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动物园当扫地僧

在90年代初，成都人遥远模糊的记忆里，出了一环路就是农田，世界的尽头是动物园。

动物园在成都几代小朋友心里都是很神圣的地方。@土豆儿说她小时候在眉山，能去一趟成都动物园是超级开心的事情。

​

但土豆儿长大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动物园，甚至都不记得里面啥样了。

“狮虎苑”“水禽湖”“熊山猴山”，这些景观沉积在好几代成都人的记忆里，还能再次激起我们像小朋友一样的好奇心，驱使我们再逛动物园吗？

可能很多人的答案是不能，但有一个人会坚定地回答你能，一定能。

在成都动物园的猴山，你会看到一架奇怪烧烤台。饲养员把食物放在里面，猴子通过网眼费劲地把食物掏出来——把整个的苹果咬掉一角，再咬掉一角。

这其实是杨瑞麟设计的喂食器。在野外，猴子需要花很长时间和精力处理食物，这架烧烤台，就模拟了野外环境，增加了猴子处理食物的时间。

这样的工作，用动物园术语来说，叫做丰容。

大到设计动物的展示方式，小到设计动物攀爬的架子、玩具，悬挂的位置和大小。丰容工作需要熟悉每种动物的习性，需要有丰富的经验积累，对于动物、动物园、游客来说，丰容都是极为琐碎而重要的一件事，杨瑞麟每天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杨瑞麟是成都人，2007年开始在成都动物园工作，刚开始做饲养员，养过水鸟、熊猫、企鹅、猩猩……

他印象最深的，是做企鹅饲养员的时候。当时他养从阿根廷进口的洪氏环企鹅，因为检疫需要隔离，他和企鹅一起住在单位一套二，企鹅一间，他一间。

那年夏天暴热，企鹅怕热，于是为企鹅开上了空调，但饲养员没有，杨瑞麟晚上只好把门打开睡，蹭企鹅的空调。

那些日子，每天早晨一睁眼，一排企鹅站在身边，呆呆地望着他睡觉。

“成都能有多少人养过企鹅啊？那一刻，真的很有成就感。虽然有人觉得挣钱多的工作才值得骄傲，但我觉得做饲养员的这种经验才值得骄傲。”

在微博，杨瑞麟的ID叫“成都动物园的扫地僧”——武功高强深藏不露，拥有8万粉丝，简介也很有意思：

「每个单位都有个牛逼人物，虽然表面上他是个扫地的…其实他也就是个扫地的…扫扫地，看看游客…游客看动物，他在看游客，千姿动物，百态游客…」

“我想过，要和少林扫地僧一样，学到更多东西，以后说起来，这些年班也不能白上了嘛。”

杨瑞麟的微博有科普，有记录，你能学到知识，更能发现从事动物园工作有多么有趣。

闻啥呢…我手上全是你的粑粑味道啊…你个抠脚大猴

满月咯～小长颈鹿取名“牛牛”～

同事拍的动物园的小猴子～同事说：猴之初，性好玩！我想接着他的话说：……猴可爱，需克制…

貉狸换了一半毛，屁股毛茸茸，前半身瘦一码，“哎呀真好玩，啧啧啧~”。

周日，八点半上班，轮到杨瑞麟值班。他在办公室换好衣服，拿上对讲机，开始了今日份的巡视园区任务。

动物园水声鸟鸣真好听00:0000:43

小雨的天气，游客不多，清早鸟类异常活跃，远处传来不少鸟鸣，各种声调，高高尖尖的一声扬上去，随后是暗暗的，低吟织补不断。

昨天草食动物换了一批新草料，杨瑞麟到每个园区敲门，问饲养员新草料动物吃的习不习惯，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一一确认之后，没有，今天算是轻松的一天。

说起来，在动物园工作，是杨瑞麟从小的梦想。

小时候爷爷喜欢养龟、鱼、鸽子、鸡鸭，钓上来的小龙虾也养。杨瑞麟在家，会静下来盯着动物，看乌龟花纹，昆虫筑巢，他觉得这才是趣味。

上学的时候，偶然抓到一只蚂蚁，他的全部心思就转移到了逗号般的蚂蚁身上，看它攀上爬下，真实的逗号失去了意义，一节课倏然而逝。

第一次来动物园，看到家里没养过的大千动物世界，那感觉他记忆犹新——就是兴奋。当时动物园里还没有犀牛，直到小学某一天，他看新闻说动物园终于引进了犀牛，于是马上跑过去，一个人看犀牛，那粗糙坚硬的皮肤，结实的犀牛角……他觉得犀牛超漂亮，真好看。

