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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她本是最有实力的少女偶像,却惨遭雪藏,回公司讨要权益

时隔一个多月,再一次站在星光互娱的大楼下,夏安歌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经变了很多。

这一次,她是来谈判的,维护自己的权利。

..........

“夏安歌?好,我现在过去。”

当华姐接到星光互娱总经理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忙着曲桃雨专辑的事情。

她原先是主要负责夏安歌的,但夏安歌走了之后,她就利用自己之前是越玟的经纪人这一个关系。

变换成了曲桃雨的经纪人,至于曲桃雨原先的经纪人,自然被调去负责其他的艺人了。

越玟在星光互娱的权利之大,没几个人敢反驳,就算要背后说几句,也不可能在公司里面说。

越玟把星光互娱找齐生写的一首歌给了曲桃雨,之后齐生又来专门写了一首给她。

她现在要录制两首歌!

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华姐,怎么了?”

刚走出拍摄完专辑照片的曲桃雨看见华姐的脸色不是很好,有些好奇。

她在摄影棚里面自然是听不到外面的内容的。

华姐看向曲桃雨,脸色有些严肃道。

“夏安歌回来了,还带回了原创歌曲!”

“什么?!”曲桃雨登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她前些天才知道夏安歌找了在临城落脚的齐生写歌。

然后又被越玟姐截胡了,这才多久?

又拿出歌了?

“齐生又给她写歌了?”

“你以为整个华国只有一个齐生吗?”

华姐有些无语,随后拿起自己的包,对曲桃雨说道。

“你继续录歌,总经理要我回去一趟,他说音乐总监很喜欢这首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歌!”

曲桃雨嘴巴微张,却还是点了点头,夏安歌就像一座大山,她在公司的时候,永远没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好不容易她走了,自己有了两首不错的歌来发专辑,没想到才两个月不到,她又杀回来了!

还真是顽强!

而此时的星光互娱,顶楼会议室里。

夏安歌和程梦莹坐在休息的沙发上,阮英是休息的状态,所以没跟着上来,会议桌的椅子上坐着音乐总监和总经理。

音乐总监拿着夏安歌重新写出来打印夏天的风乐谱有些激动,他觉得这首歌只要好好录制发表,销量肯定不会少!

总经理则是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夏安歌拿了原创歌曲回来,就表示他前面制定的等夏安歌回来后的活动和饭局,一个都没有了!

咔。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华姐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一眼,她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夏安歌,一如既往的漂亮女孩,可惜不听话!

“安歌啊!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啊!好歹我也是你经纪人啊!”

华姐热情的上前说道。

“停!”

还没等夏安歌说话,程梦莹就站起来挡住了华姐,她笑吟吟道。

“华姐是吧?据我所知你早就不是安歌姐的经纪人了,你现在不是曲桃雨的经纪人吗?”

“你是?”华姐皱眉。

程梦莹听到华姐的问话,装作懊恼的拍了拍脑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忘了你是新来的了,我自我介绍一下,你好,我,程梦莹,夏安歌经纪人!”

最后一句说的很重!

“你?”没想到华姐听到后却气笑了,这个丫头片子还说自己是新来的!

“我在公司这么久可没有听说程梦莹这个人!”

“哦,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你们公司还容不下我,我只是安歌姐的经纪人,有问题?”

“你!”华姐看着后面一言不发的夏安歌,问道“安歌你从哪找的疯丫头?”

“她是我的经纪人。”

夏安歌淡淡的看了华姐一眼,随后继续说道“歌曲我带回来了,我要求我的专辑现在就开始着手制作,否则就是违约。”

说完她突然笑了,漂亮的桃花眸子散着妩媚。

“严格按照合同走,这不是你们最喜欢的吗?”

“专辑肯定要出,你这歌从哪弄来的?”音乐总监很是好奇,顾知南,他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从里面找出顾知南这个名字。

难道是新人?

新人一下子就能写出这种词曲?

