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讲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今天从21世纪初讲起。
(七)21世纪初之“新民谣”
代表人物:野孩子、周云蓬、万晓利、张玮玮、小河、左小祖咒
爬过了90年代那个缓慢的坡,这一代人终于迎来了新的世纪。
2001年,“野孩子”乐队在三里屯南街开了一家“河”酒吧,这里是大陆民谣发展进程非常重要的一环。被张玮玮视为“中国当代民谣的母亲河”。
野孩子
这家酒吧是野孩子乐队借钱盘下来的,起初只是为了有个方面排练和演出的地方。后来,河酒吧的功能远远超出了“排练和演出”。
小河、万晓利、周云蓬、 王娟、左小祖咒、舌头乐队……大家都来这里撒野,高兴了上台即兴,喝多了跟陌生人跳舞。
小河觉得在河酒吧演出才是真正的表演。没有主持人、舞蹈、魔术和要点歌的酒客,而且你知道,不管你唱什么,台下一定有人听得懂。没有其他的这样的酒吧。
三里屯南街,河酒吧
多年以后,张玮玮在采访中这样回忆他们的河酒吧:“那阵子看什么东西都隔着一层热空气,就是青春的那种巅峰状态,觉得太美了。”
“那时候大家都热爱音乐,很多听民谣的人也在听摇滚,听摇滚的人也在听民谣,不像原先分类分得那么清楚。那段时光的点点滴滴都是从心窝子里出来的,我就觉得我活着这辈子就保持这样子就可以了。”
郭小寒《沙沙生长:中国当代民谣走唱录》
张佺:河酒吧在2002年的时候最热闹,除了固定的每周三小河晓利,周五的野孩子专场,其它时间也都有不同的人演出,周六会有很多当年的地下乐队轮流做不插电现场。我记得2002年的中秋节,舌头乐队在河酒吧做了一次不插电的专场演出,来的人人太多了以至于根本看不到舞台,我和几个朋友对着挂在后面墙上的显示屏看完了演出。还有一次小河和晓利的演出,小河唱完后拍卖了他的画,晓利唱了近四个小时,所有的人都喝醉了,我和服务员打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在周云蓬的自述中,在河酒吧的常客,会形成一种家族关系,所有的男人都是舅字辈的,所有的姑娘都是姨字辈的。有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成为大家共同的纽带。经常到了半夜十二点,老板小索喝高了,就会拍着桌子大喊:“服务员!给每个人上一扎啤酒,记我账上!”整个酒吧充斥着一种好朋友之间融洽的氛围,而在十二点以后,任何人都可以随意上舞台演奏。来的又都是乐手,于是在十二点以后整个酒吧成为了即兴的世界。
周云蓬
人们说那是世纪初的乌托邦。可乌托邦里赤诚、狂欢注定与脆弱同在,就像卖不出酒的酒吧一样。每天都处于狂热中的野孩子们逐渐感到无所适从,狂欢显出虚幻,而酒吧经营与音乐创作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河酒吧开到第三年,来了。音乐乌托邦成了那场灾难中无数被摧毁的东西之一。
酒吧关了,野孩子解散,不久,小索查出胃癌,住院三个月后离世。
张佺也在这件事后,离开了北京,在中国各地流浪了几年,以此想要走出小索离开的悲伤。后来的事,大家也大概知道了,他去了云南。
互联网时代,唱片工业坍塌,演出市场火爆。诞生于livehouse的民谣,本是因为独立音乐形式,恰好赶上演出市场发展大潮,地下文化逐渐发展为一种具有人文气质的演出形式和精神生活。
2005年后,中国内地当代民谣集体发声,各地优秀的民谣音乐人和民谣主题的音乐演出、音乐节逐渐受到关注。
2006年,《这个世界会好吗》《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贤良》《在路旁》相继发行,livehouse里越来越多弹吉他唱民谣的歌手。
而彼时的万晓利也厌倦了辗转在酒吧唱歌,这种维持生活的方式就像是打猎,饥一顿饱一顿,对于还有妻女要养活的他来说太致命了。
万晓利-魏锟摄
在借来的录音室录制了一张小样后,万晓利很快给老狼打了一个电话,拿到了唱片公司的合同。在不久之后发出了那张《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这张专辑成为了宋冬野的民谣启蒙。这个胖子后来在《郭源潮》中,用“事发之木和东窗之麻”来致敬偶像的《陀螺》:“在东窗事发的麻木里转”。
这是后来被反复提及的所谓“新民谣元年”。离开野孩子的张玮玮和郭龙,也在这一年组成乐队演出。
在去连州的车上,张玮玮匆匆忙忙写出马上要演出的歌词——“我会洗干净头发/爬上桅杆/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灵感来自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那一年,他离开北京,在新疆读到了这本书。