大学实习，杨瑞麟来到了成都动物园。从小到大的一份心意，终于满足了。

工作内容日复一日，他倒也干得不烦不燥，和动物形成联系之后，它们每天都能给杨瑞麟带来不一样的回馈。

“就像厨师给家人做菜，家人吃得很香就会觉得幸福，我们一样，每天和动物打交道，如果动物过得开心，我们也会觉得很幸福。”

杨瑞麟的微博头像，是他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一只小猩猩，默契地一起吐出舌头。他算过和猩猩相处的时间，朝九晚五，一年两百多天，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杨瑞麟说，小时候他去逛动物园，总会进大门右转，金鱼、两爬、鸟类、哺乳类……经过一种种动物，像路过商店里的一个个橱窗。后来他发现，这样的展览方式，和现代动物园的理念，有很大差别。

“现代的动物园不会把休闲娱乐当成动物园的主要功能，而是更看重自然教育、珍惜物种保护、科研，一切目的是为了保证野生动物的将来。”这就离不开杨瑞麟在做的丰容工作。

杨瑞麟在工作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发挥想像力为他的动物们做原创发明。

在豚鹿区，杨瑞麟用剪下的树枝做了一道屏障，豚鹿可以藏在枝杈后面，躲避游客和饲养员的目光。

一个简单环保的设计，让豚鹿得到了很强的安全感，也让路过的松鼠鸟儿栖身。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考虑光照，种植的蔷薇生长欠佳。——这也是一次经验。

杨瑞麟比较满意的一组设计在豹猫的房间。他往高处横架了一梁木，中间缠绕麻绳。在地下，他摆了树杈、落叶、石头和沙子，“我看过，豹猫会生活在河滩边上之类的地方。”

设计的时候杨瑞麟困惑过一个问题，“我又不是豹猫，我怎么知道它睡在哪舒服？”

最后朋友告诉说：“不管它喜欢哪一种，如果它这一辈子，只有水泥地面可以走，一定是非常难受的。——所以我做了不同的地面，不同的高度，它自己选就好了。”

“未来动物园应该会走向社群丰容，几种动物搭配生活在一起。”杨瑞麟拿水禽湖举例，“大天鹅、小天鹅、鸭子，各种水鸟生活在一片区域，和野外一样。”

做好这样的工作，最需要的是细枝末节上的功夫。

杨瑞麟爱和饲养员开玩笑，说有位饲养员喂了十年猴子，每天都是把苹果切成四块，后来有一天猴子得到了一颗完整的苹果，它竟然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吃掉。

刚好走到猴山，杨瑞麟扫了一眼，指着山顶：“我发现上面还少了些通道，还能再继续牵几根绳子。”

很久以前，杨瑞麟听到两位投食的游客对话。

“快丢它。”

“逗它，看它们生气。”

杨瑞麟制止了他们，非常生气，还发了微博。“好在现在做好了丰容，动物活跃起来，投食的情况就不常发生了。”

杨瑞麟去过数不清的动物园，对逛动物园也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记得一家动物园老虎展区的玻璃上开了很多小孔，老虎从他的身前背后经过。老虎的鼻息，呼气的声音近在咫尺，“这给人的刺激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这样的氛围里，他获得了一种敬畏感：“在这里，是我来到了动物生存的区域，而不是动物被我们关起来。”往后逛动物园的时候，他便会以此为标准，评价一家动物园的好坏。

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们在一般的动物园没有办法欣赏一只动物。杨瑞麟说，一个优秀的动物观赏者，要学会在不同的时间段观察一只动物。

“我对犀牛感兴趣，我会在游览的过程中多次回到犀牛这里，有时候它在睡觉，有时候它在吃饭，有时候它在运动……看到它不同时间段的不同的动作，比一般打卡式逛动物园，要有趣得多。”

约翰伯格在《我们为何凝视动物》说：人和动物之间的基本关系是隐喻性的。

动物看人时，眼神既专注又警惕。人类能在动物的眼神中体会到这种最原始的熟悉感。人类在回应这眼神时，体认到了自身的存在。

杨瑞麟说他下午要去干点活，“把猴山的绳子换了。”

