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物语｜吴哥遐思

□沈志权

驾着祥云，披着霞光，一路南行。俯身下界，未闻梵呗唱诵，但见佛光万道。按落云头，双脚已踩在柬埔寨吴哥神奇的土地上。

在吴哥三天，走马观花游览了崩密列、圣剑寺、龙蟠水池、塔逊寺、东梅蓬寺、变身塔、豆蔻寺、吴哥王城、塔普伦神庙、女皇宫、洞里萨湖、吴哥窟和巴肯山，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建筑、大树和人，并由此想到了佛、道与欲。

在吴哥，给人印象最深的当然是这里的石头建筑群了。但从这些建筑的规制以及建筑物上雕刻的图案去探究，让我始终感到纠结的是：这是佛教的建筑？还是婆罗门教的建筑？抑或是反映吴哥王朝史诗性的建筑？似乎三者都不像，又似乎三者兼而有之。

吴哥王朝都城遗址。CFP提供。

游览吴哥建筑群，首先见到的是大门前通道两旁的两排拔蛇（印度教及柬埔寨人均视蛇为龙）石雕神像，只是蛇有五头、七头、九头之分，石神的尊数不一。吴哥王城的南门通道上，两旁排列着54尊石神，手上抱着蛇形的栏杆，呈蓄力拉拔之势。对此，600年前我国元代的周达观在《真腊风土记》“城郭”篇也曾记载：“桥之两傍各有石神五十四枚，如石将军之状，甚巨而狞。五门皆相似。桥之阑皆石为之，凿为蛇形，蛇皆九头，五十四神皆以手拔蛇，有不容其走逸之势。”与周达观所载不同的是，目前这些石像大多已断头缺臂，难见真容。导游介绍说，两排石神右边是湿婆带领众天神，左边的是阿修罗带领众恶魔，一起在拔蛇搅动乳海。但据印度史诗《罗摩衍那》记载，天神与阿修罗搅动乳海寻找不死甘露，是双方共同争夺一条蛇，犹如拔河。而这里的石雕是天神与阿修罗各持一蛇，且中间隔着一条大马路，根本搅不到一起，又怎能搅动乳海？或许另有寓意，但已不得而知。

精美的石雕：戴着面纱的仙女。

吴哥建筑群中最让人叹为观止是那些雕刻，大至数米乃至数十米，小至方寸之间；它们或神仙，或人物，或动物，或植物，或战争场面，或故事长卷；人物或俊伟，或娇小，或狰狞，或妩媚。每一处雕刻，都是精雕细琢，美妙绝伦。有些细节处，不仅须眉毕现，而且表情丰富，姿态各异，给人的感觉不是“雕”出来的，而是“绣”出来的。美中不足的是这些雕刻的主题与内容有些混杂，如圣剑寺、豆蔻寺、变身塔均建有象征婆罗门三大天神创造神梵天、守护神毗湿奴和毁灭神湿婆的石塔；斗象台下神兽脚踩五头之蛇的雕像，女王宫门楣、石柱上的雕刻、吴哥窟底层回廊的浅浮雕，刻雕的也分明是婆罗门湿婆、毗湿奴诸神的故事，女王宫中间祭台上摆放的柱形石雕，同样是象征婆罗门教湿婆神力的林伽（Linga）。至于随处可见的上半身袒胸露乳、体态妙曼的小仙女（Apsara）雕刻，同样属于婆罗门教人物，因为Apsara本身就是婆罗门教中掌管歌舞的神女。但如果你就此断定，吴哥建筑群是在宣示婆罗门教的，那你就错了。

女王宫中这幅雕像，匠工不仅雕出了那迷人的微笑，而且还抓住了眨眼那一瞬间的动态。

因为在吴哥建筑群中你同样会看到释迦牟尼、观音大士的佛像和一些象征佛教教义的建筑，如龙蟠寺内有一处叫龙蟠水池的石雕建筑，专门供人们祛病消灾、洗却罪恶，象征着佛教教义中四大河流之源的“无热池”。在吴哥窟顶层作为吴哥标志的五方塔，以及下一层平台四角上的四个小塔，这两层九座塔，则明明代表着佛教密宗最高境界的金刚宝座塔，这九座塔连同构成的平台，组成了一个曼陀罗形制的坛场，象征着佛教中的微观宇宙，登上顶层五方塔的石梯设在东边，也与佛教从东门进入的习惯相吻合。

但你也不能就此断定这是佛教建筑，因为还有其他主题的雕刻，如在东梅蓬寺一、二两层台阶的四角分别雕塑着与真象同等大小的石象，则取义于四象支撑宇宙的古印度神话；而吴哥王城巴戎寺回廊的浮雕壁画，雕刻的则为高棉与占婆国（现越南中南部）的战争场面以及高棉人民的市井生活、神话传说故事等。

