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燕(山东财经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
两千多年来研究《论语》的著作不计其数,而《论语》书名问题却很少有人深究。其实,《论语》书名的复杂性,远超任何一部经典。《论语》书名有曾用名、别名以及全称、简称,不下十余种;循名责实,还牵涉《论语》的版本和流传问题,确实值得探讨。
《论语》书名最早见之于《礼记·坊记》。《坊记》传说为孔子的孙子子思(孔伋)所辑录,如果此说成立,则可证孔子去世后不久《论语》即已成书并被命名。这大致合乎班固《汉书·艺文志》的说法:“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班固点明了《论语》的编纂者也是命名者,而命名“论语”的理由是对“弟子各有所记”的文本资料做了一番“论纂”的工作。这看上去很有道理,考诸事实又并非如此。
《论语》书名在战国时期的传世文献以及出土文献中仅《坊记》一见,按孤证不立的原则,这还不能完全证明战国时期已有《论语》这个书名。《论语》的编纂,不是一人完成的,而是由多人组成的编纂团队完成的。《论语》的编纂团队,多数学者认为是由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组成,而领衔主编的又有仲弓、子游、子夏、曾子、子思等数种说法;此外,这个编纂团队,还有战国时期的邹鲁学人和西汉文景时期的博士两种说法。这反映了《论语》成书的复杂性。无论是哪个编纂团队完成的,也无论是谁领衔主编的,都无证据表明《论语》甫一成书即被赋予《论语》书名,否则,以战国时期儒墨的“显学”地位,以孔子“声名洋溢乎中国”的背景,孔子编撰的六经连书带名广为人知,而记载孔子言行的《论语》,其书名又岂能默默无闻而仅在《坊记》中有一见?
周秦古书的命名,有成书之时随即命名之例,也有成书甚久之后命名之例。《论语》属于哪种情况?东汉王充在《论衡·正说》中给出了一个《论语》第一次命名的时间,即:汉武帝时期在孔安国那里“始曰《论语》”。此说显然有违事实。且不说《坊记》提及《论语》书名,比孔安国年长二十几岁的董仲舒在其著名的“贤良对策”中已经提到了《论语》其书其名,并且引用了《论语》原文。在这里,似乎不能说王充犯了一个孤陋寡闻的低级错误,而只能说另有原因,即:孔安国以前,《论语》书名鲜有人知,自然也就几乎无人提及,以至于连王充也不得与闻。孔安国之后,《论语》书名开始广为流传。汉昭帝、汉宣帝都学过《论语》。司马迁作《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传》,引用了大量的《论语》原文,并且注明孔子弟子的名姓采用《论语》的说法。
从《论语》编纂成书到西汉孔安国时代大约近三百年时间,《论语》书名极其罕见,人们不禁要问一个为什么,是不是因为《论语》另有书名而不被人知?
清代学者翟灏对《论语》书名颇有研究,他认为《论语》一成书就题写了《论语》这个书名,除此以外,《论语》还有一个曾用名《孔子》,一如孟子之书称《孟子》。翟灏此说在清代乾嘉考据学盛行的时代似乎没有引起什么重视,直到二百余年后,才被现代学者赵纪彬发现、附和、引申、发挥。他在其《〈论语新论〉导言》(载《中国哲学》第十辑,三联书店1983年版)中进一步断言“《孔子》为先秦的旧名,《论语》乃汉代所新创”,换言之,“今名《论语》之书,在先秦本名《孔子》”。为了证明《论语》又名《孔子》,翟灏、赵纪彬前赴后继,二人合计搜集了三十七条文献证据。据此我们大致可以判断,《论语》的确有一个曾用名《孔子》。
但是,赵纪彬提供的十九条证据中,竟无一条能够证明“《孔子》为先秦旧名”。这说明赵纪彬言过其“实”,“实”是全部证据都是两汉的,无一条是先秦的,从证据上说,《孔子》作为《论语》的曾用名,不是出现在先秦而是出现在两汉。《论语》书名的考据,应该把握精准的时间节点,赵纪彬在这点上有所疏忽。
晚周诸子书命名似无定例。大多数的诸子书是以作者的姓氏加子的方式命名,如老子书称《老子》、墨子书称《墨子》之类;也有以作者姓名命名的,如《李克》;以号命名的,如《商君》;以字加子命名的,如《子思子》;以姓名加子命名的,如《韩非子》《公孙龙子》等。以上几种命名情况都与作者的姓、氏、名、字、号有相应的关联,让人一看书名即推知作者。当然,也有例外。老子五千言既称《老子》又称《道德经》,一书两名,这和翟灏、赵纪彬所说的《论语》《孔子》同为一书的情况类似,而命名方式又有差别:《道德经》是根据书的上下部分“道经”“德经”合在一起命名的,《论语》是根据编纂者分析梳理“弟子各有所记”使其整齐有条理的工作命名的。
《论语》取材于孔子弟子的随侍见闻记录。弟子各有所记,汇集起来数量相当可观,据说有“数十百篇”之多。后来,这“数十百篇”的原始记录,由于某些今人不得详知的原因,形成了若干个不同的文本,以篇或书的形式流传于世,只是这些篇或书的名称不可详考而已。
到了汉代,早先的原始《论语》演变成几个大致固定的传本,广为人知的有《齐论》《鲁论》《古论》,鲜为人知的是《河间论》。《河间论》发现于河间献王刘德征收的民间藏书。这几个传本当时各有其名,刘向、王充、班固有时指其简称,如《论》《齐》《齐论》《鲁》《鲁论》《古论》《河间》等;有时言其全称,如《论语》《鲁论语》《齐论语》之类。除此以外,《论语》还有别名,被研究者经常提及的有《经》《传》《语》《记》四种;这四种别名能否成立,还要做些具体考察与分析。
检索战国至两汉文献,以“经”“传”“语”“记”的名义引用的名言名句,其例达数百处;其中,以“经”的名义引用的,出自《尚书》《诗经》《春秋》《周易》《论语》等;以“传”的名义引用的,出自《论语》《老子》《孟子》《荀子》《孝经》《公羊传》等;以“语”的名义引用的,出自《论语》《尚书》《孟子》《慎子》《黄帝四经》等;以“记”的名义引用的,出自《论语》《礼记》《管子》《史记》《三略》等。古人对于“经”“传”“语”“记”的区分不是十分严格,经常混用,两汉文献引用《论语》语句,分别称“《经》曰”“《语》曰”“《传》曰”“《记》曰”,就出现了混用的现象。这种现象足以证明“经”“传”“语”“记”不是《论语》一书专用的别名,而是若干经、子、史一类的典籍共用的别名。就共名而言,认为《论语》在汉代有《经》《传》《语》《记》的别名,自然可以成立,因为《论语》毕竟分享了这些共名;而从严格区分共名与专名的意义上说,认为《论语》在汉代并无《经》《传》《语》《记》的别名,亦有理可据,因为《论语》并没有独享这些专名。在这里,做全面的、综合的考察分析,不做攻其一点、不顾其余的简单化处理,是十分必要的。
《光明日报》( 2020年06月13日11版)
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几千年来积淀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其中,“惩腐兴廉”就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灿烂的文化遗产。
