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人问:“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跟当时的当权者又有多大的关系?
这两句是晚唐诗人杜牧《江南春》里的诗句,作者在描绘江南美丽春色的同时,背后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呢?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一、真楼台还是假楼台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两句有两层意思,第一是指眼前景,烟雨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不少寺庙里的楼台。《唐人万首绝句选评》中把杜牧刻画景物的本事大大夸耀了一番,认为诗人用文字表达出了画家难以企及的高度:
二十八字中写出江南春景,真有吴道子于大同殿画嘉陵山水手段,更恐画不能到此耳。
清朝的何文焕在《历代诗话考索》批评了杨慎的一段话:
升庵谓“千”应作“十”。盖“千里”已听不着、看不见矣,余谓即作“十里”,亦未必听得着、看得见。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此诗之意既广,不得专指一处,故总而名曰《江南春》,诗家善立题者也。
无论是千里还是十里,何文焕和杨慎都强调了诗人眼前景色的真实性。从杜牧的另一首作品《念昔游三首其一》看,那时候应该还是有不少寺庙的:
十载飘然绳检外,樽前自献自为酬。秋山春雨闲吟处,倚遍江南寺寺楼。
不过,也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很多人认为杜牧这首诗隐喻着兴衰之感。黄生在《唐诗摘钞》中说杜牧笔下不是写真实景物,那些曾经的楼台都早已经不复存在,只是诗人没有直说,而用”烟雨中“曲笔道出:
曰“烟雨中”,则非真有楼台矣,感南朝遗迹之湮灭而语,特不直说。
当年南朝建了那么多的寺庙,如今江山依旧,楼台已成遗迹,诗人在烟雨之中遥望似有似无,空留一番感慨和遗憾。不过杜牧虽然说“南朝”四百八十寺,但是就像白居易用“汉皇重色思倾国”来讽刺唐玄宗一样,杜牧说的寺庙未必仅是前朝的寺庙,要知道唐朝那些年崇尚佛教,已经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
不过,下面还是先从南朝说起。
二、南朝舍身出家的的和尚皇帝
历史上不少皇帝有怪癖,例如后唐庄宗李存勖喜欢演戏,明熹宗喜欢当木匠,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喜欢开店铺做买卖。而推翻萧宝卷的这个梁武帝,却是历史上著名的和尚皇帝,他不但大肆建庙,甚至四次\"舍身\"到同泰寺出家。南朝四百八十寺,指的就是梁武帝时期的盛况,据说当年:
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
看来杜牧说的四百八十寺还少说了,不过诗家语的数字不必当真,无非是形容“多”的意思。
杜牧对梁武帝这种行为持批判态度,他在《杭州新造南亭子记》说:
梁武帝明智勇武,创为梁国者,舍身为僧奴,至国灭饿死不闻悟。况下辈,固惑之。
诗人说你梁武帝萧衍那么明智勇武的一个人,创立了梁国,却因为笃信佛教舍身做佛的奴隶,竟然搞得国家灭亡,而自己被囚禁活活饿死也不醒悟。何况地位卑下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本来就知识水平不高,岂不是更加糊涂了吗。
老街以前的文章多次提到过梁武帝萧衍,他是”竟陵八友“之一,永明体诗人中的代表人物。在学术上,梁武帝也曾撰有《周易讲疏》《春秋答问》《孔子正言》等著作,可惜陷入佛学研究后竟然走火入魔了。
三、三武灭佛
有信奉的就有反对的。\"三武灭佛\"指的是北魏太武帝灭佛、北周武帝灭佛、唐武宗灭佛这三次事件的合称。北魏 、北周还是南北朝划江而治的时候,影响不到南方。
注: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就是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佛狸祠下, 一片神鸦社鼓“的”佛狸“。
不过唐朝统一天下以后,再灭佛就影响到全国了。唐武宗李炎认为废佛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惩千古之蠹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 《武宗本纪》,
会昌五年三月,唐武宗敕令不许天下寺院建置庄园,又令勘检所有寺院及其所属僧尼、奴婢、财产之数,为彻底灭佛作好准备。同年四月,僧尼不论有牒或无牒,皆令还俗;一切寺庙全部摧毁;所有废寺的铜像、钟磬悉交盐铁使销熔铸钱,铁交本州铸为农具。八月,下诏宣布灭佛结果:
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
由此可见,当时(845年)的全国的寺庙多达”四千六百余所“,不知道江南有多少寺庙被拆除了。
四、杜牧的态度