“这就不关你们的事啦!是吧?大家各司其职就好!”

程梦莹开口道。

“这位小姐,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情,请你出去。”

华姐严肃开口道。

“在星光互娱里面,我就是夏安歌的经纪人!”

“呵呵。”

程梦莹听了也没有生气,而是慢悠悠的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叠文件,直接甩在桌子上。

“按照合同规定,夏安歌进入公司要有专门的经纪人负责,而且夏安歌有权自己选定经纪人,先不说你负责安歌姐的时候还同时负责了几个人。”

程梦莹冷笑道。

“你作为一个经纪人,自己的艺人被公司雪藏,你不仅不帮,还各种想方设法的打击,而且在安歌姐离开没几天就用她的围脖账号帮曲桃雨宣传专辑!你也配?”

“你!”华姐在听程梦莹说的时候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更是直接上去挥起巴掌要动手!

程梦莹抬手直接挡住了华姐挥过来的巴掌,她冷眼看着华姐,直接一甩手,强大的惯性直接把华姐甩的踉跄后退!

“怎么?想动手?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法律!”

程梦莹拍拍手,才对始终没开口的总经理说道。

“连总,你喊的小丑也来了,聊也聊完了,现在是出专辑还是合约失效走人?”

连明智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带着笑意。

“安歌啊,说到底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才想着逼你一下,没必要要跟公司闹这样,现在专辑有了,公司肯定大力支持的啊!”

说完他看了看程梦莹,再次对着夏安歌说道。

“既然你有经纪人了,那我也就不用再把华姐调回来了,华姐这些天也是天天挂念你的!”

夏安歌深深的看了一眼华姐,随后说道。

“专辑明天开始制作,一切照着合同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夏安歌走了,跟程梦莹一起,留下连明智和华姐,还有一个音乐总监。

“她从哪找的野丫头?”华姐脸色铁青,显然被程梦莹气的不轻。

“野丫头?”连明智被气笑了“华国大学法律系高材生!也不知夏安歌从哪里认识的!嘴皮子厉害得很!我们合同的漏洞全给她找出来了!一个不剩!”

华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她只能看向在音乐总监的稿纸,哪里是夏安歌的专辑歌曲。

她作为一个老牌经纪人了,对歌曲的好坏还是有一定的认知的,歌曲好不好,就看旋律跟词。

她接过来稿纸,才看了几下,心里不好的预感就越发强烈,等她看完后,眼里只剩下骇然。

“谁写的歌?”她问道。

“上面有名字。词曲都是他!”音乐总监淡淡说道,他对公司这些争斗见怪不怪,他只对音乐感兴趣。

华姐连忙看向结尾,上面写着,词曲著作人:顾知南。

但她从自己认识的,了解的,接触过的音乐人里面,就找不到一个叫顾知南的!

这个顾知南从哪冒出来的?

夏天的风

来自天上干燥清爽的风,忽吹得我衣飞举,并从袖口和裤管钻进来,把周身滑溜溜地抚动。我惊讶地看着阳光下依旧夺目的风景,不明白数日前那个酷烈非常的夏天突然到哪里去了。

是我逃遁似的一步跳出了夏天,一夜之间崩溃?身居北方的人最大的福分,便是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四季分明。我特别能理解一位新加坡朋友,每年冬天要到中国北方住上十天半个月,否则会一年里周身不适。好像不经过一次冷处理,他的身体就会发酵。他生在新加坡,祖籍中国河北;虽然人在 “终年都是夏” 的新加坡长大,血液里肯定还执著地潜在着大自然四季的节奏。

四季是来自于宇宙的最大的拍节。在每一个拍节里,大地的景观便全然变换与更新。四季还赋予地球以诗,故而悟性极强的中国人,在四言绝句中确立的法则是:起,承,转,合。这四个字恰恰就是四季的本质。起始如春,承续似夏,转变若秋,合拢为冬。合在一起,不正是地球生命完整的一轮?为此,天地间一切生命全都依从着这一拍节,无论岁岁枯荣与生死的花草百虫,还是长命百岁的漫漫人生。然而在这生命的四季里,最壮美和最热烈的不是这长长的夏么?