我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的廉吏,他们适应不同时期政治、经济的发展,表现出磅礴天地,忠心为国,清廉不苟,志行高洁,刚正不阿,纠劾奸佞,尽职守责,练达明职,抑制豪强,彰善惩恶,为民兴利,勤谨奉公。许多为官者喜以楹联拒贿自律,表明自己廉洁从政的决心。他们将自撰的廉政楹联或贴于大门之上,或挂于公堂之中,作为警示语、座右铭,用来警己警人,拒贿防贪,防微杜渐,勤政为民。古人的这类廉政楹联,不失为中华楹联百花园中的一枝奇葩,今天读来,仍受教益。
本期廉政对联来源于联都公众号和网络散佚作品加以整理,共校对纠误五处,待考三,现整理发布以飨读者。
——看云按
古官署对联政能清简成风俗;
邑有流亡愧俸钱。
安徽巢湖县衙联。清简,意思是清廉俭约。此联意指为政一方要将清廉简约成为沿袭下去的社会风气,当地如果出现流亡的百姓是官员自己做的不够好,愧对自己的薪水。
当官期于物不济;
凡事求其心所安。
当官怎样做到不欺负老百姓,他们含混地强调一个“心”字。怎样才能心安?主要强调省身克己,廉洁奉公。
名场似弈无同局;
吏道如诗有别裁。
作者强调为政应因时、因人、因地制宜,有创造性,表达了官员为政的体会和感慨,这是一般因循守旧的官僚所不能企及的。
但觉眼前生意满;
须知世上苦人多。
姚端恪(文然)题顺天府彰仪门外普济堂联。作者身为封建官员,能知世上苦人多,也不容易。
不要钱原非易事;
太要好亦是私心。
广州郡守署联。此联作者所说的“太要好”,是指一些官员好大喜功,不惜民力,一味“建功”,向上级报喜。他认为这样做的人,也是出于私心,想借此一途向上爬。
官名父母须慈爱;
家有儿孙望久长。
头上有青天,所事须循天理;
眼前皆瘠地,存心不刮地皮。
封建社会皇帝要求各级官员忠君爱民。所谓爱民就是“为民父母。”这父母怎么做?这副对联作了回答。
有一日闲,且种汝地;
无十分屈,莫入吾门。
这是挂在讼堂上的一副对联,劝老百姓不要轻易来官府告状。
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
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
古官署联。此联的作者把欺天、负民和负国等同起来,要求自己不欺负老百姓。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
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这副官府联反映了百姓不可欺的思想。
仕于朝者以馈遗及门为耻;
仕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
“两袖清风”,是一种美德,是对廉洁官员的褒语。据郎瑛《七修类稿》,这是明朝弘治年间,一吏部尚书在门上贴的一副对联。用对联公开表态,决心廉洁奉公。苞苴:礼物,指贿赂。
老吏何能,有讼不如无讼好;
小民易化,善人终比恶人多。
古官署对联。“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封建王朝的司法从本质上说,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不过,事情还有另外一面,确有少数清官能够执法严明,自觉不自觉地和贪官、豪强势力作斗争。此联作者相信大多数人是好的,主张德化,希望“无讼”。
看阶前草绿苔青,无非生意;
听墙外鸦啼鹊噪,恐有冤魂。
古官署对联。在封建社会要执法公道,是很困难的。此联作者决心为此而斗争。
两袖入清风,静忆此生宦况;
一庭来好月,朗同吾辈心期。
清代贵州巡抚署斋联。“两袖清风”,是旧时代廉吏称道的标准;心净如月,也是他们的追求目标。他们虽难于做到,但也说明他们不愿被人指为贪官。
政不在多言,须息息从省身克己而出;
当官持大体,思事事皆民生国计所关。
桂林抚署联。反映了廉洁奉公思想。
法合理与情,倘能三字兼收,庶无冤狱;
清须勤且慎,莫谓一钱不要,便是好官。
江西浮梁古县衙联。上联说司法审判要尽量做到法、理、情的和谐一致,协调三者的冲突,倘若能够实现合法、合理、合情,才可能做到判决公正,消除冤狱;下联说要做到清正廉明,需要勤勉慎重,勤于职事,慎于刑律,不要以为不受贿赂,一文不贪,就算是好官了。
的确,当官不容易,当个好官就更难。法理情三字并重,清勤慎三者并修,是为官执法者应有的素质与品质。一副悬挂于古代县衙大堂的楹联,至今读来亦发人深省。
酷暑此中消,但期林下清风,常盈我袖;
凉云随处荫,安得人间喜雨,遍记吾亭。
许祥先撰广东臬署联。臬署即司法局。上联酷暑可喻酷吏严刑,亦可喻严酷的世态。清风喻清廉之风,清风常盈我袖,即廉洁之风长驻己身。要将酷暑在司法部门消除,即是要不徇私舞弊、不贪赃枉法,不阿谀权贵,不欺压良善,始终坚持清廉的节操与公平正直的司法原则。下联凉云、喜雨紧承上联酷暑而来,从描写酷暑消除后的清况,来表达治世安民的愿望。喜雨亭典故出自苏轼《喜雨亭记》,苏轼在此文中,描绘了久旱而雨后各阶层百姓的喜乐,而作者遍记吾亭之语,亦示不忘也,将以民之乐为乐也。
眼前百姓即儿孙,莫言百姓可欺,当留下儿孙地步;
堂上一官称父母,漫说一官易做,还尽些父母恩情。
江南各州县常用厅事联。“父母”官应让老百姓有条活路,能够生活下去。虽然他们的目的同样是维护封建统治,但和不顾人民死活的贪官暴吏相比,总算还能想到老百姓。
赠人自题联家无儋石;
气雄万夫。
清·谭嗣同在宣武门外北半截胡同济阳会馆内住处的署联。“儋”为雨石。联意为家里粮食很少,斗志却雄于万夫。既是自励,也是这位志士生平的真实写照。
三绝诗书画;
一官归去来。
清·李啸村赠郑板桥联。李啸村是郑的朋友。郑板桥为官清廉、正直,因得罪上官和开仓济贫而被罢官后,生活更其清贫。但其诗、书、画均堪称绝技,以此三绝归田,亦如曾写《归去来兮辞》的陶渊明之辞官归隐一样愉快和清白。
但愿民安若堵;
何妨署冷如冰。
湖南抚署联清代赵申乔撰。抚署:巡抚衙门。署,官吏办理公务的地方。堵(笃):墙壁。 此联为作者任湖南巡抚时所作。只要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安定得像墙壁一样平稳实在,大家相安无事,没有争吵,没有诉讼事件,那末官府衙门即便冷落得如同冰窟一样,又有何妨呢?短短十二字,表现了作者安民爱民的情怀。
一柱擎天头势重;
十年踏地脚跟牢。
南宋理宗淳佑年间,余阶权授兵部侍郎、四川宣谕使。他入蜀后,立志清除积弊,在官署大门悬贴的一副对联,表示将以十年为期,决心把四川治好。
老子亦常来侍候;
诸公聊复忍期须。
南宋末年,湖北人余玠,任四川制置使,在重庆设帅府,辟招贤馆,广招天下仁人志士,表示他愿意和儒士经常会见,欢迎他们。
宦味清于一杯水;
诗情逸似九溪云。
清·曾西溪赠知县徐邦光联,亦饱含称赞、劝勉其清廉之意。
不能济变何须位;
位不宜民枉有官。
清·朱经畲联。朱为官正直廉洁,嫉贪如仇,职位一直不得升迁,以致于俸薄不足养家,最后贫病交加而死去。他真是不愧此联,坚持“宜民”,不枉为官。
扪心自惭兴利少;
极目只觉旷官多。
清·四川蓬溪县令潘先珍自署衙堂联。他自惭办实事少已不简单,还能慨叹素餐尸位、效率极低的“旷官”太多则难能可贵。