对于杜牧来说,首先他反对梁武帝的行为,但是在杜牧的不少诗中似乎又对于佛教颇有好感,例如《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中写道:
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
会昌四年至会昌六年杜牧任池州刺史,在唐武宗的毁佛运动中他是亲身经历者。后来他在唐宣宗大中年间作《杭州新造南亭子记》,详细记载了武宗禁毁佛教事。
文宗皇帝尝语宰相曰:\"古者三人共食一农人,今加兵、佛,一农人乃为五人所食,其间吾民尤困于佛。\"...........武宗皇帝始即位,独奋怒曰:\"穷吾天下,佛也。\"始去其山台野邑四万所。冠其徒几至十万人。
后至会昌五年,天下寺至于屋基,耕而刓之。
佛教徒占用了大量的社会资源,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影响到了唐朝廷的统治基础,因此唐文宗时就发现”吾民尤困于佛“。从《杭州新造南亭子记》一文表达出来的内容来看,作为要齐家治国的读书人,杜牧应该是支持这一措施的:
今不取其寺材立亭胜地,以彰圣人之功,使文士歌诗之,后必有指吾而骂者。乃作南亭。“
不过,唐武宗在第二年就去世了,继位的唐宣宗反其道而行之,于是轰轰烈烈的毁佛运动终于停了下来。
五、顺便说一下拗体与救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是比较有名的拗体与救拗的例子。上句五连仄,南朝四百【八十】寺:中平仄仄【仄仄】仄。上句应该是中平仄仄【平平】仄,结果第五、六字都变成了仄声:八十(古代是仄声字)。
这种救拗的方式属于大拗,必须救拗,否则就不是近体诗了。对句第五字以平声救拗,多少楼台【烟】雨中,中仄平平【平】仄平。
结束语
从杜牧的《江南春》和《杭州新造南亭子记》可以看出,杜牧对于南朝梁武帝持有批评态度。诗中提到了”南朝四百八十寺,文章中也写道萧衍”至国灭饿死不闻悟“。说明杜牧诗中一定有兴亡之感,隐含着对晚唐国运的担忧。
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包含着对于佛教盛衰的嗟叹。
无论梁武帝这个人,还是梁朝一个朝代,或者佛教一个宗教,如果没有大智慧,都躲避不了兴盛和衰亡的自然规律。
@老街味道
李清照《如梦令》中“昨夜雨疏风骤”为什么不是“风疏雨骤”?
学习填词先从看懂词谱开始 为什么相同词牌会有不同的词谱呢?
王安石因这首词被苏轼称为野狐精 李清照却说王安石填词是个笑话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首《江南春》脍炙人口,流传至今。一些学者认为杜牧这首诗名为咏春,实则是借往昔繁华抒古今兴亡之叹。的确,唐代诗人素来有借古讽今的传统,在《全唐诗》中咏史的诗句随处可见,而杜牧更是其中杰出者。据《新唐书》记载,时人称杜牧“有王佐才”,“刚直有奇节……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至。”与胸怀天下的士子一样,杜牧强烈的使命感在其作品中表露无遗。
这首《江南春》就是他的代表作。晚唐之前的咏史诗多用古体与律诗,但杜牧独出机杼喜用绝句。所以如此,正是他的过人之处:在专制体制下,没有不是的天子,臣民对皇帝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根本就做不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往往会适得其反引火烧身,甚至带来杀身之祸。最高明的办法,无过于“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但许多文人无法掌握这个尺度,一不小心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臭嘴。
杜牧的绝句就很含蓄婉转,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如《过华清宫》: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倘若杜牧是个导演,那他一定是极高明的导演。镜头下,只是几个由远及近的画面,就将一件历史事件交待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著一字旁白,心有灵犀的观众也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江南春》也是这样的一首绝句,水村、山郭、酒旗,画面感如此强烈,会令读者误以为这是泼墨山水的印象江南。一般讲来,广义上的南朝是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偏安江左的,因为他们的都城都设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因此也称为“六朝”。而习惯上,只是将宋、齐、梁、陈四个短命称为南朝。从东晋灭亡到隋朝统一,大约为一百七十年。短短的一百多年间,就走马灯一样更换了四个王朝,这样混乱不堪的历史时期,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统治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修筑“四百八十寺”?
