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机二连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是我参军的纪念日。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四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那真是一生中难忘的经历。
我的当兵经历,路程是最短暂的。从前旗到集宁,也才几十公里。当兵当到了家门口,也算保卫祖国,守北疆,为国尽忠了。
五连指导员刘福金,是我的领兵元帅。曾付参谋长带队,从前旗武装部出发,用卡车,一路风尘,把我们新兵拉到集宁西五公里的白石头村。
那白石头村是五连的驻地,整齐的窑洞,平整的操场,有点像延安圣地的感觉。我们一下车,老兵们正在打菜窖放炮。一阵隆隆的炮声从一地洞中传出,硝铵炸药的味道随风飘来。老兵们头戴柳编安全帽,推着小独轮车,来来回回往外倒出碴土。
指导员喊出了一位四川小个子通信员,把我们领到饭堂,炊事班的给端出一大盆热水,几个老兵拿出脸盆,让我洗去了满脸的尘灰。
新兵见老兵,处处好奇心。我溜达到五连连部外屋,也算是连里的荣誉室,里面挂满锦旗,全是施工先进连之类的旗帜……
中午开饭号响了,我们排队进了饭堂,吃到了部队第一顿饭:大米饭,炒白菜(略带糊味),海带汤。
我在五连只待了五天,才分兵,把我分到了机二连。
就在这天下午,我和刘旭背着背包及用具,和五连通信员沿着一条山间小道,爬过几座满是白石头的小山头,来到一条当地人叫红嘴鸦沟的山沟。沟两侧都是营房,我随通信员一直走到山沟的尽头,来到了机二连。连里已为新兵安顿好了住处,在沟沟东侧有一小山坳,有三间石窑,进去一股羊粪味,这里曾是羊圈,圈过羊群。窑内已打扫干净,床板铺垫的平平整整,火炉带水池,热气腾腾。从别处分来的前旗新兵早以到达,但都不认识。有冯彪、智永成、赵强……也就在今天,呼市的新兵也来了,机二连放眼望去,都是穿新军装的新兵蛋子。
晚饭号吹响了,我们集合排队去吃饭。老兵唱歌,值日官讲话,非常正规。在机枪连吃得第一顿晚饭很难忘,四个素炒菜,馒头限量,发糕管饱。那一大罗锅玉米面糊糊黄澄澄的,放在饭堂中央。我心情不好,只吃一个馒头,那玉米面糊糊在嗓子里,干咕噜咽不下去。我一个人走出饭堂,回到了新兵宿舍。我心痛万分,爬在床板上伤心地落泪了……这莫非这就叫当兵?
唉,离开了老家,离开了五连,离开了同村的战友,我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痛楚,当兵有点后悔了……
吃完饭的新兵们都回来了,他们是来至呼市的城市兵,满口的呼市话,爷们、爷们的也算很亲切。我们互报姓名,很快就融合在一起了。住在同一铺上的有祁政军、张来源、王一峰、冯彪几个。
我们的新兵班长进来了,他叫苟全喜,达茂旗人,还是个蒙族。他身材愧悟,大眼睛,目光炯炯,很有军人的威严。
班长把我们个个端详了一番,像羊倌认下了自已的羊儿,然后让我们坐下。他的一席话,让新兵们感到了初到大家庭的温暖。他收起刚才的威严,微笑着对我们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兵了,大家都是内蒙人,当兵有句名言,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们聚在一起是缘分,成为战友更是缘分。过几天还有别处的新兵到来,五湖四海就不能有老乡观念了。你们要好好训练,给我们新兵争气”!我听了苟班长一席话,心情挺激动,那会儿的委曲也云飞雾散了。
到了新的家,就应该适应新的环境。我几个新兵都坐在小马扎上,有的写家信,有的写日记。我也心潮澎湃,写了起来……
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也对机二连有了解,生活、训练环境也熟悉了。我们班又从炮二连分来了一名新兵,他是丰镇人,一副红朴朴的脸,一看就很实在。苟班长让他把自己介绍给大家,他却像大姑娘一样羞羞答答,有板有眼地说出了名字:"我叫辛润元,丰镇的”。大家听到他满口带有丰镇味的老话,都哈哈大笑起来,差点把王一峰给笑死……
我们班现在都是内蒙兵,十分融合。通过几天的接触,我们都熟悉了,王一峰很成熟老道,咧着鲜有连鬓胡的大嘴面带微笑,他会医术,据说针灸技术不得了。祁政军很秀气,像个温柔可爱的大姑娘。我和他开了个玩笑,险些挨了班长一顿骂。张来源不温不火,威严中略带奸笑,他很有当兵素质,一看就是未来当班长的料。冯彪很稳重,不爱说话。赵强短小精悍,爱咧嘴傻笑。还有古炳庭,每天爷长爷短,漫不经心,小回民流里流气,处处捉弄人……
我熟悉了新的环境,结识了更多的战友,我的情绪稳定了。我曾在日记中写到:五连我为什么留恋?因为有我的同乡战友。机二连应该安心,因为这里将是我生活战斗的地方!