女人们孩提时的记忆散布在四季;男人们的童年往事大多是在夏天里。这由于,我们儿时的伴侣总是各种各样的昆虫。蜻蜓、天牛、蚂蚱、螳螂、蝴蝶、蝉、蚂蚁、蚯蚓,此外还有青蛙和鱼儿。它们都是夏日生活的主角;每种昆虫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快乐。甚至我对家人和朋友们记忆最深刻的细节,也都与昆虫有关。比如妹妹一见到壁虎就发出一种特别恐怖的尖叫,比如邻家那个斜眼的男孩子专门残害蜻蜓,比如同班一个最好看的女生头上花形的发卡,总招来蝴蝶落在上边;再比如,父亲睡在铺了凉席的地板上,夜里翻身居然压死了一只蝎子。这不可思议的事使我感到父亲的无比强大。后来父亲挨斗,挨整,写检查;我劝慰和宽解他,怕他自杀,替他写检查——那是我最初写作的内容之一。这时候父亲那种强大感便不复存在。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包括夏天的意味全都发生了变化。

在快乐的童年里,根本不会感到蒸笼般夏天的难耐與难熬。惟有在此后艰难的人生里,才体会到苦夏的滋味。快乐把时光缩短,苦难把岁月拉长,一如这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苦夏。但我至今不喜欢谈自己往日的苦楚与磨砺。相反,我却从中领悟到 “苦” 字的分量。苦,原是生活中的蜜。人生的一切收获都压在这沉甸甸的 “苦” 字的下边。然而一半的 “苦” 字下边又是一无所有。你用尽平生的力气,最终所获与初始时的愿望竟然去之千里,你该怎么想?

于是我懂得了这苦夏——它不是无尽头的暑热的折磨,而是我们顶着毒日头默默又坚忍的苦斗的本身。人生的力量全是对手给的,那就是要把对手的压力吸入自己的骨头里。强者之力最主要的是承受力。只有在匪夷所思的承受中才会感到自己属于强者,也许为此,我的写作一大半是在夏季。很多作家包括普希金不都是在爽朗而惬意的秋天里开花结果?我却每每进入炎热的夏季,反而写作力加倍地旺盛。我想,这一定是那些沉重的人生的苦夏,煅造出我这个反常的性格习惯。我太熟悉那种写作久了,汗湿的胳膊粘在书桌玻璃上的美妙无比的感觉。

在维瓦尔第的《四季》中,我常常只听 “夏” 的一章。它使我激动,胜过春之蓬发、秋之灿烂、冬之静穆。友人说 “夏” 的一章,极尽华丽之美。我说我从中感受到的,却是夏的苦涩与艰辛,甚至还有一点儿悲壮。友人说,我在这音乐情境里已经放进去太多自己的故事。我点点头,并告诉他我的音乐体验。音乐的最高境界是超越听觉;不只是它给你,更是你给它。

年年夏日,我都会这样体验一次夏的意义,从而迸发,心境昂然。一手撑着滚烫的酷暑,一手写下许多文字来。

今年我还发现,这伏夏不是被秋风吹去的,更不是给我们的扇子轰走的——

夏天是被它自己融化掉的。

因为,夏天的最后一刻,总是它酷热的极致。我明白了,它是耗尽自己的一切,才显示出夏的无边的威力。生命的快乐是能量淋漓尽致地发挥。但谁能像它这样,用一种自焚的形式,创造出这火一样辉煌的顶点?

于是,我充满了夏之崇拜!我要一连跨过眼前的辽阔的秋、悠长的冬和遥远的春,再一次邂逅你,我精神的无上境界——苦夏!