其实,杜牧“四百八十寺”只是泛指,南朝一百多年间修建的佛寺具体数字只怕谁也说不清楚的。就拿建康一地来说,到唐初时,就至少有寺院五百余所,历史上,建康城的寺院大多建在城南,直到今天,南京地方仍有“出了南门尽是事(寺)”的俗谚留传。据专家统计,刘宋时,有寺院1913所;萧齐时,2015所;萧梁时达到巅峰,有寺院2846所,僧尼82700;陈朝时,尚余寺庙1232所。
萧梁时怎么有那么多的寺院,那么多的僧尼呢?
这一切,还得从历史中寻找答案。要说清楚这个事情必须得先解释几个名词:一、檀越,檀越是寺院僧众对施舍给他们财物的人的尊称。当然,大和尚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实则是有选择性的。对寻常信众的称呼是施主,只有对有身份有地位的施舍人才会使用尊称。在家中修行的佛教徒现在称为居士,特定的称谓是优婆塞(指男性佛徒,女性居士为优婆夷)。历史上,崇佛的帝王都是寺院最大的檀越,他们或者崽卖爷田,或者搜括民脂民膏用于供佛,各地香火旺了,百姓家却断了炊烟。
历史上,南北朝是佛教发展的一个高峰期,这个时期比较疯狂,甚至出现了帝王出家、皇后削发为尼这些令人抓狂的事情,与其说是统治者崇佛,不如说是佞佛。宋、齐、梁、陈四个王朝的统治者无不如此,而其中又以鼓吹救苦救难佛教传播,先后四次“舍身入寺”的梁武帝最为疯狂。
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梁武帝萧衍无疑是最为奇葩的一个。与其他“百事不会、只会做皇帝”的同类大异其趣的是,梁武帝是个干啥像啥、牙口倍棒、吃嘛嘛香的主儿,萧衍是南朝梁代的创造者,与南齐皇室是近亲。年轻时,被竟陵王萧子良如入西邸,成了文学士人的八友之一;萧衍不但才华横溢,精于音律,写得一手好书法,居然还是一名能征惯战的武将,在对北魏的战争中脱颖而出,因军功升任雍州刺史、镇守襄阳。后来,萧衍趁齐氏内乱的良机,逼迫齐和帝禅让,一屁股坐上了皇帝宝座,改朝换代为梁。这一坐就是半个世纪,直到屁股上生了痔疮被叛将侯景撵下来。
历史上,梁武帝是最虔诚的佛徒皇帝。吊诡的是,从造谶语、定国号、选定郊禅吉日,都是道家人物陶弘景大力支持促成的。做了皇帝的萧衍投桃报李,对陶弘景“恩礼愈笃,书问不绝”,送上雄黄、朱砂、黄金等酬劳。来而不往非礼也,陶弘景也将自己炼的丹、铸的宝刀进献与梁武帝。
然而,服了仙丹后的萧衍突然心性大变,亲率道俗两万余人,在重云殿重阁亲作《舍道事佛文》,向天下臣民宣示“宁在正法之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慨。
从此,梁武帝的人生就象开了外挂,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但自己皈依三宝,要求王公大臣、平民百姓也信仰佛教,他敕命官民称:唯佛一道,是为正道……老子、周公、孔子等圣贤,无一不是如来的弟子。
既然拜了释迦牟尼为师,梁武帝自然要布施。众所周知的是,和尚位除了手中乞食的钵和身上的僧衣,就一无所有了。他们最大的收益,就是善男信女的施舍。现在,有了皇帝这个最不差钱的施主,怎么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很快,萧衍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寺庙。今天为死去的父亲建一座,明天为死去的母亲修一座,后天再为远来会念经的和尚建一所大庙,巧立名目不一而足,建康城中寺庙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大受敬寺、大智度寺、光宅寺、开善寺……
这其中,建筑最为宏伟的就是有“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刹之称的同泰寺。梁武帝修建这座寺庙下了血本,寺内楼阁殿台完全依照皇宫的式样,九层塔高耸入云,寺内古树森森,宝象庄严肃穆。在同泰寺,梁武帝不但铸造了十尊银质佛像,还铸造了两尊与平常人等身的佛像,一尊金像、一尊为银像。为了方便他烧香拜佛,梁武帝特意将宫城北门正对寺庙南门,自己则时而佛子、时而皇帝,如此循环不已乐此不疲。
梁武帝信奉佛教,绝不是说说而已,他不但身体力行的守持佛教的戒律,而且向天下僧尼特意颁发《断酒肉文》,对于管不住嘴饮酒吃肉的僧尼,责令他们还俗,以保证僧众队伍的纯洁性。
梁武帝不但自己诵经讲经,还为佛经作注,请来高僧大德译讲佛经,开设,而且亲自撰写忏文。身为天子,却甘为“三宝之奴”,在其六十四、六十六、八十三、八十四的时候,先后四次舍身同泰寺,群臣无奈只好花费巨额资金为其赎身。
