初中时的夏季,在去怀柔游玩的路上,家人曾指着天上飞过的两只灰色大鸟告诉我:“看,鹤。”如今再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那两只所谓的“鹤”,不过是常见的苍鹭而已。
也不怪家人认错,鹤和苍鹭的确长得有些相像,不过鹤似乎还有一种高雅的气质。今天的主角丹顶鹤,就是这样一种优雅的鸟儿。
求爱的丹顶鹤。丨Jean-Paul Ferrero / Auscape International
鹤顶虽红,但与毒药无关
如果你看过武侠小说,一定知道鹤顶红这种闻名于江湖的剧毒,小说中它常被描述为从丹顶鹤头部的红色部分取提炼而成。据信,所谓的鹤顶红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砒霜,化学名称是三氧化二砷(As₂O₃)。纯的三氧化二砷是白色晶体,但人工合成时它往往伴生有各种杂质,因而具有血一般的红色。如果说它与丹顶鹤有什么共同点,我想也仅仅是都具有红色的外表而已。
三氧化二砷晶体。丨vecstone.jp
鹤“仙人”,是秃头
丹顶鹤羽色黑白相配,头顶沾红,素雅中又带着一分热烈;配上长腿长嘴,外加高挑的身材,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貌,故有“仙鹤”之称。
引吭高歌的丹顶鹤。丨cyberfox / wikimedia
数千年来,丹顶鹤早已深深地融入了我们的文化之中,古人用不同的形式吟咏着鹤。唐代白居易写“共闲作伴无如鹤,与老相宜只有琴”,以表情志高雅;宋代苏辙也有“鹤老身仍健,鸿飞世共看”,以示身心不改其初。
然而,“仙鹤”其实是个秃头,嗯……至少是个“地中海”吧——丹顶鹤头顶红色部分的皮肤是裸露的。丨Markus Varesvuo / NPL / mindenpictures
在古代的众多绘画作品中,丹顶鹤常和松一起出现,其中最著名的要数松鹤延年图了。画中鹤、松皆是长寿延年的吉祥象征,此为典型的祝寿图。
注意画中“丹顶鹤”的后趾。丨zihua01
然而,松树与鹤的结合实际上是经过艺术家思维加工的艺术创作——事实上,丹顶鹤的后趾小而高,不能与前三趾形成对握,因此无法抓住树枝,不能站在树上。
再来看现实中丹顶鹤后趾的位置和形态。丨Konrad Wothe / mindenpictures
现实中丹顶鹤也不会出现在山野松林,它喜欢在湿地活动,如果在野外看到松树上停歇着灰色的大鸟,那多半还是我最早看到的“假鹤”——苍鹭。
←左右滑动查看→左苍鹭(Ardea cinerea),右丹顶鹤。鹭科鸟类不论飞在空中还是落在地上,总爱缩着脖子,显得似乎有些猥琐(误);而鹤科鸟类就算在空中飞行时,也多是伸直了脖子。丨北京小关;Thomas Marent / mindenpictures
险成国鸟
曾经,国家林业局将丹顶鹤作为国鸟的惟一候选者上报。可丹顶鹤(Grus japonensis)的学名直译是“日本鹤”,这在当时引起了热烈讨论。很多人认为,我们的国鸟名字里却带着另一个国家的名字,很是别扭。最终,国鸟这件事也就石沉大海,直至今日,中国也没有正式的国鸟。
奚志农老师在黑龙江扎龙国家自然保护区拍摄到的三只丹顶鹤。丨奚志农 / mindenpictures
丹顶鹤的种本名japonensis词源来自“日本”,英文名也曾用过Japanese crane。为什么在中国有着高知名度的鹤却叫“日本鹤”呢?