吹口琴的李华:身体“折叠”28年后

那是一把15元的新口琴。成人手掌长,亮绿色的塑料薄薄一层,隔开24个孔。金属板亮锃锃的,映照出李华在1995年的颓态。

“do……re……mi……fa……sol……la……xi……”这年,听邻居吹了一夏天的口琴,22岁的李华在立秋时分托母亲赶集买一把。几个颤巍巍的音吹下来,他清静了些,什么伤感,什么担忧,想也没用。

1991年起,他因为止不住的“腿疼”四处求医问药——市区医院、苗医诊所、气功大师家里、号称能烧香治病的寺庙,却一无所获。没钱去大医院治病,上半身不断往下栽,他只能困在家里。

强直性脊柱炎由下至上侵犯他的身体,髋关节、腰椎、胸椎、颈椎像被接连焊死。2019年,他的鼻尖贴上右大腿,视野从四面八方缩得只剩无法聚焦的大腿面和身体两侧。别说吹琴,坐着入睡、顺着嘴角扒拉两口饭、挪往便盆都无比吃力。

这年夏天,他的腹部出现一个压疮,皮肤溃烂的疼痛逼着他来到深圳大学总医院治疗。除了日常用品,他还带上了口琴,“没事的时候可以吹吹”。

治愈压疮后,他经历了4次手术:双侧股骨颈、颈椎、胸腰椎的截骨手术和双侧髋关节置换手术。弯曲的椎骨被打断,然后由骨钉拼接成直线。2019年12月2日,46岁的他抬头挺胸,下地跨出术后第一步。

口琴声响起,他的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吹给照顾他28年的母亲,也给自己。

李华在病床上吹口琴。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钟笑玫 图(除特殊标注外)

身体栽下去

高频词,“想也没用。”

一开始,这句话负责回答他在病中所思所想的一切问题。问他刚成年就突遇顽疾、没钱治病、久治未愈时在想什么,他都回答“想也没用”。

没用并不代表没有想过,你继续追问。一阵沉默。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调回忆伴随他28年的疾病。

1991年,他去农村赤脚医生那里拔火罐、敷药粉。1992年,他跟着母亲去“山弯弯弯弯”的桂林找当兵的大哥,寻到80多岁的退休男军医和苗医。1993年跑去衡阳市的一家医院住院,1994年又“驻扎”在一位赤脚医生家扎银针。

医生说是关节炎。他问为什么老换着关节疼?医生回答:“这叫游走性关节炎。”换一个医生说的又是类风湿关节炎,各说各话。次次都是花完千把块钱积蓄,母子俩又回到湖南祁阳县的小镇里。

李华静静地平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眼泪、也不会激动。他极少形容心情,只会回应腿“不是很痛”,治不好也“不烦”,不去大医院是因为“没钱也没办法”。

口琴是第一个打开他情绪口子的东西,让人看到他的背面。

他主动说,1995年吹起口琴是因为“寂寞的时候有点难过”、“解愁”。

父母白天工作,更多时候,家里只剩他和眼盲的奶奶。能够走动时,他无力地拄着棍或拖着条凳,割猪草、用高压锅煮饭、换煤粑粑。

为什么不出门走走呢?他解释,农村习惯留人守屋,万一别人串门没人,不太好。停了几秒,他又补充,其实自己也不太敢出门,怕熟人看到,特别是1996年坐上轮椅后。

口琴填补了他百无聊赖的时间。他照着口琴说明书和小学音乐课本上的简谱吹。《东方红》、《北京的金山上》、《打靶归来》,他爱吹这种有劲的调子,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1996年,母亲听人介绍说耒阳有个能烧香治病的寺庙,想带他去。父亲不肯,说这是迷信,烧香能治好还要用药?母亲执意要去,“又不要多少钱,试试万一治好了呢?”

