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约主义的客厅里,柜式空调正在努力地吹出冷气,但热气却一直停留在阳台上,试图再次发起进攻。沙发前和茶几旁,一个不算宽阔的脊背在按固定的节奏起伏,汗水从各处滴落,窗外的知了声为它伴奏。瑜伽垫旁边放着几件简单的健身设备,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汗迹。
十七岁的年纪,放暑假本该和哥们一起去玩。躺在网吧打游戏或看电影,或者拿个手机、吃点零食,在空调旁边的沙发上享受青春。但王升不敢这样,因为他上辈子在这个暑假里颓废度日,最终一事无成。对于现在的王升来说,留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重生是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没什么可庆祝的。他只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自己的鞭策。他在三十一岁时死于两个帮派的乱战,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只看到了一枚银白色的雕龙针在他眼前划过。下一秒,他就被这枚银针掐灭了天魂。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在黑暗的噩梦中突然醒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的暑假。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命运之手被他握在手中。这次重生是他改变人生的机会,他将努力展翅,乘风而起,而不是继续沦为普通人。
手机突然亮起,设置为07月14日下午3:00的闹钟开始震动,但被旁边的手指阻止了后续铃声。王升看了一眼正前方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本日历,被红色马克笔标注的数字14非常醒目。
今天将发生一件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事件,而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时间节点的到来。同样,他也在验证,如果即将发生的事件与他记忆中的情况完全一致,他就能确定自己真的重生了。四个月前的那个雨夜,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七岁的暑假。他感到自己的命运之手被握在手中,他将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继续平庸。
王升想记错都难,他知道这艘意义非凡的登月载人飞船发射的准确时间是今天下午的四点十五分二十四秒。这也是他上辈子反复被提到的时间节点,他知道这对人类历史的影响有多大。他继续做着俯卧撑,汗水湿透了头发。
王升感到手臂有些酸胀,明白不能随意透支体力,于是立刻跳起。他的身体像一根弹性十足的弹簧,动作流畅,双手用力合十拍击,站在那里闭目凝神,深呼吸,默念着基础法诀。他仔细感受身体的变化,几分钟后睁开双眼,汗水已经被空调吹干。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初真之元,但身体正在缓慢排出污垢。此时地球尚未开始元气复苏,但王升这个“过来人”知道,再过一年多,一些远离城市的深山老林里,无气就能恢复到普通人修行的程度。
王升打开电视,从昨晚父母看的成人频道转到了中国最权威的新闻频道。他将声音调到不会影响到邻居的程度,进入浴室,准备改变命运。他知道,必须抢占先机,否则自己这个资质平平的人,很可能会成为仙道炮灰。在这个强者为尊、弱者低头的时代,他不想再次留下遗憾。
四个月的锻炼让王升的身体有了明显的线条感。这四个月里,他对自己的要求达到了非人的程度,完全按照自己制定的表格作息,一分钟都不能出错。
王升知道,他已经比那些从小开始“无灵气”修行的同龄人落后了,必须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努力才能弥补。他必须在天地元气开始出现之前,让身体做好修行的准备。为了减少元阳之力的消耗,他格式化了硬盘,删掉了文件夹最深处的网站,甚至在学校时避免与花季少女接触……他必须想办法!在完成凝息、帮神、结胎这三个步骤之前,无阳之力对男性修士非常重要。
就算沈茜霖这个他暗恋了两年、前段时间刚刚表白过的学姐突然说要以身相许,他也不会轻易接受。他不想再浪费无阳之力,于是他开始思考自己上个月制定的计划。
图片来源于网络
“驸马,本宫很想你尝尝,行吗?”
纪如峰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紧。
“臣,遵命。”
他面无表情的从叶雅婷身旁走过。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身上的香囊掠入叶雅婷鼻息。
她的眼神骤然一暗。
她知道这股香气,这是纪如峰曾经的未婚妻丁敏亲手制的熏香,名为‘望君归’。
而纪如峰今日身上这香味,又重了几分。
叶雅婷回身看着纪如峰,蓦然开口问。
“你今日又去了丁府?”
纪如峰平淡的神色瞬间变了。
他嗓音冰冷到了极致:“你派人跟踪我?”
看着他那凌厉目光,叶雅婷心中莫名悲哀,到唇间的话突然难以再说。
她抬眸定定看向纪如峰,深吸口气:“今日是十五,你该来我房里了。”
纪如峰一怔,随即嘴角勾出讥讽弧度:“堂堂公主,用这样的手段求欢?”