梁武帝不但自己崇佛,还派人将佛教传入日本、朝鲜,时间一久,就连远隔千山万水的南亚一些国家都知道中国出了一个崇佛天子。事情最终传到了通晓大小乘佛法的菩提达摩耳中,他亲自泛海来到中国,梁武帝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将他迎往建康。梁武帝见到达摩,问道,自己一生敬奉佛教,不停的造寺、布施、供养,这有什么功德?萧衍本来是想听外来和尚恭维自己几句的,哪知道达摩却不以为意道:并不一定有什么功德!
达摩的话惹得萧衍十分不快,见话不投机,当即将达摩礼送出境。于是,达摩无奈之下只好“一苇渡江”来到北方,跑到少林寺面壁思过去了。
建了数不清的寺院,剃度了无数僧尼,梁武帝想着求得“果报”,哪知道最终的果报居然是“侯景之乱”,萧衍被困台城,最终身死名灭,徒增笑耳。
梁朝如此,宋、齐、陈的情况也大致如此,甚至受梁武帝影响,陈武帝、文帝都曾经舍身修行,就连陈后主也曾经学着萧衍有模有样的舍身修行,大赦天下。南朝的统治者大建寺院,大张旗鼓的崇佛本来是为了偏安的长治久安,结果事与愿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没有麻痹了百姓,却癫狂了自身。
杜牧作《江南春》的时候,正是唐宣宗大中年间,在经历了唐武宗大肆毁寺灭佛之后,唐宣宗开始着手恢复佛教。史料记载“自元年(847)正月,洎今年(大中五年)五月,斤斧之声不绝天下,而工未以讫……”。
杜牧作此诗,正是借咏江南春景之意,行诗谏之实。“烟雨”二字为全诗诗眼处,景可以空潆飘渺淡远,历史却是触手可及,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借古讽今,杜牧此诗真所谓用心良苦。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首《江南春》脍炙人口,流传至今。一些学者认为杜牧这首诗名为咏春,实则是借往昔繁华抒古今兴亡之叹。的确,唐代诗人素来有借古讽今的传统,在《全唐诗》中咏史的诗句随处可见,而杜牧更是其中杰出者。据《新唐书》记载,时人称杜牧“有王佐才”,“刚直有奇节……敢论列大事,指陈利病尤切至。”与胸怀天下的士子一样,杜牧强烈的使命感在其作品中表露无遗。
这首《江南春》就是他的代表作。晚唐之前的咏史诗多用古体与律诗,但杜牧独出机杼喜用绝句。所以如此,正是他的过人之处:在专制体制下,没有不是的天子,臣民对皇帝指手划脚说三道四,根本就做不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往往会适得其反引火烧身,甚至带来杀身之祸。最高明的办法,无过于“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但许多文人无法掌握这个尺度,一不小心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臭嘴。
杜牧的绝句就很含蓄婉转,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如《过华清宫》: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倘若杜牧是个导演,那他一定是极高明的导演。镜头下,只是几个由远及近的画面,就将一件历史事件交待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著一字旁白,心有灵犀的观众也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江南春》也是这样的一首绝句,水村、山郭、酒旗,画面感如此强烈,会令读者误以为这是泼墨山水的印象江南。一般讲来,广义上的南朝是指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偏安江左的,因为他们的都城都设在建康(今江苏南京),因此也称为“六朝”。而习惯上,只是将宋、齐、梁、陈四个短命称为南朝。从东晋灭亡到隋朝统一,大约为一百七十年。短短的一百多年间,就走马灯一样更换了四个王朝,这样混乱不堪的历史时期,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统治者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修筑“四百八十寺”?
