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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重演:从“曹髦之死”看“赵盾弑君”

天不可欺,地不可亵,师不可慢,神不可瞒。

魏甘露五年(260),司马昭弑君,杀高贵乡公曹髦。

梳理曹髦死亡始末时,我注意到曹髦之死,与先秦时代晋灵公之死,过程极为相似。彼时的弑君者赵盾,也因此成为争议巨大的人物。

晋灵公在《左传》中被刻画为“不君之人”,曹髦在《魏书》中被刻画为“悖逆不道,自陷大祸”的顽劣少年,二者如出一辙。

晋灵公不君。--《左传 宣公二年》

此儿(曹髦)既行悖逆不道,而又自陷大祸。--《魏书 高贵乡公本纪》

需要注意,晋灵公与曹髦之死,与个人素质其实毫无干系,根源是君臣之间的利益争斗。

曹髦并非《魏书》中的少年恶棍,而是“神明爽俊,德音宣朗”的儒学贵公子,他被石苞夸赞为“魏武复生”,被钟会褒奖为“才同陈思,武类太祖”。可知曹髦身上的污名,多是不实之词。

正元初,石苞来朝,盛称高贵乡公,以为魏武更生。--《晋书 华表传》

景王(司马师)私曰:“上何如主也?”钟会对曰:“才同陈思(指曹植),武类太祖。”--《魏氏春秋》

由此观之,晋灵公的“不君”之名,很可能也是源自赵盾及其党羽的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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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污名化”的根源

无论是曹髦还是晋灵公,他们死亡的真正原因,均来自于君臣的权力斗争。

曹髦在位七年,晋灵公在位十四年,统治时间并不短暂,治下也还算太平,可知绝非暴虐荒淫之人。

曹髦留下了大量的学术记载(见《高贵乡公本纪》),晋灵公在外交舞台也十分活跃。从可见的史料看,两位君主均具备正常的智力水平,甚至还有超越平均水准的文化素养。

曹髦神明爽俊,德音宣朗

因此,《魏书》中“曹髦欲弑太后,密行鸩毒”的说辞,无疑不可置信。同理,《左传》中“灵公弹珠射人,滥杀宰夫”的荒悖行径,恐怕亦为杜撰之辞。

皇太后令曰:此儿(指曹髦)忿戾,所行益甚,举弩遥射吾宫,祝当令中吾项,箭亲堕吾前。--《魏书 高贵乡公本纪》

(晋灵公)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左传 宣公二年》

至于“晋灵公豢养恶犬,欲杀赵盾”等荒谬记载,已经近乎小说家之言,故无足论。

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杀之。(赵)盾曰:“弃人用犬,虽猛何为!”--《左传 宣公二年》

曹髦与灵公被弑的原因,均是因为君臣矛盾。

晋灵公亲政之后,“自盟于扈”,削夺了赵盾“代君主盟”的权力;晋国干预宋国的外交事件中,灵公与赵盾再度相互拆台。君臣矛盾日益激化,终于刀兵相见。

秋八月,齐侯、宋公、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晋赵盾,盟于扈,晋侯立故也。--《左传 文公七年》

至于曹髦,登基时(254)恰逢司马师废黜曹芳,因此不得不长期屈从于司马兄弟的淫威,但即使如此,依然无法坐稳皇位。曹髦起事之前(260),曾表示“不能坐受废辱”,可见被废在即。

帝(曹髦)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乃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日当与卿自出讨之。”--《汉晋春秋》