百里才疏勤补拙;
一官俸薄俭能廉。
慈惠戒优容,总在诚心行实政;
利名都摆脱,本来廉吏即真儒。
清·姚步瀛二联。步瀛曾任湖南慈利知县,有惠声。表明他廉洁奉公,勤政为民的为官准则。
一县好山留客住;
五溪秋水为君清。
林则徐赠湖南沅陵某知县联,赞扬、劝勉此知县清廉之情溢于词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林则徐在广州查禁时自题厅堂联。表明了他自己的襟怀之大和无私之心以及禁烟决心之“刚”。
惟贫病相兼,乃称寒士;
并钱漕不取,才算清官。
清代徐宗干题武城县署联。只有贫病交加,才算寒士;不贪污税银、不搜刮财物,才能算是清官。作为一名官员,身食俸禄,纵不富贵,不可以寒士自居。劝勉为官者要安贫乐道,天下贫病交加的真正寒士还有很多,为官者要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襟怀,无论俸禄厚薄,始终坚持以“清”为本,不存非分之想,不取不义之财。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
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明·袁崇焕撰联。此联既勉己又励人。他不仅忠心耿耿为国挡敌,而且做知县时贫无盘缠回老家治母丧,可谓一生清廉照人。
爱半文不值半文,莫谓世无知者;
作一事须精一事,庶几心乃安然。
清·钱南园(沣)联。上联倡廉,下联倡勤。
钱沣(1740年4月26日 -1795年10月30日 ),字东注,一字约甫,号南园,云南昆明人,清代大臣、书画家。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进士,授检讨,官至御史。曾疏言和珅为军机,办事不遵制度,因授稽察军机处之任。《清史稿》中赞他"以直声震海内"。书法逼近平原,尝兴酣画马识者珍之。有《南园集》。
听政有余闲,不妨甓运陶斋,花栽潘县;
做官无别物,只此一庭明月,两袖清风。
甓运:语出《晋书·陶侃传》:“侃在州无事,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其励志勤力,皆此类也。”潘县:指河阳县,潘岳曾为河阳令,他在任内于一县遍种桃李。
明·李 贽题云南姚安官署。李贽于明万历五年,出任云南姚安知府。上任伊始,就在府衙的楹柱上题了这副对联,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他在姚安三年,法令清简,不言而治;兴庙学,制祀典,修桥路,“务以德化民,不贾市俗能声”。践行了“甓运陶斋,花栽潘县”,勤力尽职、造福于民的为政理念。李贽 治姚三年,以清正廉洁而名。离任时,“车中仅图书数卷”,“士民攀卧道间,车不得发”。坚守了“做官无别物,只此一庭明月,两袖清风”的气节操守。联语文辞清雅而形象鲜明,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和人格感召力。
我也曾为冤枉痛入心来,敢糊涂忘了当日?
汝不必逞机谋争个胜去,看终久害着自家。
浙江省庆元县吕璜所撰,悬挂在县衙大堂。吕曾因冤案坐牢15年,这副对联表达了自身的感受,将心比心,决心不判冤假错案。
人谁无过,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是亦足矣;
我非爱财,来得明白,去得更明白,吾何慊乎!
清·周凤楞题学款经理处联。告诫管理人员对于学款不可糊涂乱来.
凡毫一点,乃吾民利害攸关,须念悖出必将悖入;
白日三竿,即尔室公私毕照,莫谓知显不在知微。
清人梁章钜撰写的向水宰后堂联。作者认为办案人必须极为慎重,如果朱笔点错,必然会起到反作用;执法严明亦应如头顶“白日”,既照到显著的地方,也照到隐蔽的地方,谁也不能逃避。
为政戒贪,贪利贪,贪名亦贪,勿鹜声华忘政事;
养廉惟俭,俭己俭,俭人非俭,还从宽大保廉隅。
清·薛慰农署杭州府衙联。作者认为,所谓贪,不仅在于贪利,而且在于贪名、贪虚名,主张“实干”;所谓俭,在于自己俭,莫科敛或苛求别人,主张对人宽大。
三秋刚报赛,休辜美景良辰,请先生闲谈谈。问地方上士习民风,何因何革;五簋可留宾,何用张灯结彩,教百姓都看看。想平日间竞奢斗靡,孰是孰非。 清代康熙年间江苏巡抚徐士林题府衙联。徐士林是进士,曾在沧浪亭设宴款待士绅们,在酒桌上规劝大家节俭。从这副明白如话的对联中,也可知徐士林的勤政之风。
贡院廉政联少目焉能评文字;
欠金安可望功名。
乾隆年间,直隶学政吴省钦受贿,有位秀才在试场门题了上述一额一联,横额:“口大欺天”内嵌吴省钦三字,对营私舞弊的贪官污吏提出了抗议。
场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
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福建贡院联。科举考试是封建社会选拔人才的一种手段,实行以后舞弊的事不断发生,当时,学馆、贡院等处都有悬挂楹联的习惯,其中有些强调公正,严惩舞弊者。此联描述了科场的一派严肃景象。
铁面无私,凡涉科场,亲戚年家须谅我;
镜心普照,但凭文字,平奇浓淡不冤渠。
清·朱硅在浙江做主考官时自署大门联。表白自己不讲私情、不开后门,但凭试卷决定弃取。联语如同一篇宣传考纪的公告,表明自己不徇私情、不走后门、不通关节,但凭文章高低决定取舍、选拔人才的原则。
科场舞弊,皆有常刑,告小人毋撄法网;
平生关节,不通一字,诫诸生勿听浮言。
清·姚文田,做主考官时署挂于考场之联。上联讲“小人”切勿舞弊,下联诫考生莫通关节,也是自励清白。
才要真爱,名要略爱,总之己要自爱;
天不可欺,君不敢欺,实于心不忍欺。
亏他人,便亏自己,须记朝韭暮盐,我亦寒士;
要公道,还要虚心,试看畹兰亩蕙,楚故有才。
湖南贡院的两副楹联。作者自己是寒士出身,知道考官不公道将意味着什么,他们受护人才,对埋没人才于心不忍,因此能自觉反对舞弊行为。
三载辛勤来此地,人怀必售之心,非关至公,则举者喜矣,错者不能无怨,怨蓄谤兴;
一生朝许会斯堂,务擅空群之织,惟持极慎,则得者快矣,失者亦可无惭,惭消誉起。
清初李渔为江南贡院撰联。他在明末曾参加科举考试,没有中举,很遗憾。他把至公和偏颇的利害关系说得相当透彻,颇有启发性。
祠堂墓地联河南包公祠楹联一组
大殿联,宋景昌撰
正气塞乾坤,事属公私须有别;
丹心昭日月,人归善恶自分明。
大殿联,佚名
铁面无私,辇下豪门慑霜简;
镜心普照,旧邦黎庶护甘棠。
注:辇下:辇是皇帝坐的车。此指皇城豪门贵族之地。霜简:古代御史弹劾大臣的奏章,亦称白简。包公在京师之地“立朝刚毅,贵戚权贵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镜心:高洁的心。旧邦:故国。黎庶;老百姓。甘棠:树名。古代有官吏叫召伯,舍于甘棠树下。后世用“甘棠”称颂有惠于民的地方官吏。
大殿联,牛庸懋撰
赈灾黎、求民隐,断关节,秉政清廉,中原百姓思贤尹;
平冤狱,抑豪强,惩污吏,执法严峻,天下几人似我公。