原来,在1776年,德国动物学家斯塔提乌斯·穆勒(Philipp Ludwig Statius Müller)翻译出版了林奈的名著《自然系统》,并公布了一些新命名的物种,其中就包括丹顶鹤。由于当时清政府的闭关锁国,少有人了解丹顶鹤早已在中国文化中出现许久,并且穆勒当时得到的第一个丹顶鹤标本是从日本而来,按照生物分类的命名规则,实物命名可以依据地名,因此丹顶鹤就被叫做“日本鹤”了。
生活在今天日本北海道的丹顶鹤。丨Alastair Rae / wikimedia
直到1980年,日本北海道召开了一个国际鹤类学术讨论会,中国科学院鸟类学院士郑作新先生针对丹顶鹤名称叫法不统一的情况,提出了为它正名的意见,并在会议上得到通过。此后,国际学术会议和著作文献中就沿用了现在的名字(英文名修改为red-crowned crane,学名无法更改)。
愿再见翩翩鹤舞
今天,鹤科下总共有15种,我国分布着9种,是拥有鹤种类最多的国家。
鹤科全家福,从左到右依次是灰冠鹤、蓑羽鹤、白头鹤、黑冠鹤、蓝蓑羽鹤、黑颈鹤、沙丘鹤、灰鹤、白枕鹤、澳洲鹤、美洲鹤、丹顶鹤、西伯利亚白鹤、肉垂鹤以及赤颈鹤。丨steora-moonstar / cambrian
世界上个头最高的鹤是赤颈鹤(Antigone antigone),有些个体的直立高度据说可超过1.8米,比我高一头有没有。这种身形颀[qí]长的大鸟在我国仅于云南西部和南部有过记录,然而目前已经消失了约30年,保护状况为易危(VU)。
赤颈鹤。丨J.M.Garg / wikimedia
再来说说鹤科中个头最小的蓑羽鹤(Grus virgo),它的站立高度仅与书桌相似,很开心其中最高的个体也没有我高。别看蓑羽鹤个子小,秋季迁徙途中有些个体甚至会飞越珠穆朗玛峰,看似纤弱的身体却暗藏着巨大的能量。目前无危(LC)。
蓑羽鹤。丨Tomju48 / wikimedia
说回丹顶鹤。现在,全世界仅有约2700只丹顶鹤。据北京林业大学研究鹤类的博士后贾亦飞先生介绍,目前丹顶鹤在中国的越冬种群数量有下降趋势——2000年前后约有1200只在我国东部地区越冬,现在仅有500~600只。具体原因不明,可能与栖息地破坏(湿地围垦和破碎化)、植物入侵有关。
此外,韩国还有越冬种群1100只,日本约有1000只留鸟种群。
成年丹顶鹤以及幼崽。丨Shigeki Iimura / Nature Production / mindenpictures
如今,这优雅的“候选”国鸟保护状况为濒危(EN),它们需要更多的关注。但愿我们的后人,还能在野外看到翩翩鹤舞。
与雪景融为一体。丨Vincent Munier / NPL / mindenpictures
作者:北京小关
果壳
ID:Guokr42
整天不知道在科普些啥玩意儿的果壳
我觉得你应该关注一下
澎湃新闻记者 李梅 整理
江苏盐城是丹顶鹤故乡之一,作为全球第二块潮间带湿地世界自然遗产,这里有着绵延漫长的滩涂湿地,丰富多样的生态景观,每年跨越国家甚至洲际飞行的丹顶鹤群,它们在此停歇、换羽和越冬。
澎湃新闻获悉,6月28日,“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于盐城市亭湖区黄尖镇大地乡野自然遗产游学营地——新洋港艺术中心开幕。展览在关注丹顶鹤——这一珍贵仙禽生活的自然环境和自然属性之外,力图发掘它们在东亚传统中蕴含的文化意义,并通过展示围绕鹤展开的当代诗歌、音乐、摄影、绘画、舞蹈、设计及电影作品,探索其在当今社会中的文化印记与精神内涵。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据策展人左靖介绍,鹤乃仙禽,是祥瑞之鸟,这在中国无人不晓。但它同时也是远古时期的原始图腾,墓葬壁画中的仙人骐骥, 唐代宫廷风靡豢养的珍禽,北宋隐士林逋的“梅妻鹤子”,明清与同期朝鲜官服上的“一品鸟”和日本寓言中的“报恩仙妻”。几千年来,鹤渗透了诗歌、文学、民俗、绘画、工艺、服饰等各个领域,是东亚文化中的重要象征。所谓仙鹤,即丹顶鹤,为东亚地区所独有。它高大俊秀,身姿优雅,唳声清亮,好音善舞,忠诚坚贞,寿不可量。