叶雅婷眸色冷静,淡淡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只是身后的手,却狠狠掐进掌心,痛到麻木。
纪如峰冷哼一声,起身上前一把拉住叶雅婷的手,将其抱了起来。
……
红烛帐暖,叶雅婷承受着纪如峰的暴戾,只觉自己如一叶扁舟,随时要被浪潮淹没。
她咬紧牙关,抬眼看向身后男人,控制不住唤着他的名字:“如峰……如峰”
就在这时,她却从纪如峰口中听见了另一个名字:“丁敏……”
叶雅婷顿时呼吸一窒,如被人从天上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
云雨骤歇,纪如峰穿上衣服,看也未看叶雅婷一眼便径直离开。
他向来不会同她在在一间房过夜。
叶雅婷无力的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爆发。
一线鲜血从她嘴边溢出。
叶雅婷披上纪如峰落下的黑色外袍,踉跄着下床,走到窗边。
矮桌上,总是放着一壶清酒,两盏酒盅。
烈酒入喉,将血腥味压了下去,痛入肺腑,叶雅婷心里却觉好受了许多。
她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续上杯中酒,素手轻抬:“纪如峰,等走完这最后一程,你就自由了。”
第二日,皇帝叶明稷忽然召两人入宫。
叶雅婷行礼后,皇帝立即叫人看座。
他笑容温和看着叶雅婷,温声询问:“皇姐近来可好?”
叶雅婷微微笑道:“本宫能有什么不好。”
叶明稷却幽深目光看向纪如峰:“可朕听闻,驸马最近往丁府跑的很勤快,可有此事?”
纪如峰脸色倏然一变。
第2章
殿中气氛一时冷肃。
纪如峰垂下眼,正要请罪,却听叶雅婷笑着开口:“是我让他去的。”
纪如峰顿住,目光诧异地落在她身上。
叶雅婷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制香,我很喜欢,便让驸马替我多跑了几趟。”
叶明稷心中暗叹,只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后,叶雅婷进了御书房,纪如峰独自离宫。
直到深夜,叶雅婷才出宫。
朱雀大道上却灯火通明,行人鳞次栉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万机,许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阳节。”
叶雅婷回神,缓缓开口:“本宫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话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处都是灯和花,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
叶雅婷看着,本来沉重的心舒缓了些许。
她停在一架伞墙前,正看着伞上花纹,一个熟悉的称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峰哥哥,你被迫与公主成婚三年,真没有一点动心吗?”
叶雅婷浑身一僵,她转头,看见了隔壁摊子背对着她的一对璧人。
她看着纪如峰抬手,将一束丹桂递给丁敏,低沉声音随之响起。
“我可立誓,若我对她有半分情意,就让我不得好死。”
叶雅婷一瞬面无血色。
但她只是静静的站着。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两人应该琴瑟和鸣。
叶雅婷垂眸不想再看,脚步有些凌乱的转身离开。
她没看见,纪如峰在她走后便转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随即对丁敏道:“请师妹替我将丹桂转交给老师,我今日还有要事,还需先行一步。”
……
叶雅婷回到府上便开了酒,菊花酒清冽,正应景。
不过她就没想的是,纪如峰竟也没多久就回来了。
看着叶雅婷眼前的酒杯,纪如峰淡淡开口:“公主何时有了偷听的习惯?”
叶雅婷一怔,没理会这番嘲讽,只说:“你何苦发下那样的重誓?”
纪如峰一脸漠然。
“只有违背誓言,才会遭受天谴,而臣,至死都不会爱上公主。”
叶雅婷心口似被狠狠扎下一刀,连带着喉咙都涌起一股血腥气。
半响,她才说:“如此便好。”
这样日后她死了,纪如峰也不会伤心。
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话语,纪如峰陡然眸光一厉,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压下情绪,说起了另一件事:“敢问公主,圣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战事?”
纪如峰的父兄都死在与北疆的战场上,他对北疆的恨意比谁都深。
叶雅婷顿住,下一刻,却见向来矜傲的纪如峰竟直直跪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北疆屡犯边境,臣斗胆,请公主准我上战场,扬我国威!”
叶雅婷眼前浮起三年前纪如峰从战场被送回都城,毒发濒死,纪老将军痛心哀求她的画面。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业,只求他安稳一生!”
“老将军,本宫答应你,有生之年,护他周全。”
思绪回笼,叶雅婷硬起声音:“此事无须驸马操心,去北疆战场的将领,本宫已选定陈将军。”
她又冷冷开口:“今日不是十五,驸马不必来我房中。”
说罢,叶雅婷拿起酒壶起身便走。
纪如峰猛然攥紧了拳头。
他冷声道:“公主真要为一己之私将我困在这牢笼里,哪怕大敌当前也不愿放手?”