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

赵盾与司马昭,作为弑君事件的受益者,自然不能把这些宫禁斗争裸地公之于众,因此只好托言“国君不君”——通过贬低受害者,为弑君行为寻找借口。

污名事件的选择剪裁

曹髦与灵公身上背负的“污名”,是特别值得注意的,这是解释二人含冤枉死的关键线索。

曹髦的罪名是“欲弑太后”;灵公的罪名是“台上弹人”、“峻宇雕墙”与“滥杀厨人”。

这几项罪名,有一处共同点,它们均是“宫禁之中的秘闻”。

换言之,这些罪名的真实性,宫禁之外的人是无法知晓的。比如先秦时代与晋灵公有过交往的列国诸侯,虽然位尊权重,但不在晋国,因此便不可能知晓这些罪名的真伪。

晋灵公的罪名源自赵盾一方,自然不可置信。曹髦的罪名源自嫡母之口,似乎相对可信;其实也不尽然。

西平郭氏与司马氏存在婚姻关系,二者有共同的利益基础;因此郭太后污蔑曹髦的言论,历来遭到史家唾弃,无一采信。

(郭)德及(郭)建俱为镇护将军,皆封列侯,并掌宿卫。值三主(曹芳、曹髦、曹奂)幼弱,宰辅统政,与夺大事,皆先咨启于(郭)太后,而后施行。--《魏书 明元郭皇后传》

(郭)惪字彦孙。司马景王(司马师)辅政,以女妻(郭)惪。(郭)妻早亡,文王(司马昭)复以女继室,即京兆长公主。景、文二王欲自结于郭后,是以频繁为婚。--《晋诸公赞》

郭后家族与司马家族频繁通婚

换言之,曹髦与灵公是贤是愚,是优是劣,最终的评价标准,不在于二人的素质与政绩,而在于边边角角的宫禁秘闻——更可怕的是,这些秘闻的选材剪裁,还要预先通过赵盾、司马昭的审核。

由此可见,赵盾与司马昭,是既当球员又当裁判,灵公与曹髦毫无胜算,只能“坐受废辱”乃至“死后葬以民礼”。

昔汉昌邑王以罪废为庶人,此儿(指曹髦)亦宜以民礼葬之,当令内外咸知此儿所行。--《魏书 高贵乡公本纪》

弑君者的身份判定

在两次弑君事件中,弑君者的身份判定,是另一处值得关注的地方。

弑杀灵公者,是赵盾的堂弟赵穿;弑杀曹髦者,是司马昭的亲家贾充。赵盾与司马昭并未参与直接行动。有趣的是,史书记载,均将矛头直接对准幕后真凶。

比如晋国史官董狐,便直书“赵盾弑君”。东晋权臣王导,则将“高贵乡公之难,归于文帝”。可见当时的人,十分清楚弑君背后的真相。

赵穿攻灵公于桃园。宣子(指赵盾)未出山而复。大史(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以示于朝。--《左传 宣公二年》

(王)导乃陈(宣)帝创业之始,用文帝(司马昭)末高贵乡公事。(晋)明帝以面覆床曰:“若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晋书 宣帝纪》

弑杀灵公的赵穿,事后依旧养尊处优,甚至还想谋求晋国上卿之位;弑杀曹髦的贾充,则“宠幸愈甚”,最终官至宰辅,成了西晋开国功臣。

及常道乡公(曹奂)即位,进封(贾充)安阳乡侯,增邑千二百户,统城外诸军,加散骑常侍。--《晋书 贾充传》

从身份上看,赵穿是赵盾的兄弟,贾充是司马昭的姻亲,他们自然是不会受到惩处的——如果说谁要为弑君事件负责,那一定是成济这类蠢汉。

庚寅,帝(指司马昭)奏:“成济干国乱纪,罪不容诛,辄收济家属付廷尉。”(郭)太后从之,夷(成)济三族。--《晋书 文帝纪》

曹髦率部出宫时,最初遇到的敌人,是司马伷。司马伷是司马昭的弟弟,实际充当了赵穿的角色;但司马伷不想承担弑君骂名,于是贾充接棒登场,指示狗腿子成济击杀曹髦。

帝(曹髦)遂帅僮仆数百,鼓噪而出。文王(司马昭)弟、屯骑校尉(司马)伷入,遇帝于东止车门,左右呵之,(司马)伷众奔走。中护军贾充又逆帝战于南阙下。--《汉晋春秋》