生病掏空了家里的积蓄,还连累父母吵架。李华默默地在自己房间流泪。

后来,父亲妥协了,由着母亲把他带走。两个人坐了大半天车,到了一个没有佛像的在建寺庙。组织看病的人让李华每天烧香,与此同时,他也得帮着其他病人切草药、用小锤子帮庙里锤石头。

晚上,各种疑难杂症的病友每人垫个草铺睡在一间屋子里。李华忍不住怀疑这烧香到底有没有用,但架不住周围人一脸笃信的神情,第二天又照常给寺庙忙活。一个月不见效,他放弃离开。

他坐上轮椅,几乎不出门、也不再去治病。偶尔,母亲推他去镇里办残疾人的各种材料。路上的人偷瞄他,等他走远了点,议论他可怜。他觉得别人也没有说错,事实就是这样,走不了路肯定算可怜咯。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问。还不等人回答,他又慢腾腾重复了一遍。

家里都是穷亲戚,母亲有次去小姨家哭了两天都借不上钱。尽管没人当着他的面说过,但他觉得,亲戚朋友都认为自己的病治不好,借了也是白借。

以往借钱,母亲都是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信用社,或者带利息借邻居的钱。他从电视里看到,这种病动辄十多万,想想因为大哥结婚家里借了钱买房,自己也只能期待未来医学技术进步、治病能更便宜。

身体是这样栽下去的——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弯,由腿至腰、从背到脖子,身体完全折叠的模样让人想起伐木工人一斧子下去栽倒的树。脸离大腿最近处的距离不到2厘米,他没法前视——太近了,根本没法聚焦,看久还会晕。惯用右手做事、看手机,身体往右逐渐倾斜,左眼也出现斜视。胸上的肉垂下来,像是灌满水的气球,在他下巴后方晃荡。

行走举步维艰,由于腰越来越弯,他拄不了拐棍。条凳好些,四只凳腿能带给他一种稳当感。凳子动一下,脚也挪一步。坐在轮椅上时,从后方根本看不到他的头。

骨头会在晚上睡觉时隐隐作痛。可他口中的睡觉也不过是蜷缩着坐在床上,靠着枕头迷瞪。每过一个多小时,他都会因为肩膀酸痛醒一次,他会把自己撑正,缓解下酸痛,10多分钟后接着睡去。

李华只能靠着枕头,用坐姿睡觉。 受访者 供图

死亡与命数

死亡差点触手可及。

11岁那年因为膝盖痛,李华住进医院。凌晨三四点,楼道里总响起凄厉的哭声。他总能把这种死了人的哭声和其他哭声区分开,“能听出更悲伤”。过一会儿,车子出发的声音传来,遗体和哭声离开,他也睡去。

当面寻死他也见过。有天,同病房得了肠癌的20岁男孩拿个布条想吊脖子。那人的母亲走进来正好看见了,哭天抢地地制止。李华觉得治不好的病太麻烦了,幸好自己只是脚痛,并不是绝症。

他记得,曾有个得癌症的70多岁老头跟他同住一间病房。在去世的前两天,老头突然给儿子打电话说要回老家,不然宁肯跳楼。去世前一天,老头还让儿子带他理发,下馆子吃了自己爱吃的鱼。

“人(要)死的时候,还是自己会知道。”李华感慨。

2009年的一个夏天,他第一次濒临死亡。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口水,继而突然吐血,陷入昏迷。等到他再恢复知觉时,只看到母亲在哭嚎,自己被放在轮椅上,再被一起放在了三轮车车斗里。

到了镇上的医院,他仍吐血不止,医生又连夜把他转院到县里。迷糊间,他很难看清母亲,只见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围着他转来转去。

第二天,他才止住了血。医生说,病因是把他五毛钱一片的“感冒通”当做家常便饭,每天吃一两粒缓解颈椎和腿痛,长期超剂量服导致消化道出血。

“吐血的时候有点怕,后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他想,死应该是接近这种感觉。又想,都吐血了都没死成,看来自己运气比较好,不会轻易死掉。