叶雅婷呼吸一窒,她没有说话,径直离开。
纪如峰看着叶雅婷的背影,眼里全是不甘。
灵觉寺。
玄清打开寺门,视线落在叶雅婷毫无血色的唇上。
他脸色一变,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叶雅婷随他号脉,声音轻缓:“我又来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面容浮现一抹焦急:“叶雅婷,你再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该给你刻长生牌了!”
话音刚落,叶雅婷就直直倒在了他怀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叶雅婷才回了公主府。
推开房门,却见夕阳残影中,纪如峰等在案前。
他抬眼看清叶雅婷,声音里带着彻骨寒意:“贵为公主,却跟山野和尚苟合,臣真是大开眼界!”
第3章
苟合两个字,让叶雅婷猛然攥紧了手。
她看向纪如峰,眼神澄澈:“本宫与玄清,清清白白。”
纪如峰冷冷的看着她,神情讥讽又不屑。
苦涩溢满叶雅婷的胸腔,她闭了闭眼,难掩疲累:“本宫要休息了,驸马退下吧。”
说罢,她缓缓走向室内。
从纪如峰身边走过时,却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带入怀中!
衣袖浮动间,案上的两只酒杯被扫在地上,其中一只,‘啪’一声碎成两半。
纪如峰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弧度:“臣既是驸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叶雅婷脸色陡然一变。
玄清的话在脑海中响起:“除开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时候不可与他同房,否则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忧。”
“不行!”
叶雅婷想要挣扎,可下一刻,她就被纪如峰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纪如峰欺身而上,让叶雅婷脸色瞬间苍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顾的动作,叶雅婷胸口揪痛,终是闭上眼,双手攀上他的脖颈。
床帐间旖旎陡生,可很快,叶雅婷胸口便骤然绞痛起来,一股血腥味直冲喉间,她双唇紧闭,放在纪如峰肩上的手骤然掐进了肉里。
纪如峰动作一顿,却只当她是抗拒,动作也愈加粗暴起来。
当房间里恢复寂静,已是一个时辰后。
纪如峰看着蜷缩在床上无比狼狈地叶雅婷,神色一瞬晦暗,随后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叶雅婷才松了劲,剧烈的咳嗽起来。
鲜血从她嘴里争先恐后的涌出,片刻就染湿了枕巾。
她用力将玉枕推翻在地,引来门外的婢女。
“去灵觉寺……请玄清大师来。”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识。
……
叶雅婷梦到了从前的事。
北疆大战前夕,纪家长子纪扶苍身披银甲,坐在马上意气风发。
他说:“雅婷,待我大胜归来,给你带北疆最好的宝石做金冠。”
之后,黑棺入城,纪家次子纪如峰替兄长扶灵归来,看着叶雅婷坚定开口:“兄长不在了,以后我来保护你。”
画面一转,又变成大婚那日,纪如峰挑起叶雅婷的盖头,叶雅婷满怀期待,却对上他冰冷厌恶的眼……
现实中,叶雅婷在睡梦中喃喃自语:“如峰……”
玄清站在床前,看着她眼角滑落了一点晶莹。
他眼神复杂,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用指腹擦去那滴泪。
感受到那滴泪的温度,他的手一僵。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对婢女开口:“你守着她,我去看看药。”
玄清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纪如峰。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玄清脸色有些冷。
纪如峰则打量着他,眼里满是厌恶:“我倒不知道,她竟还将你带进了府。”
“见过驸马。”玄清双手合十,语气平淡,“贫僧只是来为公主施针。”
纪如峰嗤笑一声,抬腿欲走。
在他经过身边的那一刻,玄清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知驸马有没有注意到,近年来,公主身体越发虚弱了。”
纪如峰仿若未闻,径直踏入了卧房。
婢女立刻行礼:“驸马。”
纪如峰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婢女慌忙离开。
纪如峰靠近床榻,就见叶雅婷静静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一向强势的人在这一刻竟显出几分柔弱。
纪如峰眉心不由皱了皱,又上前一步,就见叶雅婷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样,跟梦中的青年将军逐渐重合起来。
叶雅婷声音虚弱:“扶苍……”
只一瞬,纪如峰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声音无比寒冷:“公主对兄长,真是情深义重。”
第4章
听到纪如峰的声音,叶雅婷猛然清醒。
她下意识开口:“刚刚我……”
“够了。”
纪如峰打断她的话,眼神晦暗:“无需解释,臣并不在乎公主如何。”
叶雅婷话堵在喉咙,默然无语。
纪如峰语气漠然:“公主若要养面首,也请勿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有碍天家脸面。”
说完,他行了礼,径直离开。
玄清端着药进来,就见叶雅婷望着纪如峰离去的方向面露苦涩。
他手指轻扣门扉,见叶雅婷转身看他,才走进内室。
他递过药:“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来一次,我就能来为你念往生经了。”
叶雅婷勉强笑了笑,端起药一饮而尽。
她说:“麻烦你了,等会我让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顿,随即垂眼:“好。”
休息了两日后。
叶雅婷突然收到下人来报:“公主,太傅嫡女丁敏求见,现正在前厅等候。”
她皱了下眉,朝前厅走去。
厅内,丁敏一身素装,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
见到叶雅婷,她恭敬跪下行礼:“臣女听闻公主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叶雅婷淡淡道:“起来吧,你有心了。”
丁敏却没动,她飞快抬头看了叶雅婷一眼:“公主,臣女今日来,还有一件要事相求!”