其实,杜牧“四百八十寺”只是泛指,南朝一百多年间修建的佛寺具体数字只怕谁也说不清楚的。就拿建康一地来说,到唐初时,就至少有寺院五百余所,历史上,建康城的寺院大多建在城南,直到今天,南京地方仍有“出了南门尽是事(寺)”的俗谚留传。据专家统计,刘宋时,有寺院1913所;萧齐时,2015所;萧梁时达到巅峰,有寺院2846所,僧尼82700;陈朝时,尚余寺庙1232所。
萧梁时怎么有那么多的寺院,那么多的僧尼呢?
这一切,还得从历史中寻找答案。要说清楚这个事情必须得先解释几个名词:一、檀越,檀越是寺院僧众对施舍给他们财物的人的尊称。当然,大和尚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实则是有选择性的。对寻常信众的称呼是施主,只有对有身份有地位的施舍人才会使用尊称。在家中修行的佛教徒现在称为居士,特定的称谓是优婆塞(指男性佛徒,女性居士为优婆夷)。历史上,崇佛的帝王都是寺院最大的檀越,他们或者崽卖爷田,或者搜括民脂民膏用于供佛,各地香火旺了,百姓家却断了炊烟。
历史上,南北朝是佛教发展的一个高峰期,这个时期比较疯狂,甚至出现了帝王出家、皇后削发为尼这些令人抓狂的事情,与其说是统治者崇佛,不如说是佞佛。宋、齐、梁、陈四个王朝的统治者无不如此,而其中又以鼓吹救苦救难佛教传播,先后四次“舍身入寺”的梁武帝最为疯狂。
在数千年历史长河中,梁武帝萧衍无疑是最为奇葩的一个。与其他“百事不会、只会做皇帝”的同类大异其趣的是,梁武帝是个干啥像啥、牙口倍棒、吃嘛嘛香的主儿,萧衍是南朝梁代的创造者,与南齐皇室是近亲。年轻时,被竟陵王萧子良如入西邸,成了文学士人的八友之一;萧衍不但才华横溢,精于音律,写得一手好书法,居然还是一名能征惯战的武将,在对北魏的战争中脱颖而出,因军功升任雍州刺史、镇守襄阳。后来,萧衍趁齐氏内乱的良机,逼迫齐和帝禅让,一屁股坐上了皇帝宝座,改朝换代为梁。这一坐就是半个世纪,直到屁股上生了痔疮被叛将侯景撵下来。
历史上,梁武帝是最虔诚的佛徒皇帝。吊诡的是,从造谶语、定国号、选定郊禅吉日,都是道家人物陶弘景大力支持促成的。做了皇帝的萧衍投桃报李,对陶弘景“恩礼愈笃,书问不绝”,送上雄黄、朱砂、黄金等酬劳。来而不往非礼也,陶弘景也将自己炼的丹、铸的宝刀进献与梁武帝。
然而,服了仙丹后的萧衍突然心性大变,亲率道俗两万余人,在重云殿重阁亲作《舍道事佛文》,向天下臣民宣示“宁在正法之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慨。
从此,梁武帝的人生就象开了外挂,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但自己皈依三宝,要求王公大臣、平民百姓也信仰佛教,他敕命官民称:唯佛一道,是为正道……老子、周公、孔子等圣贤,无一不是如来的弟子。