曹髦逼退司马伷,与贾充战于南阙

讽刺的是,司马伷的职位是屯骑校尉(宿卫皇城的五校尉之一),贾充的职位是中护军(魏国禁军副官),至于弑君者成济,竟是太子舍人。这三个职位,设立初衷明明是拱卫皇权,最终却成了权臣的走狗。

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曰:“事急矣。当云何?”--《汉晋春秋》

曹髦被弑之后(260),司马昭内心狂喜,表面却摆出一副猫哭耗子的嘴脸,带着叔父司马孚去给曹髦奔丧。

司马孚比司马昭更加过分,戏精上身一般,表现得极尽哀痛。

太傅(司马)孚奔往,枕帝股而哭,哀甚,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汉晋春秋》

(司马)孚拜辞,执王手,流涕歔欷,不能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晋书 安平献王传》

司马孚虽然自诩为“大魏纯臣”,实际在接受西晋赐予的王爵与食邑时,却丝毫没有惭愧之色。后世因此留下典故,把权臣受大赏,称作“依安平献王故事”。

(贾充)葬礼,依霍光及安平献王(司马孚)故事。 --《晋书 贾充传》

赗襚之礼,一依汉博陆侯及安平献王(司马孚)故事。--《晋书 王导传》

及(桓温)葬,一依太宰安平献王(司马孚)、汉大将军霍光故事,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晋书 桓温传》

晋灵公的身后事,与曹髦亦十分相似。

灵公被弑之后,赵盾立刻赶回朝中,主持大局,还把弟弟(弑君者赵穿)保护起来。太史令痛骂赵盾,赵盾却摆出一副无辜面孔,还说“弑者赵穿,我无罪”。无耻程度,同样令人震惊。

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于朝。(赵)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史记 晋世家》

董狐那番“亡不出境,返不讨贼,非子而谁”的言论,将赵盾的遮羞布扯得粉碎。孔子论及此事,曾夸赞董狐“古之良史,书法不隐”。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春秋左传 宣公二年》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

换个角度看,赵盾之心,仅仅是“朝堂所知”,因此得到的骂名也有限;但司马昭之心,乃是“路人所知”,因此骂名滔天,千载不绝。

(曹髦)曰:“司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汉晋春秋》

小结

有道是“天不可欺,地不可亵”,虽然赵盾与司马昭极力推卸弑君的责任,但依然骂名不绝。

举例而论,东晋史家习凿齿,虽然视魏朝为篡逆,但在《汉晋春秋》中,依然秉笔直书,如实记载了司马昭的弑君之事,毫无隐讳。

(贾)充曰:“畜养汝等,正谓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成)济即前刺帝,刃出于背。--《汉晋春秋》

当然,客观评价,自先秦至魏晋,历史经过了数百年的发展,权力斗争水平,总归还是有进步的。

比如阻击曹髦的先锋司马伷,便没敢效法赵穿一般出手弑君,而是将此事交给了贾充。但贾充也不傻,自己不愿意背黑锅,反手甩给了成济。

成济粗鲁无知,“抽戈犯跸”,自以为大功一件,却忘记了他不过是玉阶门下的看门狗,根本没有司马伷与贾充的尊贵地位;最终被夷灭三族,既可悲又可笑。

贾充叱诸将曰:“公畜养汝辈,正为今日耳!”太子舍人成济抽戈犯跸,刺之,刃出于背,天子崩于车中。--《晋书 文帝纪》

(成)济凶戾悖逆,干国乱纪,罪不容诛。辄敕侍御史收(成)济家属,付廷尉,结正其罪。--《魏书 高贵乡公本纪》

成济被司马昭夷灭三族

成济兄弟得知遭到主子出卖以后,气得光着身子爬到屋顶骂街,但得到的却是“乱箭攒身”的下场。

成济兄弟不即伏罪,袒而升屋,丑言悖慢;自下射之,方殪。--《魏氏春秋》

成济死时一定既迷惑又后悔:为什么死的不是贾充,不是司马昭,却是自己呢!

司马昭大概更为迷惑:为什么自己已经把一切表演都做到位了,最终却还是落了个弑君者的骂名呢!