叶雅婷脸色一沉,就见丁敏头重重磕在地上。
“峰哥哥志在沙场,求公主换下领兵将领,让他前去北疆!”
叶雅婷神色陡然一变。
丁敏还在凄凄恳求:“峰哥哥心心念念是为父兄复仇,难道公主就从来不在乎他的心愿……”
却听叶雅婷冰冷声音响起:“与北疆交战乃军机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丁敏的恳求戛然而止。
她面色一瞬惨白,在叶雅婷凌厉的注视下支吾着不知如何开口……
纪如峰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挡在丁敏身前,沉声道:“敏儿不过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为难她?”
丁敏眼泛泪光:“峰哥哥,是我的错,你不要为了我与公主争执。”
纪如峰侧头,声音温和:“别怕,有我在。”
叶雅婷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纪如峰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叶雅婷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纪如峰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敏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叶雅婷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丁小姐回府。”
丁敏被带离后,纪如峰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叶雅婷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纪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丁敏,要跪到几时?”
纪如峰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叶雅婷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纪如峰,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许下的诺言?
她走到纪如峰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纪如峰身形未动半分。
叶雅婷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叶雅婷起身,快步掠过纪如峰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律周,纪如峰竟有些恍惚。
叶雅婷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叶雅婷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叶雅婷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纪如峰,声音有些缥缈:“纪如峰,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纪如峰的名字,是以纪如峰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
第5章
叶雅婷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纪如峰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叶雅婷背影远去,半响,纪如峰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纪如峰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叶雅婷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纪如峰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纪如峰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纪如峰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叶雅婷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叶雅婷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叶雅婷,语气较往常低沉许多:“再有两次渡毒,纪如峰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叶雅婷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纪如峰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叶雅婷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纪如峰少年时的那句:“雅婷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叶雅婷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叶雅婷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叶雅婷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叶雅婷抬眼看去,正对上纪如峰冰冷的目光。
纪如峰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叶雅婷。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纪如峰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叶雅婷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纪如峰锋利眉眼没说话。
纪如峰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叶雅婷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纪如峰听来却异常刺耳。
纪如峰神色陡然一厉,却听叶雅婷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
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纪如峰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叶雅婷,她那平静的神色让纪如峰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叶雅婷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叶雅婷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叶雅婷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纪如峰!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纪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
叶雅婷下意识站了起来,看着纪如峰越过众人走到龙案之下,重重跪下,眼里是一往无前。
“臣纪如峰,自请领兵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叶雅婷只感觉殿内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扫向自己。
她攥紧了手,心里复杂难言。
纪如峰恍若未觉,扬声道:“北疆地势复杂,朝中将领无人了解全貌,唯臣曾与北疆诸部交战十余次!”
他叩首在地,掷地有声:“此战不胜,臣听凭军法处置!”
一言出,满堂静。
气氛渐渐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却先响起:“本宫也觉得,驸马是最佳人选”。
竟是叶雅婷!