他没有料到这首歌会如此被人喜爱。老狼、南京市民、五条人、宋冬野、赵雷、衣湿乐队都翻唱过这首歌。录音棚在中国音乐学院,据说他们和录音师相处的不太融洽,录到间奏时,几乎崩溃的张玮玮用手风琴拉了一段即兴,却不曾想那段即兴的旋律一直沿用至今。
据张玮玮的自述,这首歌发行后,南京李先生曾经登门拜访。
他们在一个酒吧门口碰上,李先生像个粉丝一样表达了对他的景仰,并想要得到《米店》的翻唱录音权。张玮玮很随意的答应了,但李先生又追问版权费是多少。
张玮玮有些懵圈,河酒吧那个年代的音乐人都很穷,所以大家向来是没有版权这个概念的。不假思索地,张玮玮大手潇洒一挥。
“你就给个十块钱吧。”
最骚的是,李先生真的掏了十块钱给他。
2007年,迷笛音乐节增设“民谣日”,网络扛起音乐传播的大旗,演出多了,报道多了,民谣人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在“民谣复兴”的时候,张玮玮和郭龙抱着末日的心态做完了《白银饭店》,彻底离开北京去了云南。张佺也在那。
离开北京,许多民谣人选择云南。/《踏歌行》
2000年至2010年的十年间,是中国社会剧变的十年。
在那段时光里,中国民谣群体想尽办法的活下去,为了完成蜕变,默默的进行着原始积累。
民谣艺人们坐着绿皮火车,住着快捷酒店去参加音乐节。为了生活,需要去打工赚钱,有些民谣艺人甚至连录一首歌的钱都很难掏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民谣可以唱出年轻人真实的心境,因为许多人生活中的困境,也正是这些创作者正在经历的。许多好的作品,也大多是出现在这一时期。
在《白银饭店》里,张玮玮和郭龙唱道:“从高处看我们,就像风中的草。”
民谣野草们让出来的空地,很快长满了更年轻的漂亮植物......
(八)21世纪10年代之“独立民谣”
代表人物:赵雷、宋冬野、马頔、陈粒、陈鸿宇
2013年,左立在快男唱了《董小姐》《南方姑娘》,把自己唱进十强,也把歌曲作者宋冬野和赵雷唱出了名。
1986年7月20日,赵雷出生于北京一个普通的商人家庭。
高中时,赵雷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他人生的第一把吉他。
抱着那把破吉他,拥有天赋的赵雷,像是被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音乐的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十几岁的年纪,他去过陕西、甘肃、云南、西藏,见识了不同的风俗人情,也尝到了生活的辛酸苦辣,这成了他后来选谣的重要原因之一。
高中毕业不久,赵雷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挣扎了几天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喜欢的音乐,然后抱着那把破吉他,继续自己的音乐梦想。
他背着心爱的吉他,或穿梭或停留在北京的地下通道,开始了地下歌手的日子。
2010年,《快乐男生》大火,身边的朋友怂恿赵雷也去参加试一试。
连赵雷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一次他顺利通过,拿到了pass卡。
然而,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因为赛制的原因,pass卡被莫名其妙的取消。
知道消息的赵雷去了小酒馆喝酒,孤独、绝望、失落,那一晚,他喝的大醉。
第二天清醒后,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想起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还是觉得不甘心。
他决定再试一次。
长沙赛区唱不了了,赵雷就转战广州唱区,凭借原创歌曲《画》和《南方姑娘》进入了全国20强。
虽然最后止步于12强,但是对赵雷来说,已经够了。
因为,对赵雷来说,有人愿意并喜欢听他的歌,比中了彩票大奖还兴奋。
2011年,赵雷发行了个人首张专辑《赵小雷》,那首后来被广为吟唱的《南方姑娘》,就被收录在这张专辑里。
四年后,赵雷在山东济南举行的月木纹时光MINI live系列演唱会,发表了单曲《再也不会去丽江》。
同年,赵雷进行了“我们的时光”全国剧院巡演,也就是那一年,他获微博音乐人网络评选的“年度金曲”以及“年度最受欢迎音乐人”的称号。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来听他的演唱会,很多小姑娘在台下哭喊着:“赵雷,我喜欢你!”