种种美好的特征与属性给予了人类以无限解读与联想的依据和空间,它丰富多元的象征意义正是来源于与现实语境之间的模糊界限。一次次关于鹤的书写、讲述、绘画、记录也势必会催生出更为复杂、包容的文化符号。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海报 设计:马仕睿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由王彦之联合策划,参展艺术家包括寒山尺八、孔德林、李睿珺、厉致谦、梁江川、刘冕、卢彦鹏、秋麦、饶凌华、王远铮、王樾、曾德旷、赵铭、朱琺、法国守望者舞团和丹顶鹤。
考据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所代表的的绝不仅仅是单一的文化符号。即便是鹤的同一属性,也能在道教仙传、儒家经典、民间故事中被解读出不同的内涵,继而扩散弥漫开来,在渗透至文学、艺术、民俗等领域的过程中,于纵横间又再度编织出一个个新的符号。在现实生活中,丹顶鹤的迁徙之旅年复一年、稳定规律,而它在东亚历史文化中的飞行轨迹所勾勒出的却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立体网络。文章《鹤形象的东亚文化迁徙》通过追踪、梳理鹤在种种图像中的表现,挖掘其在东亚传统中的文化身份、含义与功能。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音乐
《鹤之巢笼》 演奏:寒山尺八 监制:左靖 导演:王樾 制片:王可喻文 摄影:刘冕、司晓程、荣烨
尺八为中国吴地和日本传统乐器。《鹤之巢笼》这首尺八名曲描述了鹤从筑巢、养育小鸟、看着它们长大离开,直至最终归尘的生命轮回。被称为“鹤之巢笼”的曲子约有十种不同版本,其中《古传鹤巢笼》运用阴阳分隔和“小滑”的许多秘传技法演奏,难度最高。古曲《鹤之巢笼》与《鹿之远音》并称为尺八两大秘曲。
“尺八的声音具有一种神秘的透明的美,这种美来源于中国古老的禅宗、宗教信仰和生命进取精神。尺八的美并不只是音乐欣赏者所理解的怡情之用,更重要的是包含了对理想、对信仰的追求,这是国内文化传承中常常忽略的东西。”艺术家寒山尺八介绍,“日本的很多尺八大师把尺八当成一辈子的事业,以近乎苛刻的态度追求完美。唐宋时期,尺八传到日本,而后当地一代又一代艺人用匠心接续,将尺八发展到至美至极的高度传播到世界各地,被誉为东方禅文化的代名词。”
诗歌
《鹤》 诗歌:曾德旷 监制:左靖 声音:赵铭 录音师:葛振宇 制作:王樾、王可喻文、苏兆哲
摄影
《鹤势》手卷局部(第一段) 秋麦,2007年,摄影墨本,美浓楮纸
《鹤势》手卷局部(第九段) 秋麦,2007年,摄影墨本,美浓楮纸
来自美国秋麦《鹤势》手卷的影像摄自于江西鄱阳湖上过冬的鹤群。目击鄱阳湖生态环境的剧变令人不禁心生感慨:鄱阳湖的珍禽恐怕不久就会消散于历史之中了。
据艺术家介绍,“作品的灵感之一是日本十七世纪巨作《鹤下绘和歌卷》(由书法家本阿弥光悦, 画家俵屋宗达及造纸师宗二共同创作)。为了向这些艺术家致敬,《鹤势》用的是来自日本岐阜县的美浓楮纸。位于镇江焦山的《瘞鹤铭》石碑是另一个灵感来源地。手卷的各段之间生硬的连接与《瘞鹤铭》石碑的破碎感相呼应。两者都是为鹤之死而作的挽歌(这种死亡既是真实意义上的,也是象征意义上的)。”
《鹤》 卢彦鹏,168 × 110 cm,2011年
《鹤·舞》 卢彦鹏,70 × 100 cm,2021年
十多年来,卢彦鹏坚持使用传统的黑白胶片相机拍摄,通过长时间曝光、底片重叠等技法,给予诗以视觉化的表达。山风雾雨、碑石庙塔往往是他的观测对象,或许是出于对永恒的思慕,他的作品中鲜有活物。而鹤确又不似其它,作为羽族之宗长,仙人之骐骥,在其时间刻度中,千年方才形定,十年不过一瞬。对卢彦鹏而言,真正的摄影发生在暗房的漆黑里,在他对渐渐显露的影像冥思之时,也是在这里,鹤从现实的缝隙中游离——成为了神迹。
绘画
《留·鹤》 饶凌华,185 × 102 cm,绢本设色,2021年