纪如峰心里一震,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然抬头看向叶雅婷。
四目相对,可叶雅婷眼中的情绪,他竟怎么也看不懂。
群臣见此,纷纷上言赞许。
皇帝终于缓缓点头。
商量完战事安排,从宫中出来,已经是第二日。
纪如峰跟在叶雅婷身后,发现她自出了宫便一言不发。
他心头莫名涌起一阵烦闷,不由出声:“臣,多谢公主成全。”
叶雅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晨光熹微,纪如峰蓦然发现她似乎清瘦许多。
他不由拧起眉心,还没说什么,便听叶雅婷道:“十日后你便要出征,我会准备好一切军需物资,你放心上战场。”
纪如峰回过神,压下心中情绪:“劳烦公主。”
成婚三载,他与她仍旧只有一句疏冷的‘劳烦’,再无其他。
叶雅婷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之后的日子,叶雅婷一直忙着准备军需。
这日,她拿着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丝软甲去找纪如峰。
纪如峰随手接过,淡道:“多谢公主。”
却是连看一眼的意思都没有。
叶雅婷抿了抿唇,忽然瞅见他抬手时,外衫下隐隐露出内甲的形状。
她一怔:“你已备好内甲了?”
话刚落音,她便见纪如峰眼里闪过一丝柔意:“故友准备的。”
能为他缝制贴身软甲的故友,除了丁敏,还能有谁?
叶雅婷眼神微黯,还未开口,却听纪如峰道:“出征名单上,还请公主加上丁敏的名字,她师承太医令,医术高明,已向我报名做随行军医。”
叶雅婷又是一愣,良久后开口:“你带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吗?”
纪如峰没有丝毫犹豫:“我会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叶雅婷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纪如峰却已经站起身:“公主,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离开,他都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叶雅婷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要保护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
转瞬间,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军开拨行至京郊外。
丁敏声音不平:“峰哥哥,你都要出征了,公主竟然都不来送你……”
纪如峰面色一沉,正要开口,目光一转,突然凝住。
前方,叶雅婷身着轻甲,坐在马上与他遥遥相对。
“纪将军,本宫奉圣命,前来督军。”
第7章
叶雅婷手中赫然是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纪如峰骤冷的眼神凝在叶雅婷身上,似乎要看透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片刻后,他翻身下马恭敬行礼:“臣纪如峰,接旨!”
马蹄声踢踏。
叶雅婷策马走到纪如峰身前,缓缓道:“纪将军,继续出发吧。”
纪如峰随即起身上马,冷冷开口:“前线战况吃紧,大军急行,公主既要跟着,就不要叫苦。”
说罢,他策马前行,不再多看叶雅婷一眼。
叶雅婷抿紧唇坚定跟上。
天色渐暗,暮色苍茫。
纪如峰才下令大军驻营休息。
叶雅婷看着他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便令行禁止,不由有些惊讶。
遥望正在安营扎寨的将士们,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纪如峰是天生的将才,而自己,像极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枷锁。
幸好……很快他便能摆脱了。
见纪如峰安排好一切后朝她走来,叶雅婷立即翻身下马,身体却猛地一个趔趄!
在此之前,她从未骑马一整日。
眼看就要摔倒,纪如峰立即上前将她揽在怀中。
叶雅婷还未回神,便听纪如峰冷冷道:“今日不过是第一日行军,公主素来养尊处优,既承受不住,还是趁早回京的好。”
“放心,本宫绝不会拖累将士们。”叶雅婷竭力站稳,语气坚定。
纪如峰心中莫名烦闷,接着便松了手。
“那便请公主早点歇息。”
营帐中。
叶雅婷坐在桌前,从随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块木牌。
只是普通木牌,却因为经常被人抚摸而泛着光泽。
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纪如峰会守护叶雅婷一生一世。
叶雅婷静静凝视着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后去世后,先帝没有再娶,后宫中也只有两个孩子,就是先皇后所诞下的公主叶雅婷和太子叶明稷。
叶雅婷在先帝的万千宠爱下长大,身为公主,却和太子一样,在御书房上课,甚至有自己伴读。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历朝公主不会有太大区别。
可意外发生了,先帝突然离世。
太子年幼,外敌虎视眈眈,朝野内忧外患。
叶雅婷跪在先帝灵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时,是纪家守住了这个国家。
纪老将军披甲上阵,纪家长子纪扶苍镇守朝廷,连当时年幼的纪如峰都护在她和太子身边。
叶雅婷还记得纪如峰当时送给她木牌时说的话:“公主,有我在,有纪家在,你别怕。”
那之后的几年,纪扶苍战死,纪老将军战死,纪家军十不存一。
纪家为这个国家,为叶家,已经付出了太多。
叶雅婷无以为报,如今,只能拼死护住这纪家最后的血脉。
正出神,帐外传来侍卫李风的声音:“启禀公主,第一批粮草已经到达营外,请您指示。”
回过神来,叶雅婷收起木牌。
她掀开帐帘,思索片刻道:“随我去请示将军。”
李风是叶雅婷从宫中带来之人,闻言不解开口:“您是公主,又是督军,为何还要去请示驸马?”