大殿联,华钟彦撰
正气上彤廷,辄法郑公三疏,明听纳,辨朋党,惜人才,选将实边,奏议服他匡谏笔;
清风扬碧落,不持端砚一方,任刚毅、绝苞苴,威权贵,保民安业,丹青照我瓣香心。
包公曾任端州知县,端州出生一种名贵砚台——端砚。包公了解前任官吏借进贡朝廷之名敲榨百姓,“率取数十倍以遗权贵”,他力除此弊,“岁满,不持一砚归。”包公深得当地民众拥戴,百姓为表心意送他一方端砚,他却掷于水中。苞苴:礼物,也指贿赂。
一水绕荒祠,此地真无关节到;
停车肃遗像,几个得立姓名尊。
照耀千秋,念当年铁面冰心,建谠言不希后福;闻风百世,至今日妇人孺子,颂清官只有先生。
安徽合肥市南门外包河中花墩小洲上的包公祠对联。据说,宋仁宗赐给包拯巢湖,包公坚辞不受,只要合肥一段护城河。后人改此护城河为“包河”。实际上包拯当时已规定:此河子孙不得视为私产,不能分,不能卖。包公的执法如山、反对贪赃枉法的精神在封建时代的官员中是很少见的。
洁廉为心,忠信为仗;
文章在册,功德在民。
柳州柳侯祠联。柳侯指唐代文学家柳宗元,祠建在柳州园旁。柳在政治上反对官宦弄权和藩镇割据,也曾参加王叔文为首的政治革新活动,后被贬为永州(今湖南零陵)司马。为官清廉文才纵横。
主辱臣忧,当在外从亡,一饭已经肝胆碎;
功成身退,问诸君食禄,千秋留得姓名无。
山西介休县绵山介子推祠对联,晚清王执中作。
介子推,春秋战国时晋国大夫,曾随公子重耳流亡并割下自己身上的肉为重耳充饥;重耳做了晋国国君,介子推却不受封赏隐居绵山,而那些随从流亡的人都得到禄食,但却连姓名也被后人遗忘。
不爱钱,不惜命,乃太平根基,名将名言,贪婪长跽跪;
取束刍,取缕麻,定斩徇军律,保民保国,正气壮河山。
杭州西湖岳墓联。歌颂了岳飞“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命”的主张和不扰民、严军纪的清廉作风。
撼山抑可易,撼军抑何难,愿忠魂常镇荆湖,护持江汉雄风,大业先从三户起;
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奉谠论复兴国家,留得乾坤正气,新猷端自四维张。
位于武汉蛇山中部顶端的岳飞墓碑亭对联。“三户”指楚地;“谠论”,指宋代陈次升所撰《谠论集》,该书计207篇,大抵直言进谏、弹劾污吏;“新猷”,谋划;“四维”,礼、义、廉、耻。此联诞生于抗日战争初期,意思在于褒扬岳飞的清廉保国气节,激励人民抗战。
勤政爱民篇清梁章钜为荆州府治所题联
政惟求于民便,事皆可与人言。
桂林抚署联清百龄撰
行所当行,不为己甚;
慎之又慎,未敢即安。
明洪武淮安府署黄庭坚所书御制戒石铭联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清余小霞任三防主簿题联
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斯寸心无愧,不鄙斯民。
明代户部右侍郎张津任南安知府时为海宁县谯楼题联
宽一分多受一分赐,取一文则官不值一文钱。
明代山西汾阳知县汤信大堂自题联
作汾阳一行吏,春温秋肃;受暮夜半文钱,地灭天诛。
江苏江阴县衙大堂联
不生事,不懈事,自然无事;
能教民,能养民,便是亲民。
清代余云焕所撰与义府大堂联
不要百姓半文钱,原非异事;但问一官二千石,所造何功?
江苏东台县衙庭柱联清魏源题
上有青天,一片冰心盟上帝;
民皆赤子,满腔热血注民瘼(待考)。
安徽宿州州衙联
政任贤能,作事须求通事者;
官称父母,治民要有爱民心。
陕西沔县公廨联近代杨和父题
毋博宽大名,去害马乃能牧马;
敢云清白吏,唯嗜鱼故不受鱼。
清李湖任通永道观察时题厅事联
人苦不自知,愿诸君勤攻吾短;
弊去其太甚,与尔辈率由旧章。
清代河北乐亭知县忤墉大堂自警联
受一文分外钱,远报儿孙近报身(待考);做半点亏心事,幽有鬼神明有天。
重庆湖广会馆禹王宫联,当代萧炬撰联
从导则安,从堙则患,治水治邦皆一体;
视民为重,视己为轻,修身修政鉴千秋。
桂林府署联,清代余小霞撰
领郡愧难胜,愿闾阎俗变饮羊,人除害马;
同舟须共济,与僚寀政期训雉,节励悬鱼。
直隶总督保定府厅署联曾国藩撰
长吏多从耕田凿井而来,视民事须如家事;
吾曹同讲补过尽忠之道,凛心箴即是官箴。
保定府二堂楹柱联曾国藩撰
随时以法言巽语相规,为诸君导迎善气;
斯民当火热水深之后,赖良吏默挽天心。
两广总督邓廷桢题县署联
官要虚心,总能发伏摘奸,须识我得情勿喜; 民宜守分,若到违条犯法,可怜汝无路求生。
清翰林院编修俞樾应江苏一知府请题官署联
听讼吾忧人,纵到此平反,已苦下情迟上达;
举头天不远,愿大家猛醒,莫将私意入公门。
明代吕坤在山西做官时题联
赠各驿站联
痛苍赤食草饭沙,安忍吸民膏以纵口腹?睹闾阎卖妻鬻子,岂容穷物力而拥车徒!
赠各州县联
悯其饥,念其寒,谁不可怜子女?肯推毫发与苍生,不枉为民父母;受若值,怠若事,谁能放过仆童?况糜膏脂无治状,也应念及儿孙。
清代河南知县孙子昶县衙大门联
居心似水,若受赂贪财,使一个抱屈者,神诛鬼灭;执法如山,倘通情畏势,有一事不公者,男盗女娼。
江苏江都县署联清代陈文述撰
勤补拙,俭养廉,更无暇馈问送迎,来往宾朋须谅我;
让化争,诚去伪,敬以告父兄耆老,教诲子弟各成人。
山西榆次县衙联
干点实事,建点实功,从来毁誉在民心,无须患得患失;
做个好官,留个好名,自古善恶有公论,何忧位卑位尊。
古时某官员自题联
一心为民,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方太平,五谷丰登(待考);六欲有节,七情有度,八面兼顾,久居德范,十分廉明。
河南内乡县衙联
大堂联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三省堂联,清代知县高以永撰
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清代徐州知府张鼎励志联
为民官,为民仆,鞠躬尽瘁,死方有已;
分国喜,分国忧,沥胆披肝,生定无停。
地当黄运之中,水欲治,漕欲通,千里河流,涓滴皆从心上过;官作军民之主,宽以恩,严以法,一方士庶,笑啼都到眼前来。
江西安仁屯署题联清翟凤翥撰
五载营田,辟柴草劝耕桑,不盖不乘,受几多雨雨风风,急国事亦急家事;
三农乐业,靖萑符修保约,有巢有奉,安无数林林总总,为民谋即为孙谋。
清无锡知县武承漠大堂自题联
人人论功名,功有实功,名有实名,存一点掩耳盗铃之私心,终为无益;官官称父母,父比真父,母比真母,做几件悬羊卖狗的假事,总不相干。
安庆府署联清徐士林撰
供长生位,刊德政碑,莫非世俗虚文,可有几件事烈烈轰轰,不辱没龙山凤水;
挂回避榜,贴铭誓联,都是官场假象,只要这点心干干净净,对得住白日青天。
浙江建德县署
州县为斯民最切近之官,造孽则易,造福则难,莫为片念可欺,天地神明皆鉴我;
刑罚亦朝廷不得已而设,用轻者纵,用重者残,只此一心所及,是非曲折敢冤渠。
南阳府联
我与民为主,实与民为仆,任差使亦任呼来,轻暖肥甘借尔衣我食我,我过不妨告我,我贪不妨参我,慎勿畏我谤我,是背我不能知我;
人因显作官,亦因显作孽,有阴阳必有报应,喜忧怒乐都能福人伤人,人前惯会骄人,人后惯会谄人,焉非羞人悭人,以大人而做小人?