而你，现在想去逛逛动物园了吗？

在世界尽头动物园当扫地僧

在90年代初，成都人遥远模糊的记忆里，出了一环路就是农田，世界的尽头是动物园。

动物园在成都几代小朋友心里都是很神圣的地方。@土豆儿说她小时候在眉山，能去一趟成都动物园是超级开心的事情。

​

但土豆儿长大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动物园，甚至都不记得里面啥样了。

“狮虎苑”“水禽湖”“熊山猴山”，这些景观沉积在好几代成都人的记忆里，还能再次激起我们像小朋友一样的好奇心，驱使我们再逛动物园吗？

可能很多人的答案是不能，但有一个人会坚定地回答你能，一定能。

在成都动物园的猴山，你会看到一架奇怪烧烤台。饲养员把食物放在里面，猴子通过网眼费劲地把食物掏出来——把整个的苹果咬掉一角，再咬掉一角。

这其实是杨瑞麟设计的喂食器。在野外，猴子需要花很长时间和精力处理食物，这架烧烤台，就模拟了野外环境，增加了猴子处理食物的时间。

这样的工作，用动物园术语来说，叫做丰容。

大到设计动物的展示方式，小到设计动物攀爬的架子、玩具，悬挂的位置和大小。丰容工作需要熟悉每种动物的习性，需要有丰富的经验积累，对于动物、动物园、游客来说，丰容都是极为琐碎而重要的一件事，杨瑞麟每天就在做这样的事情。

杨瑞麟是成都人，2007年开始在成都动物园工作，刚开始做饲养员，养过水鸟、熊猫、企鹅、猩猩……

他印象最深的，是做企鹅饲养员的时候。当时他养从阿根廷进口的洪氏环企鹅，因为检疫需要隔离，他和企鹅一起住在单位一套二，企鹅一间，他一间。

那年夏天暴热，企鹅怕热，于是为企鹅开上了空调，但饲养员没有，杨瑞麟晚上只好把门打开睡，蹭企鹅的空调。

那些日子，每天早晨一睁眼，一排企鹅站在身边，呆呆地望着他睡觉。

“成都能有多少人养过企鹅啊？那一刻，真的很有成就感。虽然有人觉得挣钱多的工作才值得骄傲，但我觉得做饲养员的这种经验才值得骄傲。”

在微博，杨瑞麟的ID叫“成都动物园的扫地僧”——武功高强深藏不露，拥有8万粉丝，简介也很有意思：

「每个单位都有个牛逼人物，虽然表面上他是个扫地的…其实他也就是个扫地的…扫扫地，看看游客…游客看动物，他在看游客，千姿动物，百态游客…」

“我想过，要和少林扫地僧一样，学到更多东西，以后说起来，这些年班也不能白上了嘛。”

杨瑞麟的微博有科普，有记录，你能学到知识，更能发现从事动物园工作有多么有趣。

闻啥呢…我手上全是你的粑粑味道啊…你个抠脚大猴

满月咯～小长颈鹿取名“牛牛”～

同事拍的动物园的小猴子～同事说：猴之初，性好玩！我想接着他的话说：……猴可爱，需克制…

貉狸换了一半毛，屁股毛茸茸，前半身瘦一码，“哎呀真好玩，啧啧啧~”。

周日，八点半上班，轮到杨瑞麟值班。他在办公室换好衣服，拿上对讲机，开始了今日份的巡视园区任务。

动物园水声鸟鸣真好听00:0000:43

小雨的天气，游客不多，清早鸟类异常活跃，远处传来不少鸟鸣，各种声调，高高尖尖的一声扬上去，随后是暗暗的，低吟织补不断。

昨天草食动物换了一批新草料，杨瑞麟到每个园区敲门，问饲养员新草料动物吃的习不习惯，有没有出现什么情况？一一确认之后，没有，今天算是轻松的一天。

说起来，在动物园工作，是杨瑞麟从小的梦想。

小时候爷爷喜欢养龟、鱼、鸽子、鸡鸭，钓上来的小龙虾也养。杨瑞麟在家，会静下来盯着动物，看乌龟花纹，昆虫筑巢，他觉得这才是趣味。

上学的时候，偶然抓到一只蚂蚁，他的全部心思就转移到了逗号般的蚂蚁身上，看它攀上爬下，真实的逗号失去了意义，一节课倏然而逝。

第一次来动物园，看到家里没养过的大千动物世界，那感觉他记忆犹新——就是兴奋。当时动物园里还没有犀牛，直到小学某一天，他看新闻说动物园终于引进了犀牛，于是马上跑过去，一个人看犀牛，那粗糙坚硬的皮肤，结实的犀牛角……他觉得犀牛超漂亮，真好看。