叶雅婷眉一皱,郑重看向李风:“你记住,这是在军中,将军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风张了张嘴,点头应是。
走到主将营帐,叶雅婷让李风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开营帐门帘。
却陡然停住了脚步。
她听见纪如峰的声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约定娶你。”
冷风吹过,叶雅婷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僵在原地。
第8章
这一瞬,难以抑制地酸苦在心口翻涌,叶雅婷几乎无法呼吸。
再过三月吗?
她沉默着,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原来连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后一步,她止住李风即将出口的询问,缓缓走回自己的营帐。
夜凉如水,叶雅婷孤零零坐在灯下,一边咳嗽一边整理军队后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几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她主动来督军,因为有她知道,有自己压阵,朝中决不可能在粮草军械上拖后腿。
正沉思着,帐外突然传来号角长鸣:“敌袭!”
“敌袭!”
叶雅婷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却见帐外火光闪动,混战不已。
突然,一只羽箭朝她呼啸而来。
“公主!”李风被敌军缠住,惊骇大喊。
叶雅婷瞳孔骤缩!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开,纪如峰挡在她身前利落击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与多年前说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那个少年重合起来。
叶雅婷陡然出神。
纪如峰见她怔愣,眉头紧皱:“你可有受伤?”
叶雅婷还未开口,不远处却传来丁敏的惊叫:“峰哥哥,救我!”
下一刻,纪如峰毫不犹豫松开了她的手,朝丁敏而去。
……6
待尘埃落定,纪如峰才得知叶雅婷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紧,纪如峰已经抬腿朝叶雅婷营帐走去。
刚撩开帘子,他就看见叶雅婷坐在桌前,上面摆着两个酒杯。
纪如峰一顿,随即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公主责罚。”
叶雅婷语气平静:“情况紧急,本宫能理解将军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话落在纪如峰耳中,胸口却被搅动一阵心烦。
叶雅婷看了他几眼,缓缓开口:“驸马,今天,能不能陪本宫喝一杯?”
纪如峰一怔,嗓音泛冷:“军中禁酒,请恕臣不能应。”
他说完,见叶雅婷半响没说话,又道:“若公主无事,臣告退。”
他干脆起身离去,等脚步声渐渐远去,叶雅婷才缓缓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从两人见面,她没等到纪如峰关心自己一句话。
说起来,成亲那天,他连交杯酒都没喝过……
也许,从始至终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叶雅婷脸色惨白一片,仰头将酒饮尽,感受着那份刺喉的灼烫,她慢慢闭上了眼。
无人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后,大军终于赶到了庆州城。
边境十三城,如今就只剩这座城还在死守。
城门缓缓打开,街道两侧百姓相迎,叶雅婷却发现,这其中没有青壮,都是老弱妇孺。
她先是疑惑,随即想到什么,心口沉沉往下坠。
——没有青壮,自是因为北境大军压阵,只怕所有成年男丁都已上战场。
大军入驻庆州府衙。
暂时安定下来,叶雅婷叫来医官处理手臂伤口。
谁知,来的竟是丁敏。
丁敏一脸内疚:“都是臣女的错,若不是臣女无用,峰哥哥定会护住公主不让公主受伤。”
叶雅婷听着,难以掩饰自己的厌烦,淡淡打断她:“谁给你的胆子,来我面前找死?”
此话一出,丁敏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丁敏没犹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还望公主恕罪!”
刚踏进门的纪如峰顿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叶雅婷:“这是怎么了?”
丁敏神色凄然:“峰哥哥,是我说错了话,惹了公主不快……”
“是吗?”
纪如峰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错,那便领罚吧。”
丁敏一窒,眼里划过不可置信,叶雅婷也有些诧异。
纪如峰下一句说的却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现于公主面前,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他盯着叶雅婷:“这样处置,公主以为如何?”