《尚书》是中国最早的历史著作,本称《书》,冠以“尚”,可作“上古”解释,是为“上古之书”,又可作“高上”解,说明《尚书》的至上地位。此书由《虞书》《夏书》《商书》《周书》组成,儒家五经之一,又称《书经》。
《尚书》与甲骨文、金文一起,并称查考中国文化源头的最早文献。《尚书》成于春秋战国年代,作者已不能考,分《古文尚书》[1]《今文尚书》《伪古文尚书》。真《古文尚书》逸失,存世者唯《伪古文尚书》。当下通行本《尚书》,今、伪古文《尚书》合编,“真伪掺半”。[2]
《尚书》命途多舛,一波三折,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追述《尚书》出世以来所经历的种种辨伪遭遇,探析《尚书》史学曲折变化的源流行迹。概要述之,即为:今、古文《尚书》与今文经的时兴、刘歆《古文尚书》推崇、杜林获《漆书尚书》及“古学大兴”、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近现代疑古余绪。
一、今、古文《尚书》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焚毁六国史书民间所藏儒家典籍亦一概付之一炬,《尚书》难免,然其稍得传留,只为一位名叫伏生的书生冒着危险,私匿《尚书》于壁中。汉惠帝四年(前191),“挟书律”解除,儒家合法地位恢复,各种古代典籍被逐次搜集。文帝时,征召熟悉《尚书》的学者,于是找到伏生。[3]伏生口述《尚书》,也只得28篇,因记录时使用当时汉朝文字,故称《今文尚书》。
《今文尚书》28篇,包括:《尧典》《皋陶谟》《禹贡》《甘誓》《汤誓》《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牧誓》《洪范》《金縢》《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多方》《立政》《顾命》《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
继今文经行世,又有《古文尚书》武帝时自孔壁出。《汉书·艺文志》载:“《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4]
《汉书·艺文志》录《尚书》,首列“古经四十六卷”。所谓“古经”,即《古文尚书》,亦称《逸书》。《古文尚书》比《今文尚书》其内容多出十六篇,此为:舜典、汩作、九共、大禹谟、益稷、五子之歌、胤征、汤诰、咸有一德、典宝、伊训、肆命、原命、武成、旅獒、冏命。[5]
《汉书·儒林传》云:“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列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朝尉,而司马迁亦从问故。”以上,《汉书》不厌其烦多次记载《古文尚书》来由,可见班固对这本书的重视。
班固之前,司马迁对《古文汉书》已关注有加。司马迁自述:“年十岁,则诵古文”[6]。这里的“古文”即以古文记写的《古文尚书》等经典。《史记・儒林列传》云:“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欧阳生教千乘儿宽。儿宽既通《尚书》,以文学应郡举,诣博士受业,受业孔安国。”
班固说“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这是说,司马迁曾拜孔安国为师,致力于《古文尚书》研究,巨著《史记》的编撰过程中,既兼采《今文尚书》,又着重择取“古文”内容,阐述“古文”遗意。[7]司马迁也注意到《尚书》散佚的情况,他说过:“《书》缺有间矣,其佚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故唯为浅见寡闻道也。”[8]
这里需提及张霸献书《百两篇》事。《汉书·儒林传·孔安国》载:“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时,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9]
张霸东莱人,汉成帝时将《尚书》二十九篇析为百篇,又采《左传》《书叙》内容作书首尾,合一百零二篇,后人称《百两篇》。张霸所献书章法紊乱,文辞简陋,中书校览否决。张霸献书被否的另一个原因与其父有关。张霸的父亲有弟子尉氏樊并,樊并造反作乱死,牵连张父,也影响张霸献书。故虽有“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张霸书最终被黜。
尚书学专家刘起釪认为:张霸的百两篇伪书虽被废黜了,但所造“百篇《书序》”却留传后世,而且被称是孔子所撰。“这就成了《尚书》学上影响最大的事,使张霸的创作变成了真历史。”刘先生指出:《史记·孔子世家》只说:“孔子……序书、 传”。“序”本是排列之意,但张霸却利用它伪造为孔子作了 “书序”,从此历代奉为经典,直到宋朝才有人怀疑这问题,现在基本弄清楚它的实际,百篇《书序》并不是孔子所作,而是出于张霸“百两篇”。[10]
《汉书·十三王传》载:\"河间献王德……修学好古,··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周官》、《尚书》……”。此处提及的《尚书》,又是一个本子,人称“河间献王本”。其实,查《史记·五宗世家》,有河间献王“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这样的话,关于《尚书》只字未提,至今渺然。
二、刘歆的“古文”推崇《汉书·楚元王传》云:“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汉书·楚元王传》)刘歆(前50-23年。)字子骏,又名刘秀,京兆郡长安县(今陕西省西安市)人。著名学者,深研经学,擅文字,受命从事宫廷图书整理,曾协同父经学家刘向编定《山海经》。汉哀帝时依附王莽,地皇四年(公元23年),谋杀王莽,被诛。
刘歆与其父刘向,皆研究易学出身,刘向后应汉宣帝诏,治《穀梁春秋》,颇有成绩。刘歆与父亲同在秘府,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尘封罕见的珍贵典籍,他对古文《春秋左氏传》发生兴趣,恰逢丞相史尹咸也在研习《左传》,于是“与歆共校经传”。
《左传》“左丘明所修,皆古文旧书,多者二十余通,臧于秘府,伏而未发”,即使少数人看到此书,亦因其以不同于西汉文字的“古文”记载,只在文字训诂方面用力,所蕴深意,不及探析。与此不同,刘歆研究《左传》,将“经”与“传”对照来读,引传文解经,“转相发明”,“章句义理备焉”。[11]
刘歆在研究《左传》的同时致力于《古文尚书》处境的改变。《汉书•艺文志》记载:“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 成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汉书·艺文志》)。这里说的“中古文”,就是皇室“中秘” 所藏《古文尚书》,亦即那部孔安国所献至为珍贵的孔壁《古文尚书》。[12]
刘歆意欲立《古文尚书》为学官,遭到反对,刘歆特撰《移书让太常博士书》[13]指出:孔子与古文经具有割舍不断的联系,孔子从来看重古文经典,序《书》、制《春秋》以明“帝王之道”。夫子逝,秦火燃。道统绝,道术灭。汉兴七八十年来,立学官,置博士,唯重“今文”而轻“古文”,煌煌一部《尚书》,只赖《今文尚书》独立支撑,“离于全经,固已远矣”。
《移书让太常博士书》指责当下太常博士于府内所藏《古文尚书》等古文经典视而不见,“保残守缺,挟恐见破之私意,而无从善服义之公心。”刘歆着重指出:当据汉宣帝立《毅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成例,将古文经,包括《古文尚书》列为学官。