然而,赵雷还是没有火起来。
很多人说民谣本来就是小众歌曲,火起来的就不是民谣了,这句话也许很对,或许又是错的。
2017年,赵雷被邀请参加《我是歌手》,那一次,他的《成都》唱哭了现场的所有人。
《我是歌手》第三期播出后,赵雷火了。
然而对于突如其来的爆红,赵雷明显是手足无措的。
当年那个背着吉他,或待在小屋里写着没有人听的歌曲,或游走在北京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歌手,摇身一变成了火遍大江南北的民谣天才。
任何事情,一旦扯上名利,都会变得躁动不安,而民谣却不需要这种纸醉金迷,赵雷对这种突然的转变,显然不知所措。
赵雷写了一首歌来表达了内心,他在《静下来》里写到:
“我想应该静下来睡一个觉,我想应该静下来想一个人,我想静下来忘掉那些事情,我只想静下来去反省自己。”
赵雷火了,可是却很少再看见他了,他推掉了大部分的商业演出,在演唱会上大骂主办方,活成了别人眼中“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可关于音乐、关于民谣,他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
说回2013年,《中国好声音》办到第二季,有选手唱了万晓利的《狐狸》。
2014年,《斑马斑马》、《玫瑰》都在这档节目里被翻唱。
宋冬野写的《安和桥》,也火得一塌糊涂,火到北京地铁的「安河桥北站」成了文艺小青年们的打卡胜地,火到张曼玉主动联系他求合作。
他的《斑马,斑马》,韩国小天后李智恩在演唱会上翻唱。18年,他甚至击败了李宗盛,拿下金曲奖最佳作词人。
可就是这样一副好牌,让他自己打烂了。16年,他因xd被抓,此后便沉寂许久。低调复出之后,舞台上依旧少见他的身影。
2015年,一个叫“众乐纪”的厂牌横空出现。
陈鸿宇走红的方式和之前其他民谣歌手完全不同。
他不仅是个具备音乐创作能力的歌手,还是一个有远见和商业头脑的商人。
他将互联网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走出了一条与21世纪唱片工业完全无关的道路,比如创立“众乐纪”。
“众乐纪”的思路大体是两条线,一条是音乐人,一条是社群。
社群比如以陈鸿宇和马雨阳巡演为契机,“众乐纪”建了27个地区群和2个全国总群,在巡演之前就拢聚了4000人。
乐迷们可以在QQ群里碰撞音乐,一起创作、策划、周边产品开发等与音乐相关的活动。
“众乐纪”的“众创”和“共享思维”即以团队的形式去写歌,有人负责谱曲,有人负责写词,一起演出,一起去其他平台谈资源等。
在这种超前的运营模式下,陈鸿宇在2015年“众筹”的第一张专辑《浓烟下的诗歌电台》成为了爆款。
同样是2015年,第一民谣组合“好妹妹”也通过“众筹”成功走上了“工体”,一度造成北京交通拥堵。这是以前闻所未闻的。
陈鸿宇的成功靠的可不只是运气,他不仅不是一个赌徒,反而是个谨言慎行的时代弄潮儿。
他去新媒体平台工作熟悉互联网资源,还去了“乐童”工作了解“众筹”这个行业。
这个时代虽然功利,但不会辜负任何人的努力。
也是在这一年,张磊翻唱的《南山南》炸上热搜,歌曲作者马頔一夜间收到“几万条艾特”。
翻唱《南山南》的张磊是这档节目当年的冠军。/《中国好声音》
同为“麻油叶”成员的陈粒在刚出道时,人们猛往她身上贴“民谣”的标签,后来她在自己的主页上写下anit-folk(反民谣)的宣言。
17年,算是陈粒的一个转折点。
她去快男当评委。这个一直活在大家想象中的“高冷”音乐人,一下子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图片来源:快乐男声)
此后,她频频出现在各大综艺节目上,曝光度极高。在这些节目里,她有了很多新的身份——导师,选手,独立音乐人.......