还有一次是在2019年4月。他坐在家里堂屋吃花生,吞咽时花生碎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也发不出声音叫人。他想起了前阵听到一个四五岁小孩吃桂圆卡死的事情,想着“我今年应该是过不去了,过不去也没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他就把花生碎“哈”了出来。再喝点水,呼吸就恢复了正常,再次死里逃生。

他自称从没想过轻生,也不惧怕死亡。活下去,说不定就能等到看病便宜的那天。

李华坐在轮椅上,顺着嘴角扒饭吃。 受访者 供图

因为这两次濒死经历,他开始相信“命中注定”。

一个喜欢看八字书的表叔给他讲,一个人所经历的磨难、赚钱多少、姻缘都是命中注定的。表叔说,他属牛,是个顽固、生活累的人,早些年生病是运气不好,2019年运气会有所提升。

他深信不疑,让侄女买阴阳五行方面的书自己看。跟人初见,也喜欢问人属相,将对方的微信备注改为姓名及农历年月日,给人分析性格和姻缘。

李华身上盖着母亲的外衣,躺在病床上看《多用易学万年历》。

“命中注定”也成为对各类事情的解释。他不会去抱怨生病,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他也不会嫉妒别人家里有几十万可以拿来治疗,因为“那是别人的命”;他也不担心去深圳大学总医院做四次手术会有什么风险,因为“命中应该不会要我死”。

他忘记从哪看到一篇文章,有预言家说这两年天上会有五颗星连成一条直线,出现的地方运势会特别好。他十分肯定里面的“东方”指的就是中国,笃信自己的运势也会更好。

命数来了,人也要做点什么。他在朋友圈转发些“一些致癌物就在家里的这些地方”、“最好的长寿法”等文章,把这些内容视作“卫生常识”。患腹部压疮和强直性脊柱炎到处寻医时,他通过网络找到了病友、医生,还发起了水滴筹。

他形容生病后的日子“黑”,日子比健康人通向死亡难捱些。

孤独与陪伴

11岁的夏天,李华跑着跑着感受到一阵腿疼。母亲把哥哥、弟弟和养的牲畜托付给外婆,带着他去了衡阳市的医院。

“没得事。”母亲在病床旁一边给他揉腿,一边让他宽心。李华气闷地应着,因为住院参加不了期末考试,他只能留级,像是被熟悉的同学抛下似的。

白天,医生给他打麻药,把膝盖里的“黄水”抽出来。五六厘米长的针头钻进去,母亲一边把头别到一边,一边拿手封着他眼睛。那时候护士们为了哄小孩,拿输液管编成小鱼,拿控制输液速度的滚轮充作眼睛。李华也学着做,打发无聊的时间。

晚上,医院工作人员把32寸的彩色电视搬到操场上,声音放到最大。母亲把李华从二楼病房背过去,并排坐在条凳上看。

六月的夜晚散去了燥热,一阵凉风,葡萄清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李华朝操场旁钢管上挂着的葡萄努努嘴,母亲总会过去踮脚摘些或是在地上捡点熟透的。

《射雕英雄传》、《万水千山总是情》、《上海滩》,四五集放完,十点了,夜黑了许多,大家也回病房休息。

夏天还没过,他的腿就好了。下午明晃晃的太阳下,他约着伙伴去家旁边的河里游泳。赤脚踩在河边的石头上,脚趾有力地扒着,步步踩实。没有女孩的时候,男孩打赤膊往河里一钻,潜入停泊的船底,比赛憋气时长。

更多的时间被李华和伙伴拿来打球。水泥台子中间,两块红砖夹着木板一立,乒乓球桌就弄好了;他也会往没有网的篮球框里投进几个球;或者把羽毛球的尾巴打得像小姑娘打绺的刘海。

爱情,那是近20岁的事情了。女孩在医院护理自己的母亲,就住他病房隔壁。夏季是医院的淡季,人少,李华的母亲不在时,15岁女孩帮他去一楼打开水、弄水洗脸、买饭。有时,女孩跟他在病床上打牌笑起来,他也开心。