“若必专己守残,党同门,嫉道真,违明诏,失圣意,以陷于文吏之议,甚为二三君子不取也”。[14]孔壁《古文尚书》出世,因“巫蛊仓卒之难”而未得传扬。至刘向刘歆父子所处的时代,人们对这本书的存在依然懵懂少知。刘歆撰《移让太常博士书》,倡言立《古文尚书》为学官,道孔壁古书来历,其效果让《古文尚书》脱出尘封,彰显学林,由此而言,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
三、杜林获漆书《古文》 及“古学大兴”前后汉交接的时代,《古文尚书》地位逐步提高。前述刘歆推崇《古文尚书》,刘歆之后又有杜林发现漆书《古文尚书》一卷,以为教材,收徒授学,进一步扩大《古文尚书》的影响。《汉书·儒林列传》记曰:“杜林传《古文尚书》,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15]
《后汉书‧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记有杜林生平:杜林字伯山,扶风郡茂陵人。父杜邺,汉成帝及哀帝时为凉州刺史。杜林自幼酷爱学习,强记博闻,家里藏书既多,舅家张竦父子又擅属文,具文采,杜林师从张竦,学有所成,被称为“通儒”。
割据一方的隗嚣闻杜林节志学问,欲与其交往,任用他为持书平,杜林称病辞去。隗嚣再三挽留,林谢绝。隗嚣虽恼恨在心,亦不得已,就说道:“杜伯山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如若史上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为之无奈,就当师友之交,任其随意吧。”此后又悔,遣人追诛,未成。
史载光武帝也想重用杜林,听说杜林回到三辅,即引见并征其为侍御史,向他询问有关今古文经及西州的事情。悦其才名,赐以车马衣被。学界众人知杜林因名德尊荣,愈加敬畏。
关于杜林获漆书《古文尚书》,《后汉书》曰:“林前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常宝爱之,虽遭难困,握持不离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离兵乱,常恐斯经将绝。何意东海卫子、济南徐生复能传之,是道竟不坠于地也。古文虽不合时务,然愿诸生无悔所学。宏、巡益重之,于是古文遂行。”[16]
《东观汉记‧杜林传》记载:“杜林于河西得漆书古文尚书经一卷,每遭困厄,握抱此经。”[17] 李荣陛:《尚书考》考证云:“盖东京之所以尚古文者小学,而林夙有传授,能精之,所以得古文《尚书》漆书只一卷,归自西州,辄服中原古文之徒,为一代治古文者之宗。”[18]
关于漆书由来,王国维《观堂集林》说道:“杜林于西州得《漆书古文》一卷,此卷由来,迄无可考。虽后汉之初,秘府古文书,已亡《武成》一篇,然杜林所得,未必即秘府所亡,又西州荒裔,非齐鲁比,则此卷不能视为西州所出,疑亦孔壁之写本。”[19]
史书记录杜林招收门徒,广传古文尚书,重点说到几个人,如郑兴、卫宏、徐巡等。《后汉书》云:“河南郑兴、东海卫宏等,皆长于古学。兴尝师事刘歆,林既遇之,欣然言曰:林得兴等固谐矣,使宏得林,且有以益之。及宏见林,闇然而服。”又载:“济南徐巡,始师事宏,后皆更受林学。[20]
关于卫宏《后汉书‧儒林列传》有关于他的记载:“卫宏字敬仲,东海人也。少与河南郑兴俱好古学。初,九江谢曼卿善毛诗,乃为其训。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后从大司空杜林更受《古文尚书》,为作训旨。时济南徐巡师事宏,后从林受学,亦以儒显,由是古学大兴。”[21]
卫宏为杜林漆书《尚书》作《训旨》,徐巡作《音》,贾逵作《训》,马融作《传》,以后又有卢植作《章句》,郑玄作《注》。以上郑玄注书,以古文为主,兼采今文,为\"集大成”者。
四、东晋梅賾献《尚书孔传》,及后世的古文之盛历永嘉之乱,中国典籍又遭劫难,一时群经散逸。司马氏亡走江南,立东晋,提倡搜求经典。晋元帝时,豫章内史梅赜献《尚书孔传》,[22]即附有孔安国传的《古文尚书》,史称《伪古文尚书》。南朝齐姚方兴在梅献本《舜典》中添加“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二十八字,《伪装古文尚书》由此“定型”。查《史记》《汉书》,没有提到过《孔安国传》及《孔安国序》,这些成为梅氏献书作伪的证据。
梅赜所献《尚书》虽论为“伪书”,然其所含伏生三十三篇今文经,属真经不疑,珍藏史料应属有功。其他二十五篇,毕竟保存古史,可资后人研读,有益无害。至于孔传,虽是伪造伪托,但章句合理,条分缕析,情理暢顺,亦可资益者多,后人评其为历来书学研究的上乘。也是这些原因,梅献《古文尚书》传世可读,最终没有失传湮没。
历史走到了唐代,《古文尚书》更是流行。陆德明(约550-630年),为唐代经学家、训诂学家,“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其留于后世的有《经典释文》《老子疏》《易疏》等。《经典释文》30卷,考证古音,兼辨训义,引用14部文献,其中有《古文尚书》。
孔颖达(574—648年),唐著名经学家、孔子第31世孙,奉诏主持编定《五经正义》,含《周易正义》14卷、《尚书正义》20卷、《毛诗正义》40卷、《礼记正义》70卷、《春秋左传正义》36卷,集汉、魏、晋、南北朝经学之大成。其中《尚书》所据为《古文尚书》,即梅赜本,把梅赜本《尚书》视为真本,把伪《孔传》作为正注,而以六朝至隋出现的各家“义疏”之说作为补充解释 \"经”和“注\"的\"疏”。
如此撰成《尚书正义》,被立为官定本《书经》颁行全国。这就是后来 《十三经注疏》中的《尚书注疏》本。自此以后,孔传本一跃为正宗,成为文士研习的唯一范本,也是明经考试的标准读本。伪孔本《尚书》占据了统治地位,马融、郑玄、王肃等诸家注本终至于消亡。[23]
刘知几(661~721年),字子玄,唐朝史学家。《新唐书·刘子玄传》记刘知几“年十二,其父为授《古文尚书》,业不进,父怒,楚督之。”[24]可知刘知几所处时代人们于《古文尚书》之重视,因自幼受到的影响,刘知几以后编《史通》,将《古文尚书》列为大家,优礼有加,遑论“古今真伪”。
五、宋代吴棫、朱熹等开疑古之风
如果说直到唐代,《古文尚书》一直受到人们的重视,没有人去怀疑它的真假,而把它看成是探视古代的最早信史,那么自唐以后,人们开始查询它的渊源由来,并不断发出质疑的提问。[25]宋朝音韵学家吴棫首先就《古文尚书》真伪问题发声。吴棫说:“安国所增多之书,今篇目俱在,皆文从字顺,非若伏生之书诘屈聱牙,至有不可读者。”[26]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卷八云:“疑古文自吴才老始。”[27]
至于宋朝,大儒朱熹也就《古文尚书》真假问题质问:凡传世文字语气与著文者所处时代关系密切,必或明或暗镌刻印记。《古文尚书》言语气象卑弱,不似先汉文字厚重,此为一疑。
他在《朱子语类》中说:“孔壁所出《尚书》,如《禹谟》《五子之歌》《胤征》《泰誓》《武成》《冏命》《微子之命》《蔡仲之命》、《君牙》等篇皆平易,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伏生偏记得难底,至于易底全记不得?此不可晓。”
朱熹又曰:“蓋書有古文,有今文。今文乃伏生口傳 ,古文乃壁中之書 。禹謨說命高宗肜日西伯戡黎泰誓等篇,凡易讀者皆古文。況又是科斗書 ,以伏生書文考之,方讀得。豈有數百年壁中之物,安得不訛損一字?又卻是伏生記得者難讀,此尤可疑。今人作全書解,必不是。”[28]