这是处置?这分明是在护着丁敏不靠近自己。
叶雅婷嘴里发苦,却只涩声道:“依将军之言。”
纪如峰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后转身去扶丁敏,动作轻柔至极。
叶雅婷只觉得眼中刺痛,在两人即将踏出房门时,她的声音响起:“今日是十五,驸马该来我房里了。”
第9章
门口两人具是一愣。
丁敏脸色瞬间苍白,纪如峰回头,脸上的厌恶毫无遮掩:“公主,慎言。”
叶雅婷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驸马不要忘了。”
纪如峰半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扶着丁敏径直离开。
等他们走后,叶雅婷抚上心口,感受着越发剧烈的疼痛,脸色煞白。
入夜,叶雅婷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红烛。
但等到烛火燃尽,她也没等来纪如峰。
这是第一次,纪如峰没有赴她的约。
大约是因为这是军营,他认为不用再听她的命令。
叹息一声,叶雅婷缓缓起身。
……
纪如峰从改为议事厅回到书房,看见坐在榻上的叶雅婷不由一愣,随即狠狠皱眉。
战事的不顺让他口出恶言:“公主这般作态,和青楼女子有什么区别。”
叶雅婷一愣,只觉得心脏像破开大洞,寒风呼啸着朝里涌入。
纪如峰还在训责:“此刻前线战况不明,公主为君,却执念于儿女情长,不如像丁敏那样做些实事!”
叶雅婷攥紧手,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解释。
纪如峰的毒,只要过了今夜就不会再复发,她也没必要再解释。
叶雅婷只是解开衣带,缓缓起身。
肌肤胜雪,黑发如墨。
她哑声开口:“三月之约作废,过了今夜,本宫便算你完成约定。”7
泠然的空气攀爬上每一寸肌肤,激起战栗,叶雅婷上前一步,轻轻靠进纪如峰怀里。
她轻轻闭上眼,将纪如峰的手往自己腰间带,尾音带着颤:“要我。”
纪如峰呼吸陡然一沉,下一刻,叶雅婷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盖两人,床榻间陡燃无尽烈火。
辗转噬咬,叶雅婷放肆至极,胸腔处却骤然传来尖锐刺骨的痛。
这一次,叶雅婷没能压制的住,鲜血瞬间溢出嘴角。
她猛然顿住,将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将头埋进枕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焰终于熄灭。
就在纪如峰穿戴整齐时,叶雅婷突然叫住他:“如峰。”
他回头,脸上仍是冷冰冰的厌恶。
叶雅婷慢慢坐起身,一双眼看了他很久,才轻轻开口:“将军,万事小心。”
纪如峰眉心拧起,不知道叶雅婷又是什么心思?
他不愿去多想,转身就要走。
打开书房门时,叶雅婷郑重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纪将军,中原便托付给你了。”
他脚步一顿。
听见叶雅婷又说:“中原的万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给你了。”
纪如峰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异样。
但他随即迈开脚,大步离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雅婷才猛然趴向床头,吐出一口血来!
再醒来时。
叶雅婷睁眼便瞧见玄清坐在床边。
她张了张嘴,嗓音暗哑:“你怎么在这里?”
玄清对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哑声开口:“你的酒忘在了寺里,你说过,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吗?”叶雅婷撑着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阵猛地咳嗽,身形不稳。
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只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该看破红尘与生死,可听闻叶雅婷随军出征,他却瞬间乱了心神。
佛渡世人,却难以自渡。
玄清攥紧佛珠:“叶雅婷,你快死了。”
叶雅婷咳出喉间血,却是露出一个轻松笑容:“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沉默半响,无法压制声音中的低沉:“我后悔帮你渡毒了。”
叶雅婷诧异无比,声音淡然却坚定:“玄清,中原可以没有长公主,却不能没有大将军。”
三日后,纪如峰正式率军出击。
叶雅婷留守庆城,临行前。
叶雅婷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本宫赠与将军的出征之礼。”
纪如峰猛然抬头,眸色凌厉:“公主这是何意。”
叶雅婷静静的看着他,将和离书往前递了递。
“本宫以此书,祝将军大胜归来。”
第10章
和离书最终没被纪如峰接过。
大战在即,叶雅婷怔愣着看着他起身上马。
大军离去,城门口,叶雅婷撑不住往后一倒,‘和离书’被她口中鲜血染红。
……
半月后,前线捷报传来。
纪如峰率军连夺三城,军心大振。
叶雅婷看着得胜的消息,开了玄清带来的‘醉春风’。
石桌上,一坛酒,两只盅。
叶雅婷端起酒盅,却不似以往一饮而尽,而是慢慢抿着。
片刻后,她突然开口:“玄清,其实本宫并不好酒。”
玄清轻声道:“我知道。”
“只是这毒发作起来实在难熬,只有醉了,才不会那么疼。”քʍ
“我知道。”
叶雅婷整个人都显得松快:“我很高兴,我很快就不会痛了。”
“等彻底打赢北境,到时,你就将那最后一坛‘醉春风’浇在我的坟前,叫我在下面和扶苍喝个痛快。”
这一日的醉春风,是叶雅婷喝的最久的一坛酒。
宿醉一场,再醒来时,却是风云突变。
“长公主,北疆精兵朝庆州城来了!”