“就跟她说女孩子喜欢听的咯,不告诉你。”李华有些扭捏,说自己还在生病,也不敢往谈恋爱的方向想,表达完喜欢,对方也开心。

两个月之后,李华和母亲离开了医院,但“没有像现在的年轻人那么依依不舍”。回家休养时,他给女孩写信送上“生日快乐”等的祝福,后来联系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26岁那年,李华的侄女出生了。由于弟弟外出打工、弟媳种田,做伯伯的李华担起了照看她的任务。李华像是一个有了女儿的新手父亲,拿着象棋教侄女认字、教她做扫地、洗衣等家务事。侄女出门玩水,回家那刻他才会觉得安心,赶紧催着她换下弄湿的衣服以免生病。

这几年,侄女长大去念了大学。李华通过微信又联系上了在医院相识的女孩。李华叫她“妹”,跟她说微信照片好性感,还絮叨自己在看《刘家媳妇》,问她吃饭没有,还给她更新自己来深圳治病的情况。

对方称丈夫有了外遇,他分析:“只是玩玩而已,不会跟你离婚的,男的长得帅有钱,外面有姿色的女人看着都想要,都是为钱。你想开点,开心点。家和万事兴。”

“今年是你的伤官年份(一种算命术语),所以夫妻吵闹,感情不和,明年会好点。”对他来说,和异性聊天,慰藉别人的时候自己也不那么孤单。

相比之下,母亲的陪伴更平淡与长久。

小时候,她背李华行走,打针时帮他捂住眼睛,在李华找不到她大哭时赶忙出现哄他。在他坐上轮椅后,为他提洗澡水、倒便盆成了日常。陪李华住在医生家,她带上家里种的蔬菜和米,给对方洗衣做饭抵消掉一些治病钱。李华手术后下床行走时,母亲总在一旁爱怜地看着他,一下子帮他搓搓手,一下子帮他揉揉脚。

心疼李华吃不下、睡不着的苦,年过七旬的她失声大哭,“我儿子好可怜,我老了没人照顾他怎么办啊?”

李华吃完饭或是水果,下地走完后,母亲都会拿毛巾帮他擦拭。

更多时候,她拿出年轻时唱花鼓戏的劲头,操持着儿子的一切。医院的伙食偏贵且没什么湘味,她就出去沿街找。农闲时,她曾跟别人搭伙做红白事,负责掌勺,一圈试吃下来很快就定了一家蒸菜馆,“这家油更香呢”。

医生说李华贫血,康复或手术期间也要补充营养,这也难不倒她。靠着医院微波炉,她可以做出津甜的桂圆红枣糖水、绿豆沙、排骨花生汤,还能做白灼生菜、拍黄瓜等小菜。有人来看望,她总喜欢把病房称作家,问“留下来我家吃饭啊?”

晚饭期间,李华母亲打算到柜子里拿碗装中午剩下的菜,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她刚用微波炉做好的白灼生菜和蒸鸡蛋。

李华哼起《千年等一回》的调子,母亲接上,两人一个平躺,一个利落地剥核桃、切水果和洗涮用具,一唱一和就是半小时。

兴致尚在,母亲还会问询“吹口琴吗?”跟着李华的口琴调子,又继续哼。

未来

未来会似口琴声般悠扬吧。

李华记得,18岁时,和同镇的其他人一样,他想学个技术在农村糊口。砌砖看上去轻松,只用把方正的砖摊下去就好,一名建房子的小工成为他的职业目标。

生病后,他会在晚上关灯后闭目思考以后的生计。养鸡养鸭成本太大,网上销售貌似是一条出路。他买过朋友的水果,发现利润还比超市里的多些。

他梦见初中同学,还是18岁的时候,大家一起活蹦乱跳地在外头疯玩。

李华(最左)初中毕业和朋友们一起拍的照片。 受访者 供图

现实中,初中同学建了微信群,发聚会的照片。他不好意思去,也没人带他去。老同学在群里发自己在各地的游览照片,他默默添加到微信收藏里。广州小蛮腰的中秋月圆照、班长穿着云南服饰的照片、家里附近的名人故居的风景,同学拍的家乡发洪水的图片……