至明代则有梅鷟对《古文尚书》作深入辨析,辨伪搜证,广泛而缜密,撰《尚书考异》,被视为尚书学史上的里程标记。当代学者刘光胜说:真正从学理上走出关键性一步的,是明代梅鷟的《尚书考异》。如梅考辨古文《尚书·君陈》一句:“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尔其戒哉。尔惟风,下民惟草”,梅指出:古文《尚书·君陈》“凡人未见圣,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袭自《礼记·缁衣》;“尔惟风,下民惟草”,袭自《论语·颜渊》,只有“尔其戒哉”为晋人所杜撰,以承接上下文之用。刘文认为:梅既考察《古文尚书》的传授系统,又逐条考证,详细列出其抄袭的资料出处,抉摘《古文尚书》文献造伪之痕迹,如同抓捕盗者,获其“真赃”。[29]
六、清代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及康有为《新学伪经考》至有清一代,主张严密考证的汉学得到提倡,这也推动了《尚书》学的长足发展,《古文尚书》辨伪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应时而生。阎若璩(1636-1704年),字百诗,号潜丘,祖籍山西太原,侨居江苏淮安。他是明末清初实学思潮向实证学风转型的标杆人物,开启汉学最重要的代表之一。所撰《尚书古文疏证》八卷论证东晋梅赜所献《古文尚书》为伪书,又撰《四书释地》《潜邱札记》等。
当代学者袁玮撰《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辨伪成就试论》叙阎若璩从文字用法、史实内容、典章制度、行文体例, 以至天文历法、地理设置沿革等各个方面, 对《古文尚书》作系统考辨,得出梅献《古文尚书》伪书结论。如从史实内容和撰书义例上考证。“石经残碑遗字见于洪适《隶释》者五百四十七字,以今孔书校之,不同者甚多。碑云, 高宗之飨国百年, 与今书之五十有九年异。孔叙三宗以年多少为先后,碑则以传序为次,则与今文又不同。然后知晚出之书,盖不古不今,非伏非孔, 而欲别为一家之学者也。”从地理设置沿革上考证。“金城郡,昭帝所置。安国卒于武帝时,,而传称积石山在金城西南,岂非后人作伪之证乎。传义多与王肃注同,乃孔窃王,非先有孔说而王取之也。汉孺说六宗者, 人人各异。魏明帝诏令王肃议, 肃乃取家语‘孔子曰:所宗者六’以对。肃以前, 未闻也。而伪传已有之, 非孔窃王而何?”袁玮认为:阎氏辨伪“由根柢而之枝节”, 就是先确立孔壁古文是真的、存在的, 而这个“真孔壁古文”的传注由孔安国、马融、郑玄递次流传下来。所以, 只要将此三家对《古文尚书》的注解记载搜集辨析, 就可以将一部真实的《古文尚书》还原出来。[30]于语和撰《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辨伪方法评析》一文,列举阎若璩辨伪方法,以说明梅献《古文尚书》作伪原委。阎若璩将梅献《古文尚书》中提及的典章制度与所处时代的典制仔细比对,出入差错甚夥,由此证梅本之伪。如唐虞时代“四岳”为官名,“百揆”非官名,然而查梅献《古文尚书·周官篇 》却把“百楑”和“四岳”一概说成官名。梅献《古文尚书》行文并非独创,而多摘取先秦古籍的明显痕迹,阎若璩对此一一核对,觅其本源。《大禹漠 》《泰誓 》《武成 》等篇章部分文句分别与《论语》《孝经》《周易》《毛诗》《周礼 》《二记 》《 左传 》《 国语 》《尔雅》《孟子》《荀子 》《老子》《文子》《 列子》和 《庄子》等书文句雷司,可为梅氏所献《古文尚书》作伪确证。伪《古文尚书》不仅抄书,且对所抄文字有所改作,阎氏对此也予以指出,如《论语》中有“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一句,抄入《君陈篇》中,则成为“惟孝友于兄弟”,前后表意偏差显见。[31]清初阎若璩积多年研究之功,将《古文尚书》内容与重要典籍并列阅读,排比细研,列出一百二十八条错讹,遂使古文之伪成为定案。继阎若璩之后,古文尚书辨伪作为乾嘉学派日常功课继续进行。乾嘉学派主要分为吴、皖两大派。吴派以惠栋为首。惠栋撰《古文尚书考》,步清初阎若璩后尘,继续辨证《古文尚书》为晋人伪作,将阎若璩辨伪事业又向前推进一步。如他论东晋晚出之二十五篇与孔壁真古文尚书内容相抵,断定伪书。又论郑玄所传之二十四篇,为孔壁真古文尚书。本书将伪古文二十五篇文句逐句考核,尽力查明文自何处,并注明抄袭出处。其他如江声《尚书集注音疏》、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段玉裁《古文尚书撰异》、王鸣盛《尚书后案》(郑注)、魏源《书古微》、陈乔枞《今文尚书遗说考》等,也在尚书辨伪方面获具成就。补充说明的是,毛奇龄曾撰《古文尚书冤词》,提出种种理由为《古文尚书》鸣冤,然终因例证不足,难免强词夺理,无由推驳阎说。梁启超曾对阎若璩等所做工作的意义作充分的肯定,他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一书中指出:首先,动摇权威,震动学界。这二十几篇书和别的书不同。二千余年来公认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宝典,上自皇帝经筵进讲,下至蒙馆课读,没有一天不背诵它。忽焉真赃实证,发现出全部是假造,“你想,思想界该受如何的震动呢?”第二,树立研究态度,提倡怀疑精神。梁启超认为,凡信仰的对象,照例是不许人研究的。造物主到底有没有?耶稣到底是不是人?这些问题,教徒敢出诸口吗?何止不敢出诸口,连动一动念也不敢哩。若使做学问的都如此,那么更无所谓问题,更无所谓研究,还有什么新学问发生呢?第三,排除盲目信仰,争取学术解放。新学问发生之第一步,是要将信仰的对象一变为研究的对象,既成为研究的对象,则因问题引起问题,自然有无限的生发。中国人向来对于几部经书,完全在盲目信仰的状态之下。“古文”辨伪的现代意义就在于鼓励后人脱出盲目信仰的旧轨,为合理思想的传扬鸣锣开道。“所以百诗的《古文尚书疏证》,不能不认为近三百年学术解放之第一功臣。”[32]晚清以来,古文辨伪仿佛变成无尽的事业,绵延不绝,且因染上耀目的的政治光泽更加引人关注。如康有为撰《新学伪经考》,初刻于1891年秋,论古文《周礼》、《逸礼》、《尚书》、《左传》、《毛诗》等,都是刘歆依附王莽,为篡汉建立“新”朝作舆论铺垫而假造的“伪经”。刘歆之学也称“新学”。康有为指出:《史记》《河间献王传》及《鲁共王传》并没有说到古文经故事,这是重大史学证据,凭此就可断订古文之伪。秦焚书未及六经,汉朝六经博士所读孔门足本,亦无残缺,且孔子所用文字即秦汉时的篆书。康有为说:“始作伪,乱圣制者,自刘歆;布行伪经、篡孔统者,成于郑玄”。又说:“王莽以伪行篡汉国,刘歆以伪经篡孔学,二者同伪,二者同篡。”此书一出,石破天惊,于当时学坛造成极大的震动。1894年清政府禁毁此书,1898年戊戌变法运动中再呈光绪皇帝,又再度遭禁。康有为撰《新学伪经考》,又撰《孔子改制考》,同样意义深远。然而时隔不久即引发争议,有人指出这两本书分别源自廖平《辟刘篇》《知圣篇》,廖平及其学生不断撰文,以证康有为“剽窃”。[33] 1887年,廖平著《今古学考》,回顾自己曾于1889年在广州与康有为有过两次学术晤谈,声言1891年康有为刊《新学伪经考》,当受己著启发。然而,此一公案终因没有更多过硬证据而无定论。余论:辩伪工作的今世延展及历史意义时至今日,由于有了考古发掘与科学鉴定技术的介入,延续几个世纪的《尚书》辨伪事业更有长足的进展。陈梦家《尚书通论》、刘起釪《尚书学史》、张岩《审核古文尚书案》、吴通福《晚出<古文尚书>公案与清代学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等专著次第刊出,论文则有《梅赜《尚书》古文真伪管见》《论古文<尚书>的学术价值》等。