既然拜了释迦牟尼为师,梁武帝自然要布施。众所周知的是,和尚位除了手中乞食的钵和身上的僧衣,就一无所有了。他们最大的收益,就是善男信女的施舍。现在,有了皇帝这个最不差钱的施主,怎么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很快,萧衍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寺庙。今天为死去的父亲建一座,明天为死去的母亲修一座,后天再为远来会念经的和尚建一所大庙,巧立名目不一而足,建康城中寺庙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大受敬寺、大智度寺、光宅寺、开善寺……
这其中,建筑最为宏伟的就是有“南朝四百八十寺”首刹之称的同泰寺。梁武帝修建这座寺庙下了血本,寺内楼阁殿台完全依照皇宫的式样,九层塔高耸入云,寺内古树森森,宝象庄严肃穆。在同泰寺,梁武帝不但铸造了十尊银质佛像,还铸造了两尊与平常人等身的佛像,一尊金像、一尊为银像。为了方便他烧香拜佛,梁武帝特意将宫城北门正对寺庙南门,自己则时而佛子、时而皇帝,如此循环不已乐此不疲。
梁武帝信奉佛教,绝不是说说而已,他不但身体力行的守持佛教的戒律,而且向天下僧尼特意颁发《断酒肉文》,对于管不住嘴饮酒吃肉的僧尼,责令他们还俗,以保证僧众队伍的纯洁性。
梁武帝不但自己诵经讲经,还为佛经作注,请来高僧大德译讲佛经,开设,而且亲自撰写忏文。身为天子,却甘为“三宝之奴”,在其六十四、六十六、八十三、八十四的时候,先后四次舍身同泰寺,群臣无奈只好花费巨额资金为其赎身。
梁武帝不但自己崇佛,还派人将佛教传入日本、朝鲜,时间一久,就连远隔千山万水的南亚一些国家都知道中国出了一个崇佛天子。事情最终传到了通晓大小乘佛法的菩提达摩耳中,他亲自泛海来到中国,梁武帝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将他迎往建康。梁武帝见到达摩,问道,自己一生敬奉佛教,不停的造寺、布施、供养,这有什么功德?萧衍本来是想听外来和尚恭维自己几句的,哪知道达摩却不以为意道:并不一定有什么功德!
达摩的话惹得萧衍十分不快,见话不投机,当即将达摩礼送出境。于是,达摩无奈之下只好“一苇渡江”来到北方,跑到少林寺面壁思过去了。
建了数不清的寺院,剃度了无数僧尼,梁武帝想着求得“果报”,哪知道最终的果报居然是“侯景之乱”,萧衍被困台城,最终身死名灭,徒增笑耳。
梁朝如此,宋、齐、陈的情况也大致如此,甚至受梁武帝影响,陈武帝、文帝都曾经舍身修行,就连陈后主也曾经学着萧衍有模有样的舍身修行,大赦天下。南朝的统治者大建寺院,大张旗鼓的崇佛本来是为了偏安的长治久安,结果事与愿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没有麻痹了百姓,却癫狂了自身。
杜牧作《江南春》的时候,正是唐宣宗大中年间,在经历了唐武宗大肆毁寺灭佛之后,唐宣宗开始着手恢复佛教。史料记载“自元年(847)正月,洎今年(大中五年)五月,斤斧之声不绝天下,而工未以讫……”。
杜牧作此诗,正是借咏江南春景之意,行诗谏之实。“烟雨”二字为全诗诗眼处,景可以空潆飘渺淡远,历史却是触手可及,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借古讽今,杜牧此诗真所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