他爱收藏端午划龙船的视频,喜欢听各式各样“一二三”中气十足的声音。他还会看唱歌的视频。望着痴痴地笑。一两个女人在黄山上唱歌的视频,他一次能听五六遍。

李华躺在病床上翻出微信收藏里的风景照。

“健康是最大的财富。想吃什么都胃口好,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看着残疾人证和抽屉里18岁拍的初中毕业照,想到别人各地甚至各国打拼、结婚生子的二十年,他觉得错失了什么。自由?体面?他说不清。

有个关系要好的初中同学曾在群里说,李华的梦想就是过正常人的生活。

李华翻聊天记录时看到,不停地笑。不同于平时有气无力的声音,他刻意带了些劲,说:“这是他说的,他认为我只要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是不错的。我相信只要能到外面打工,我可以比一般的人赚钱赚得多一点,过得更好点。”

说完,他活动了下脚踝,又做起了摸额头的动作。

他解释,这是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皮肤不容易起皱纹。人好看点,看着年轻点、精神好,老板就喜欢你。

有次他坐在病床上,对着镜头,说起未来想要打工赚钱,如果赚的钱多就帮助和他一样的病人。

被追问原因后,他突然就哽咽起来,“因……因为我这个病……(我)知道这个病很难……像我们这种病,他们也很受苦……”母亲拿了一张餐巾纸给他擦脸,却被他引得抽泣不止。

“已经过去了”是宽慰他们最有效的话。旁人说出这句,李华母亲总会有一种兴奋的语气回答“是呀”,而李华习惯用“嗯”予以认同。

去年6月来医院时,他还是个因为看不清医生护士沉默寡言的人。

深圳大学总医院脊柱骨科主任陶惠人回忆,他交代手术风险时李华总是乐呵呵的,一副对手术成功深信不疑的样子,这也给了他不少勇气。他将这形容为珠穆朗玛峰般的难度:面罩等常见的麻醉设备无法放进李华的脸与腿之间,只能采用风险更高的清醒插管;颈部有大量神经,颈椎截骨手术凶险;李华在术前发烧……

深圳大学总医院脊柱骨科办公桌上摆放的李华骨骼的3D打印模型。

李华喜欢用“闯关”来形容这个过程。回忆起来,只说“有点痛”。第二次手术后,他可以抬头,愣愣地冲别人直笑,话也多了起来。仔细看到母亲老去的脸,他又陌生又幸福。第三次手术后,他可以平躺,中午或晚上睡觉时隔一阵发出一记浓厚的鼾声。母亲笑他,他先是不承认,旁人佐证后,他又犟嘴“打呼是一直的,我这种不算”。

他像一个重新开始的孩子般,每天下地行走总得叫医生站旁边看着,就算科室忙碌也要等到医生才肯迈开步子。医生帮他扶正背部,他觉得陌生,惊慌失措地“啊啊”大叫。有次不知怎得晕了过去,小便失禁,嘴一撇跟护士说“不是我不听话,是尿不听使唤了”。

28年的病痛后,他的憧憬没有具体到枝枝桠桠的生活细节,主干被健康、快乐、赚钱三个词涵盖。他曾短暂地设想结婚对象的条件,“首先肯定要不嫌弃我咯,勤劳,心肠好”,他顿了顿说,“这个也要看缘分的……”

他还是会吹口琴。他喜欢让人拿着那本他从前抄着简谱的老旧歌词本点歌,带着笑意对着年轻人说“这歌你没听过吧”。说话时,他还不忘交代母亲拿医院给他新买的口琴,“拿新的,声音好听些”。

李华正在手术。 深圳大学总医院 黄政基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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