十二月十五日山东、天津的新兵也到了,黑压压地拉来了两汽车。他们住到东面和西边的两间窑洞,我们班也分进了一名天津兵,他就是大高个李玉民。李玉民那满口吗玩儿的天津话,我们很是新奇。他的热情大方给全是内蒙人的新兵班,增添了新的活力。机二连的新兵现已全部到达,训练任务均以下达。新兵排分三个班,我们是二班。为了加强新兵排的力量,新兵排从连里抽调了一名代理排长,他叫武金山,山西朔县人。他是中等身材,两眼炯炯有神,方脸也很端正,头上戴得那顶整得方楞四角的帽子,很有将帅风度。据说入伍四五年了,他很有军事才干,还差点提了干。现在是代理排长,他回到地方也是好将!(就是后来回到地方也是家资千万,那是后话。)部队的生活新鲜而紧张,起床号一响,几分钟起床。刚穿好衣服,出操又吹响了。我们穿着不合脚的大头鞋咚咚咚地跑操。冬天日短天寒,天还是黑的,一跑就是半小时。紧挨着就是刚入门的队列训练。收操后,又是清整洗漱。整理内务是最头痛的一件事。要把被子叠得有楞有角,四四方方,像豆腐块一样,非一日之功。还要做到三条线:被褥一条线,腰带一条线,搭毛巾一条线。是军人,还的熟背三大条令……这些是我向强项,无难度。为了带好新兵,连里也是早有安排,一班长赵炳娃是山西平陆人,(老兵爱叫他操B哇)带山东兵,二班长苟全喜带内蒙兵,三班长赵松义是天津人,长得很帅,带天津兵。为了带好新兵,他们各显才能,让新兵们经历了一生中最难忘的军事训练!
当兵,别的好说,单队列训练那才是噩梦的开始。立正、稍息,站立不动,队列行进更是要命。想要达到条令标准,冬练三九,非一日之功。
我天生罗圈腿,走路三道弯,要想练好队列,必须校正体型。一二一,学校走了十年,越走越罗圈。
班长为我们几个吃了小锅儿饭,在训练结束后,让我只穿大裤头靠墙立正站着。那窑本来就有孤度,头顶上沿墙壁,腰下空空无依,站不多久就大汗淋漓。如果再加上:正步走一,让你生死别离……
为了当一个好兵,我也是暗下决心。别人休息我也练,别人睡了我还练。有一天晚上别人都睡了,我爬出被窝,手里握着手电筒,来到操场上练正步走。手电筒在手一闪一闪的,走来走去,练了半夜。正练得起劲,被查岗的班长发现了,他用那三节大手电把我一照,挨了一顿臭骂,让我回去睡觉去了。
三个班长带新兵,都想带出好兵。新兵来至五湖四海,为了训练好这些T80,着实也让他们几个班长头疼。但条令如山,谁敢不听?
一班的那伙山东兵个个身材魁梧,,性格粗鲁倔强,犹如旱地的大葱,又憨又辣。二班的这帮内蒙兵还算听话,但人心复杂,兔走蛇窜,各有盘算。三班的新兵来自津门,更是兵中奇葩。内蒙苦,他们不适应。有个天津新兵叫吕中福,竟天天尿床,想当逃兵……
话说有一天,一班李长海,训练动作不到位,被赵班长踢到在地。那李长海不亏是山东汉子,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和赵班长打了起来。真是的,这新兵也不自量力,他那是几个班长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被拿下了。李长海躺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班的新兵被他的哭声忽悠了,全部哭开了,二班也被传染了,也开始流泪了,三班也哇哇大哭了……代理排长武金山,见事不妙,宣布解散。各回各班,开会学习。
南北纵横的山沟沟,北风嗖嗖地刮着,就连山顶的雪也被吹了过来。一条被新兵硬扫出来的路通向操场,操场里三个新兵班还在操练。每天下午,三个班都要将所学科目进行会操考核。那个班动作好,排长要表扬,那个班没做好,继续重来,甚至单个教练。排长在讲评,一股旋风吹来,我站在前排,突然打了个踉跄,被排长看到了。他一指我:“你,岀列,向前三步走”。我走到队列前边,再向后转,面朝北任那北风使劲地吹我。我的面前是表情严肃的新兵队列,他们个个不敢动弹一下。雪花扑到了我的脸上,我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刚放下手,排长拿起一枚教练手榴弹,朝我的手背上砸了一下。我的右手顿感到麻木,两眼噙满泪花。当时我真想捡起石头和他拼命,但念头一转,忍了罢……操练结束了,新兵们回到宿舍等待开饭,我却像一截木头站立在那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开饭号吹响了,我排在队列里,还是心不在焉。苟班长的口令也置若罔闻,只听得他大喊一声:“刘胜亮向后转,齐步走”。别人朝饭堂走去了,我一个人朝反方向回到了窑洞宿舍。我一头扎在自已的被子上嚎啕大哭起来……过了不久,苟班长回来了,他给我带了两个馒头半碗菜,命令我吃下。班长一改刚才的严厉,拿出了老班长会谈心的绝妙神功,把我说得心服口服。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用毛巾擦去汪汪的泪水……