大学实习，杨瑞麟来到了成都动物园。从小到大的一份心意，终于满足了。

工作内容日复一日，他倒也干得不烦不燥，和动物形成联系之后，它们每天都能给杨瑞麟带来不一样的回馈。

“就像厨师给家人做菜，家人吃得很香就会觉得幸福，我们一样，每天和动物打交道，如果动物过得开心，我们也会觉得很幸福。”

杨瑞麟的微博头像，是他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一只小猩猩，默契地一起吐出舌头。他算过和猩猩相处的时间，朝九晚五，一年两百多天，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杨瑞麟说，小时候他去逛动物园，总会进大门右转，金鱼、两爬、鸟类、哺乳类……经过一种种动物，像路过商店里的一个个橱窗。后来他发现，这样的展览方式，和现代动物园的理念，有很大差别。

“现代的动物园不会把休闲娱乐当成动物园的主要功能，而是更看重自然教育、珍惜物种保护、科研，一切目的是为了保证野生动物的将来。”这就离不开杨瑞麟在做的丰容工作。

杨瑞麟在工作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他发挥想像力为他的动物们做原创发明。

在豚鹿区，杨瑞麟用剪下的树枝做了一道屏障，豚鹿可以藏在枝杈后面，躲避游客和饲养员的目光。

一个简单环保的设计，让豚鹿得到了很强的安全感，也让路过的松鼠鸟儿栖身。唯一的遗憾是他没有考虑光照，种植的蔷薇生长欠佳。——这也是一次经验。

杨瑞麟比较满意的一组设计在豹猫的房间。他往高处横架了一梁木，中间缠绕麻绳。在地下，他摆了树杈、落叶、石头和沙子，“我看过，豹猫会生活在河滩边上之类的地方。”

设计的时候杨瑞麟困惑过一个问题，“我又不是豹猫，我怎么知道它睡在哪舒服？”

最后朋友告诉说：“不管它喜欢哪一种，如果它这一辈子，只有水泥地面可以走，一定是非常难受的。——所以我做了不同的地面，不同的高度，它自己选就好了。”

“未来动物园应该会走向社群丰容，几种动物搭配生活在一起。”杨瑞麟拿水禽湖举例，“大天鹅、小天鹅、鸭子，各种水鸟生活在一片区域，和野外一样。”

做好这样的工作，最需要的是细枝末节上的功夫。

杨瑞麟爱和饲养员开玩笑，说有位饲养员喂了十年猴子，每天都是把苹果切成四块，后来有一天猴子得到了一颗完整的苹果，它竟然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吃掉。

刚好走到猴山，杨瑞麟扫了一眼，指着山顶：“我发现上面还少了些通道，还能再继续牵几根绳子。”

很久以前，杨瑞麟听到两位投食的游客对话。

“快丢它。”

“逗它，看它们生气。”

杨瑞麟制止了他们，非常生气，还发了微博。“好在现在做好了丰容，动物活跃起来，投食的情况就不常发生了。”

杨瑞麟去过数不清的动物园，对逛动物园也有一套自己的方式。

记得一家动物园老虎展区的玻璃上开了很多小孔，老虎从他的身前背后经过。老虎的鼻息，呼气的声音近在咫尺，“这给人的刺激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这样的氛围里，他获得了一种敬畏感：“在这里，是我来到了动物生存的区域，而不是动物被我们关起来。”往后逛动物园的时候，他便会以此为标准，评价一家动物园的好坏。

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们在一般的动物园没有办法欣赏一只动物。杨瑞麟说，一个优秀的动物观赏者，要学会在不同的时间段观察一只动物。

“我对犀牛感兴趣，我会在游览的过程中多次回到犀牛这里，有时候它在睡觉，有时候它在吃饭，有时候它在运动……看到它不同时间段的不同的动作，比一般打卡式逛动物园，要有趣得多。”

约翰伯格在《我们为何凝视动物》说：人和动物之间的基本关系是隐喻性的。

动物看人时，眼神既专注又警惕。人类能在动物的眼神中体会到这种最原始的熟悉感。人类在回应这眼神时，体认到了自身的存在。

杨瑞麟说他下午要去干点活，“把猴山的绳子换了。”

而你，现在想去逛逛动物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