ɖʀ叶雅婷瞳孔骤缩。
谁也没想到,在中原精兵长驱直入之时,北疆竟还敢分出兵力绕后偷袭!
片刻后,叶雅婷登上城楼。
敌军十万,而庆州城内,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将士!
守城将领语气急切:“长公主,所有将士已撤回城内,北疆蓄谋已久,就算纪将军回援最快也要三日,此次庆州,怕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叶雅婷眼中满是坚定,“身后满城妇孺,是谁的妻儿,谁的母亲!他们的命都压在我们身上!”
她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军,迅速发号施令:
“快马加鞭给前线报信!”
“城中所有将士立即准备守城器械,无论如何,守住庆州,等待援军!”
“是!”
……
前线,纪如峰望向远方,只要攻破这座城,北疆便灭!
此时副将却冲进营帐:“将军,北疆兵分两路,庆州城外,大军压境!”
纪如峰心底一颤,猛然站起身来:“整顿兵马,立即回防!”
一旁的丁敏拉住他:“峰哥哥,你要为了公主放弃为纪家报仇吗?”
纪如峰甩开她的手:“仇我自然会报,但公主也不能有事!”
丁敏看着他冲出营帐,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
半月后,庆州城外横尸遍野,几乎弹尽粮绝。
叶雅婷踏出城主府,瞬间愣住。
门前,守城将领单膝跪地:“庆州城已弹尽粮绝!挺不过今日了,属下派人掩护公主撤退!”
叶雅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会留下来和你们一起。”
守城将领一愣。
叶雅婷没多说:“将城中妇孺送出去,所有将士,随我去城楼!”
就在她要离去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公主!我们也去!”
叶雅婷倏然回头。
只见长街之上,所有妇孺都拿走出门,拿着菜刀,锄头,所有能当武器的东西都被绑在了身上。
“公主!”
“公主!”
她们咬着牙,红着眼:“让那些蛮子进来了,大家都是死!我们中原的女儿,死也要死得光彩!”
叶雅婷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城门传来‘轰隆’一声。
北疆动用了攻城塔!
雷鸣般的声响瞬间传遍庆州城。
叶雅婷刚着众人来到城楼,北疆首领策马前行,开口喊话:“打开城门,交出中原长公主,饶你们不死。”
叶雅婷眼神一动:“只要交了人,你们便不屠城?”
“我们北疆人,向来不屑说谎。”
叶雅婷沉声开口:“你们退后一里,给我们一个时辰考虑。”
回到城楼下,玄清急切开口:“他们的话不可信,北疆人只想用公主作为筹码,如果真遂他们的意,中原危矣!”
叶雅婷一字一顿:“但只有活着的长公主才是筹码,不是吗?”
叶雅婷平静至极:“我是公主,绝不能死在敌军手中,更不能被敌军生擒,如今以身殉国,还能换满城百姓平安,更能激起我中原儿女的血性,有何不可?”
玄清和在场的将领被震住。
叶雅婷朝他们笑了笑:“与诸位共战一场,已是幸事。”
随后,她衣袂翻飞,大步走向城门。
一个时辰后,叶雅婷站在了北疆首领面前。
她微微仰头:“首领需谨遵诺言,名满天下的玄清大师可是见证!”
首领狞笑:“那是自然,来人,去把她……你做什么!”
他话刚落音,就见眼前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她带着狠烈与决然,将那抹寒意直直射入心口!
……
疾驰三日,离庆州城还有十里的纪如峰突然心中一痛,险些栽下马来。
“将军!”
纪如峰猛然捂住心口:“无事!”
这时,一匹马疾驰而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马背上摔下:“将军,庆州失守!”
纪如峰瞳孔一缩,急声问:“公主可有落入敌军之手?”
“并未。”
纪如峰心里一松,却听那人哽咽:“公主说她绝不能被北疆生擒,更不可被北疆所杀。”
“为了全城百姓平安,公主……以身殉国!”
纪如峰整个人瞬间僵住,手中长枪微微发颤。
下一刻,他挥动马鞭朝前冲去!
漆黑城墙已出现在眼前,纪如峰看向城门,瞳孔骤缩!
城楼之上,北疆旗帜飘扬!
城门之下,叶雅婷胸膛赤红,被吊在半空!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