所以，当你游走于这些石雕面前，你会产生一种疑惑：当时的吴哥王朝到底信奉何种教义？这些石雕到底宣示怎样一种主题？窃以为，答案或许有两种：一是吴哥王朝虚怀若谷，包容百教；二是吴哥王朝历经500余年，先是信奉婆罗门教，后来信奉佛教。二选其一，后者的可能为大。

吴哥建筑群中最令人难忘的是巴戎寺里“高棉的微笑”石刻群。巴戎寺位于吴哥王城的正中央，由49座大大小小的石塔组成，中间一座最大，高约40余米，其余48座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它的周围。49座佛塔都刻有巨大的四面佛，四个面分别代表慈、悲、喜、舍。196尊佛像隆鼻丰唇，双目深邃，面容慈祥，嘴角含笑，俯瞰芸芸众生，构成极为壮观的微笑场，给游客留下比整个吴哥建筑更加深刻的印象。柬埔寨人多以为这些微笑的四面佛像是取自巴戎寺的建造者阇耶跋摩七世的面容，但婆罗门教中也有四面湿婆像，佛教中则有四面观自在王像。这或许是阇耶跋摩七世微笑着给后人设下的一个谜，游客至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自取舍去吧。

暹粒吴哥王城巴戎寺，高棉的微笑。CFP提供。

在吴哥，与石头建筑群一样，给游客以视觉冲击力的当属那些热带雨林中的千年老树了。它们或巨干横斜，枝叶纷披，或一柱擎天，华盖摩云，或盘根错节，极地延伸，那极度的张力，那蓬勃向上的姿态，着实令人震撼！这样的千年老树，在吴哥随处可见，只是在塔普伦寺最有名，因为电影《古墓丽影》的许多神奇镜头在此拍摄，那犹如巨大章鱼巨爪似的的树根几乎能把一座石头建筑包裹起来，构成树根缠寺的奇特景观。有的树根则深深扎在古建筑的石缝中，把那巨大的石块给拱了起来，造成古建筑裂开一个个缺口。

或许有人会问，这些树根对古建筑破坏极大，柬埔寨人怎么不把它砍掉？其实这样的问题，我们也问过导游，导游的回答是这些树是无用之材。那些枝干横斜、弯曲不中规矩、且中空的老树是梨花木，那些主干笔直的大树名叫空心树，同样是空心的，正因为是空心的无用之材，所以连名贵如梨花木也闲置在那里，得以蓬勃生长。而且空心树的根扎在古建筑的石缝中，如果砍了，树根霉烂后会造成古建筑的塌陷。所以，即便砍了树干，古建筑专家们也要想办法让它的树根不死。妙哉，2000多年前庄子所说的“无用之树，不夭斤斧”，在异国他乡得到了验证！

塔普伦神庙的千年老树。

柬埔寨小孩乞讨，也可列为吴哥之游的一大奇观。在吴哥的每个景点，你都会遇到哪些衣衫肮脏、赤着脚的乞讨小孩。我们吴哥之行的第一站是崩密列，这是一个尚未开发的景点，是吴哥王朝初期的一个建筑废墟，游人较少。在入口处，见两个衣衫不整的小孩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们并未乞讨，我们便给他们一些糖果、文具、帽子之类的东西。每给一样东西，两个小孩都十分虔诚地合掌躬身答谢：“谢谢哥哥，谢谢姐姐！我爱中国，我爱北京，我爱！”我们仿佛受到了天国神人的礼遇。

后来到了其他成熟的景点，遇到的情景却大不一样，每当我们走下汽车，便会有小孩迎上来，先是说：“哥哥好帅，姐姐漂亮！”接着便说：“给我糖果。”给了一个小孩，旁边便会飞奔过来一群，缠着你索要东西。更有甚者，给了他们东西，他们还会向你要钱：“给我一个美金，给我一元人民币。我要上学，我要读书！”一直缠着你走出三、五百米，弄得你心里直烦。景点游览结束，他们还会缠着你乞讨，直至上车，他们还会攀着车门跟着讨要。

龙蟠水池。

跟这些小孩有一比的还有柬埔寨的海关工作人员，在柬埔寨出入关签证时，签证官员会明目张胆地向你索要小费，你假装听不懂，他就会一边用汉语说着：“小费，小费！“一边翻来覆去看你的护照，就是不给你盖过关的印章。如果你给了他小费，他就立马给你盖章，把钱往电脑键盘底一塞，然后急忙叫下一个。也不知是专门对中国游客索要小费，还是天下游客一视同仁？如果是后者，那么一天下来估摸着那电脑键盘下可塞几百乃至上千美元。

这使我想起了《真腊风土记》中的一段记载：“往往土人最朴，见唐人颇加敬畏，呼之为佛，见则伏地顶礼。近亦有脱骗欺负唐人，由去人之多故也。”周达观以为中国去的人多了，柬埔寨土著人才产生了怠慢。是因为中国人的乐善好施，滋长了柬埔寨人的贪欲？还是人性贪欲的沟壑原本就是无底的？

作者简介：沈志权，教授，发表或出版小说、散文、文论、专著200余万字，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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