其实除了身份的转变,这些年,陈粒的音乐风格,也一直在变。
比如那张「在蓬莱」,就有些蓝调,有些爵士,还有些摇滚,就是不民谣。
可以说,无论身份,还是音乐风格,陈粒似乎都是转型最成功的一个。
2020年,马頔和陈粒参加了《我是唱作人2》。
陈粒的连续四首《抱歉抱歉》《空空》《自然环境》《剧烈》,冲上了音乐热搜榜单,成为了大家单曲循环的宠儿。
马頔后来在采访中说:我自己听我以前的歌儿,我觉得矫情。
(图片来源:《独家专访网易云音乐》)
网络时代的民谣热迅速聚集又迅速散去,那些痛哭流涕的歌曲评论被全网群嘲,乐评人嗤之以鼻,而被丑闻搞得声名狼藉的年轻民谣人,有的消失了,有的改正了,有的转型了。
唱《南山南》唱到烦的马頔,如今作为“独立音乐人”,在微博上直播减肥、戒酒,晒自拍讲段子,与粉丝处得亲热和谐。
《以家人之名》片头曲《无畏》,演唱者马頔。
其实在独立民谣圈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秀作品:《北方女王》、《玫瑰》、《云烟成雨》、《借我》等等,这些独立民谣作品不仅给人们听觉上的冲击,还给人们心灵上带来巨大的思考性,人们仿佛沉醉于这种独立性。
驻足回望,在时代的演进里,民谣音乐自身也在发生着不断的变化与成长。
从古代的诗词到上世纪80年代大陆民谣与台湾、香港民谣以及西方民谣音乐接轨,从上世纪90年代以高晓松、老狼、叶蓓、沈庆、郁冬、赵节等为代表的校园民谣,到后来以小河、万晓利、周云蓬、野孩子为代表的新民谣,再到以赵雷、宋冬野、陈鸿宇、马頔、陈粒、程璧等为代表的独立民谣,都以其独有的表达感动了一代代年轻人,成为时代的经典回响。
不同的时代造就了不同的声音和发出声音的方式,民谣的发展,也见证了中国时代发展的社会变迁。
没有最好的时代,也没有最坏的时代,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本文具体事实相关出处:
[1]《中国民谣小史》,郭小寒&相征
[2]《高晓松清华往事,校园民谣消亡史》,叉烧往事
[3]《校园民谣的30年,黄粱一梦终将散场》,淘漉音乐
[4]《中国民谣音乐史:民谣从何时起变成了流行歌曲?》,新京报
[5]《如果这就是新民谣,就让“民谣”去死吧》,新周刊
[6]《现代民谣简史》,格林威治嬉皮研究公社
[7]《中国民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Low的?》,哎呀君
[8]《周迅和5个摇滚情人的江湖恩怨,真不简单》,宅总有理
[9]《老狼、野孩子、朴树、万晓利、宋冬野、陈鸿宇...,中国民谣三十年。》,南窗文化生活
[10]《中国民谣的百年演变与发展轨辙》,中国社会科学网
[11]《当代大陆新民谣的艺术特征及其兴起的艺术探析》,孙苗音子
[12]《大众视域下的中国民谣的价值探析》,何其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