连队其实就是一个大家庭,首长就是长辈,战友都是兄弟。你有病了,卫生员给你送药,炊事员会给你端来热腾腾的刀砍面。大家庭的温暖,大家庭欢乐,时有体现。我刚入伍时发的大头鞋不合适,我在里面塞了一把干草,走起路来,里外忽塌,跑操时,被钱运传连长给发现了,他把全连集合起来,让我出列,脱下大头鞋子。我心里又是一惊,肯定又要批了。钱连长表情严历,从我的鞋子掏出一把又一把干草,大骂新兵班长:你们是怎么带兵的?新战士穿着这样的鞋能训练吗?不要只管训练,也要从生活小节上细心关心他们,这样才能带好兵!谢天谢地,连长并没骂我,也没责怪我,并现场和别人调换了合适的鞋子,开始了训练。
每当紧促而短暂的熄灯号响起,我们新兵往往还不能进入梦乡。班长虽然拉灭了电灯,但他却不脱衣服。黑暗中,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香烟的红火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躺在还没温热的被窝里,寻思着,班长今晚可能有行动。别的战友有的已呼呼入睡了,香甜的鼾声此起彼落,我却睡不着。把皮大衣的领子扯过头,假装入睡,听着班长的动静。我等呀,等呀,还没动静,就连床铺下,在褥草中窜来窜去的大老鼠都出来了,还没动静……我睡着了,但愿今夜无战事。谁知,我刚睡着不久,窗外急促的哨子吹响了,紧急集合!三个班长,不约而同,同时吹响了哨子,顿时新兵班就像炸了窝的瞎虻,乱套了。有打背包找不到带子的,裤子穿反的,鞋穿反的……折腾了半天,总算出来列队了,但时间很长。在班长的口令下,三个新兵班在操场只跑了半圈,有的背包就松开了,被子掉在地上,有的连裤子都快脱了。我和祁政军穿错了鞋,和王一峰系错了腰带,不知和谁戴错了帽子。回到宿舍前,排长开始讲评: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大家看看,你们这些怂兵样,就这怂样还叫兵?从明天起,各班加强训练,夜间不定时的紧急集合,只到在规定时间内能紧急集合、装备合格、列队迅速方为及格。如超出时间,你们晚上就别睡了,我陪着你们,只到合格为止!解散!排长的命令如山,为了能在规定时间内,紧急集合快速集结,我们真下了苦功,有的改进快速绑带,有的将各种装具编号排在身边,通过成百上千次的练习,终于在几分钟内全部集合完毕,在夜间就是爬上1602高地跑上两圈也无所谓了。排长满意了,班长也高兴了,新兵也像一块生铁,完成一次又一次淬变……
通过军政、队列训练,新兵的面貌焕然一新。三人成列,两人成行,坐有坐样,站有站像,军容风纪大有改观。队列训练完毕后,我们按照新兵训练条例,进行步枪的分解结合,投弹、射击的训练科目。我们终于可以摸枪了,我们个个欣喜若狂。每天背上半自动步枪,在1602阵地下的开阔地,据枪瞄准。每天爬在地上,睁半眼合半眼地瞄着100米开外的胸环靶,每击发一次,就长出一口气……班长拿着瞄准检查镜,适时检查你的标尺、缺口、准星。三点一线,差一点都打不准。地上爬上半天,个个灰头灰脸,但总比天天拔正步好些。下午光线不好,再训练投弹。几十颗教练手榴摆放在投弹场上,班长教会你几个动作,引弹、转体、投掷三个动作就行了。山东兵身体素质最好,头一次就扔四五十米,城镇兵就不行了,二三十米,不及格。我的臂力还行,开始投的挺远,但越投越近了。几天下来胳膊又痛又肿,走队列连臂都快甩不开了……到了新兵实弹射击的时候了,我们个个心情激动。到了射击出发地域,不由得一阵心跳,不一会就轮到了我。我跑到射击掩体前,迅速卧到,接过班长递过的十发子弹,验枪、装子弹,然后据枪瞄准。我知道,枪打一口气,我必须打好,我按照平时训练的动作要领,扣动了扳机。等到十发子弹打完,心里踏实了。检靶的老兵挥动着信号旗,报告着环数,十发打了89环,也算优秀了。张来源、祁政军、陈阳龙他们打的更好。实弹射击结束后,又进行了手榴弹实弹投掷,投掷场地设在营部南侧的1573高地。掩体就是早以挖好的环形战壕。班长就在身边保护,一人一颗,捅破防潮纸,扣出拉火环,套在中指上,用力向前一扔,然后卧倒。手榴弹一爆炸,只听得弹片嗖嗖嗖地飞……
一个月的训练就要结束了,我的新兵生活又该从新的起点开始了……1980年元月16日,我们都戴上了红五星,缀上了红领章,正式成为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
作者:刘胜亮,乌兰察布市察右前旗人,曾在51094部队服役三年。创老家往事微信公众平台,回顾过去的事情。喜欢我,请关注、点击老家往事。家乡的故事讲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