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网-解放军报
追光者
■刘 丹
插图:唐建平
二级军士长程国民有一双极亮的眼睛。
凌晨两点,在一处临海的小岛上,程国民和战友正在对光测设备进行最后的调试校准。两个小时后,海军某试验训练基地,即将开展一次实射试验发射任务。
我走进指挥室时,程国民迅速看向我一眼,朝我点点头,又伏身到屏幕前。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正脸,只记住他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工作中的程国民有一种让人不敢擅自打扰的专注。我默默坐在他身后,望着屏幕上不停闪动的信号。
凌晨四点,前方一声令下,导弹按时发射升空。周遭机器嗡鸣作响,窗外海风簌簌不停。程国民发出的指令与这一切交融在深夜海岛上空,仿佛在演奏着激荡人心的独特交响。
任务结束,程国民松了一口气,起身到我身侧坐下。这位“见过大世面”的老站长,左手半握着放在腿上,右手食指不断摩挲着刚摘下来的作训帽,挂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显然,他不太适应这样的关注,面对记者依然有些局促,打过招呼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这些年,程国民早已习惯了不被人们关注。他说自己的工作就像是“放风筝”,在导弹发射升空后的十几秒,有时甚至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从茫茫天地间捕捉到它的信号,然后记录下来。每年在基地进行试验发射的导弹很多,可程国民和观测站官兵一样,一次也没有亲眼看到过发射过程。
这些年,观测站实现了测控装备从陆基走向海洋,测控对象从单个到多个,测控条件从典型气象到全天候保障的历史性跨越。可程国民依旧觉得自己太平凡,“就像在眼前的海里投下一粒小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程国民胸口的衣兜里放着一本小小的观测日志。采访时,我提出想看看本子上的内容。他腼腆地说自己的字不好看。后来我们聊熟了,他拿出日志递给我。一页又一页,工工整整写满观测体会、工作方法、感想,还有一些灵光乍现想到的训练点子。
在程国民执行的上千次观测任务中,他觉得每一枚导弹都是“有生命有脾气的”,要和它们“做朋友”,用心去了解相处,“想要做好‘追光者’,没点本事可不行的。”程国民放松下来,靠向椅背,神情像极一个考了满分的孩子。
他说自己这个“追光者”总有一天要离开部队,“不多‘唠叨’一点不放心”。他的徒弟出了一茬又一茬,在其他岗位也都成了骨干。
一轮红日从远处的海平线上升起,把不远处的大海也染成了金色。程国民起身喊我:“走,带你去看看,这里的日出可是最好看的。”
我随程国民来到观测站外围的平台,清晨海边的寒气让我忍不住紧了紧大衣。近处的天空显现一片很浅很浅的蓝色,这蓝色给我们身边的万物都染上了一种静谧的氛围。
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道红霞,太阳就从这红霞中露着小半边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使劲向上升,最后整个红日跃出海面。日光好像还带着海中的水气,红彤彤,水灵灵的,跃过云霞,喷薄而出。从远到近,从天到海,从渔船到这小小的观测站,都次第被点亮了。
这景色壮丽得无法言说。我突然明白,当我问起程国民身为海军没有出过海是不是很遗憾?他想都没想告诉我,“年轻的时候有一点,但是海边的日出看多了,慢慢就不会这么想了”。这一刻,我好像感觉程国民测控过的导弹,替他从祖国上空,看尽了日出日落、秋月繁星。
临走前,程国民和我握手告别,郑重地说了句“谢谢”。我明白这句“谢谢”的含义,他想说自己太平凡,不值得被采访。
我回头看见程国民站在观测平台上一直在向离开的我们挥手,影子在初升的朝阳下拉得很长。我想,他极亮的眼睛里,一定装着最壮美的航迹。我想,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还有和我一样安享和平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