《鹤·隐》 饶凌华,168 × 102 cm,绢本设色,2021年
在饶凌华的鹤画中,“鹤”好似隐居的鸟兽,时时准备着从人类所赋予的隐喻与称颂里出走。她用破碎的、割裂的、不同于认知与过往的异形躯体,归还了鹤以欲望与自由。在创作中,她似乎抗拒着一切确凿的形式,任由水墨颜料在绢素上流淌,为本就鬼魅的意象又平添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暧昧情感。
设计
《鸟文字》(封面图) 选字/释意:朱琺 平面/字体设计:厉致谦 2021年
厉致谦、朱琺《鸟文字》展览现场
厉致谦和朱琺的《鸟文字》是一件兼具虚构与非虚构、涵括过去与未来、包容人本位与鸟本位的文字作品,由二十八个、即周天星宿之数的类似古篆的新设计字体的鸟部首字的音形义所构成,借此建构与鸟类活动相关的基本知识符号体系,并想象鸟类文明,反思人鸟关系。
《镜中山雉》(效果图) 释文:朱琺 设计:厉致谦 装置(钢化玻璃、铁板),尺寸可变,2021年
《镜中山雉》的选字皆为两两相对的反义词,故用一则古老的典故来命名:古时南方进贡给天子的山鸡不停对着镜子跳舞,至死方休。
电影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现场放映) 李睿珺电影作品,2012年
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讲述的是73岁的老马和老曹曾经都是村子里有名的木匠,他们曾搭档为周边村子里的老人们做棺材。老马不但会木工活而且还是个画匠,他精心在自己制作的每一口棺材上作画……老马说在槽子湖的池塘里看到了白鹤,可是儿女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这件事一度沦为村里人的笑柄。但从此,老马天天到池塘边等白鹤,老马的孙子问老马为什么要等白鹤,老马说:我辛辛苦苦把你爸、你叔、你姑姑养大,他们却要把我变成一股烟,我想让白鹤带我到天上去。于是老马的孙子和外孙女帮老马实现了他的愿望……
据导演李睿珺介绍:“一个想让灵魂升向天堂,肉身却又不舍土地的老人,在生命陷身之前没有闪避却又逃离。他让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土地是与起点合一的终点,这一切就是冥冥中的人间游戏。”
《鹤》海报 日本市川昆导演作品,1988年 该影片取材自一则在日本广为人知的民间故事“白鹤报恩”。
《鹤》 王远铮,布面油画,40 x 50 cm x 2,2021年 画面取自日本电影《鹤》(市川昆导演,1988年)。
舞蹈
《轻鸟》 编舞:玛丽莲·伊格莱西亚斯·布鲁克、卢克·佩顿 表演者:舞者、鹤 法国守望者舞团作品 (图片和视频均已获得授权)
对于编舞者布鲁克和佩顿来说,这支舞蹈的创作来源于他们对“分享”一词的探讨——该如何与他人分享,与另一个物种分享?在不全然放弃一个空间的同时,应该创造怎样的空间使得这样的共生关系得以存在?
法国守望者舞团作品录像 现场图
在排练中,鹤如同孩子一样充满了好奇心,而舞者们则时时保持高度专注,用既精确而又随机的方式来回应它们。舞台由此成为了一个共生的场景,五位舞者来自不同的年代和文化背景,他们互相尊重、互相接纳,与鹤之间的相处也一样。与其它物种相比,丹顶鹤对音乐的感知力无疑是更强的,它们很会聆听,能够感知到细微的变化。音乐表演者在舞台上成了鹤的玩伴。
与鸟共舞无疑充满了不可预见性。舞者、表演者们在维护作品整体框架的同时,锻炼出了随机应变的能力。这个拥有六只鹤和五名舞者的组合尽管有着一定的结构,却是半开放的。舞蹈的创作只能在最终的舞台上得以完成。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鸣鹤在荫:东亚文化中的鹤”展览现场
据悉,这场以鹤为题的展览将持续开放至2021年8月25日。
(注:展览现场图片均由张鑫摄影)
责任编辑:顾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