围绕《尚书》真伪这个几世纪以来纠缠不解的古老话题,当代学者新论迭出。张岩《审核古文尚书案》针对清初阎若璩著《尚书古文疏证》,将孔传古文《尚书》二十五篇论为“伪书”。本书对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证伪方法与材料作深入辨析,于历代古文《尚书》研究中出现的未解难题尝试解答,有意为以科学方法重建中国古史资料基础做出努力。[34]黄肃撰论文《梅赜《尚书》古文真伪管见》(许昌师专学报,1987年第3期。)指出:辨伪者断定梅《尚书》古文是“伪作”的前提是:“晋永嘉之乱,经书损失殆尽\"[35]。经“永嘉之乱”,晋宫廷政府藏书会有所损失,可是说“经书损失殆尽”未免夸张。至于损失到对“伪\"《尚书》古文无法辨认,更难以置信。2018年11月,清华大学战国竹简研究成果表明:人们见到的《古文尚书》系后人伪作。这方面的论文有李学勤《清华简与<尚书>、<逸周书>的研究》、廖名春《清华简与<尚书>研究〉》等。以上说的即为一部《尚书》曲折“生平”的简要介绍。《尚书》从其诞生日起,就踏上了曲折离奇的跌宕历程。先是遇秦火之难而佚失,而后分出今、古文两途及今文经时兴,此后有刘歆推崇、杜林获《漆书尚书》及“古学大兴”,最后则有阎若璩刊《尚书古文疏证》,被判为伪书。然而“定论”未定,直至今日,围绕“古文真假”,聚讼纷纭。《尚书》是中国古代社会主要经典之一,蕴含中国封建礼教的最核心的基本元素,就此而言,对《尚书》内容的怀疑责难,应予历史的肯定。由此,“恪守祖训”的陈规受到冲击,封建统治的基石亦被摇撼。不能说,阎若璩等人所进行的“疑古”已经具有这样的思想境界,但可以从中看出,中国向“近代”靠近之际发生于知识界的精神“进化”。这样的情况,愈往后愈明显,康有为、梁启超等对疑古史的评判及他们本身所为的疑古实践及后来疑古思潮的勃发已属明证。然而,问题都分出对应的两端,当其一端走过了头,另一端会不适而作出反应。辩证法的命题是,事物前进的方式是连带与互动。具体而言,中国古代经典既含消极停滞的负面内容,又体现民族体质的基因元素,而此基因元素往往正是中国民族的生命价值与存活理由。当疑古走过了头,演为虚无的否定,中国文化生命也会因基因缺失而受损。因此,我们要做的是:当以上的进步意义既被认知,就不必投放过剩能量,更不能将一个既已传世千年,承担教化的经典一味抹杀。注释:
[1]关于佚失的《古文尚书》信息,可从《左传》、《墨子》等古籍中查考,“引用《书》的次数最多的是《左传》,共达五十多次,所引到的篇名有十八篇,而《墨子》引到的达二十二篇,其余儒、法、杂等百家及一些史书都纷纷引用,除了泛称《书》的以外,所引到的篇名合计达四十余篇,其中三十余篇是现存《尚书》中所没有的,可知道这些战国人读过的《书》,后来又失传了。而传到汉代的二十八篇中,先秦诸子没有引用的也有十四篇。”引刘起釪:《尚书》学源流概要,辽宁大学学报,1979年第6期。
[2]《今文尚书》为伏生本。汉初伏生口传晁错,以隶书抄录,共28篇。《古文尚书》主要指使用籀文写成的孔壁本,又有河间献王本、杜林本等。
[3] 伏生(前260年-前161年)又称伏胜,字子贱,济南(今山东滨州 )人 ,秦博士。以今文《尚书》教齐鲁间。文帝求能治《尚书》者,年九十余不能行,使晁错往受之,为今文《尚书》学开山。
[4]《汉书·艺文志》载:“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为宫,而得古文于坏壁之中,《逸礼》有三十九篇,《书》十六篇。天汉之后,孔安国献之,遭巫蛊仓卒之难,未及施行。”
[5] 《汉书·艺文志》。
[6] 《史记·太史公自序》。
[7] 《史记·儒林列传》。
[8] 《史记·五帝本纪》。
[9] 西汉末期有纬书《尚书璇玑鈐》(赵传仁、鲍延毅:中国书名释义大辞典,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2007年,第619页。)云:“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去三千一百二十篇。”以此为背景,东莱人张霸伪造《尚书》百两篇献上。
[10] 刘起釪:《<尚书>学源流概要》,辽宁大学学报,1979年第6期。[11] “歆及向始皆治《易》,宣帝时,诏向受《穀梁春秋》,十余年,大明习。及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歆大好之。时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与歆共校经传。歆略从咸及丞相翟方进受,质问大义。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汉书·楚元王传》)。[12] 颜师古注:“中者,天子之书也。言中,以别于外耳。” 龚自珍《说中古文》云:“ 成帝命刘向领校中五经秘书,但中古文之说,余所不信。秦烧天下儒书,汉因秦宫室,不应宫中独藏《尚书》,一也;萧何收秦图籍,乃地图之属,不闻收《易》与《书》,二也。”又言:若是皇家本何以不立学官,又何不出示于世?[13] 汉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为九寺大卿。太常寺设博士,称太常博士,分经任职,各经任一人。[14] 《汉书·刘歆传》。[15] 《汉书·儒林列传》。[16] 《后汉书‧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17] 《东观汉记‧杜林传》。[18] 李荣陛:《尚书考》卷一,《续四库全书》45 册,第 575页。李荣陛,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进士。曾任湖南永兴知县等。著《厚冈文集》二十卷,诗集四卷及《易考》、《尚书考》等。[19] 王国维:《观堂集林》,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年版,第12 页。[20] 《后汉书‧宣张二王杜郭吴承郑赵列传》。[21] 《后汉书‧儒林列传》。[22] 梅赜《古文尚书》含今文《尚书》33篇及《古文尚书》25篇,附孔安国序与注,又称《伪古文尚书》、《伪孔传》。[23] 许建平:《丝路出土〈尚书〉写本与中古〈尚书〉学》。[24] 《新唐书·刘子玄传》。[25] “《尚书》一经,汉以来所聚讼者,莫过于《洪范》之五行;宋以来所聚讼者,莫过于《禹贡》之山川;明以来所聚讼者,莫过于今文、古文之真伪。”(《四库全书总目提要》)[26] 梅鷟:《尚书考异》,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7页。[27] 阎若璩:《古文尚书疏证》卷八。[28] 朱熹:《朱子语类·卷第七十八·尚書一》。[29] 刘光胜:《由怀疑到证实:由宋至清抉发<古文尚书>伪迹的理路 》,《中原文化研究》2018年第5期。[30]参引袁玮:《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辨伪成就试论》,《档案学通讯》2010年第2期。[31] 于语和: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辨伪方法评析,南开学报1994年第5期。[32]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第86页。[33] 吴仰湘:《重论廖平、康有为“学术公案”》。[34] 张岩:《审核古文尚书案》,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35] 《隋书•经籍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