《劝世文》有云:天不可欺,地不可亵;师不可慢,神不可瞒。看赵盾与司马昭故事,可知确实如此。虽然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但它终究还是会到来啊!

我是胖咪,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漫谈历史趣闻,专注三国史。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吉光片羽,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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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第一权臣、赵氏基业的开创者——“夏日之阳”赵盾

当初(晋献公二十一年、前656年),晋国赵氏家主赵衰在随主公、公子重耳逃亡翟国时,和重耳迎娶了一对戎族姐妹,赵衰娶的是姐姐叔隗,重耳娶的是妹妹季隗。叔隗给赵衰所生的长子,名叫赵盾。

重耳流亡到翟国后,一住就是十二年,日子过得很舒服,几乎想要在翟国终老。但晋惠公七年(前644年),重耳的弟弟晋惠公夷吾在回国继位并稳定了统治基础后,唯恐晋国大夫们和国人思念在外的兄长重耳,从而对自己的君权造成威胁,于是派亲信到翟国追杀重耳。重耳为了避祸,只得告别妻子季隗逃离翟国,投奔他乡。在这种情况下,赵衰也只好和妻子叔隗、儿子赵盾分离,追随主公重耳继续踏上流亡之路。赵衰逃离翟国的时候,赵盾已经十二岁了。

七年后,晋文公元年(晋怀公元年、前636年)二月,辗转流亡在外十九年的晋公子重耳终于在秦国的大力支持下带着赵衰等亲信们返回晋国,击败了侄子晋怀公,夺取了君位,重耳即晋文公。

晋文公为了报答十九年来不离不弃、忠心耿耿辅佐自己的亲随们,将他们一一提拔进入朝堂,成为晋国的卿大夫。赵衰因为是嬴姓赵氏,和公室不同姓(晋公室是姬姓),所以成为了晋文公联姻的对象。晋文公为了报答赵衰的忠诚,不顾赵衰已经年老(赵衰比晋文公还老,而晋文公继位时已经六十二岁了),硬是把自己的大女儿孟姬嫁给了原本是连襟的赵衰做妻子,两个人从连襟成为翁婿(这实在是......汗)。

孟姬嫁给赵衰后,按照当时的习惯改称赵姬,他给赵衰先后生下了赵同、赵括、赵婴齐三个儿子,赵衰很是喜欢她,预备立赵姬最宠爱的赵括为赵氏继承人。但赵姬很贤惠,得知赵衰还有妻儿留在翟国后,便向赵衰请求迎叔隗、赵盾母子回晋国。起初赵衰肯不答应,但赵姬坚持要接,几次三番后,赵衰才同意了。

等到叔隗和赵盾从翟国回到晋国后,赵姬因叔隗是先嫁、而自己后嫁,所以再三向赵衰要求立叔隗为内子(即卿大夫正妻),自己以妾室的身份侍奉她。赵衰和叔隗过意不去,以赵姬是国君之女的身份,想让她为正妻,但赵姬一口回绝了,还是推叔隗为正妻。

钦佩于赵姬深明大义、道德高尚、不计得失的高贵品质,赵衰答应了她的请求,最终立叔隗为内子(正妻)。此后,赵衰和族人商议将来以谁来承袭赵氏宗主、主持嬴姓赵氏的祭祀,赵姬又以“子以母为贵”,要求赵衰立叔隗的儿子赵盾为赵氏宗子,并列举了赵盾贤能、生母为正妻、排行居长等理由来说服赵衰。因此,赵盾才得以被立为赵氏宗子,成为赵氏将来的宗主。

在赵盾被立为宗子后,赵姬还谆谆告诫三个亲生儿子赵同、赵括、赵婴齐,让他们务必安守本分、以庶子的身份侍奉兄长赵盾,为赵氏家族的团结作出榜样。赵同、赵括、赵婴齐谨遵母亲教诲,在日后对兄长尊敬有加、恪守本分,终赵盾在世之日,赵同、赵括、赵婴齐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过错,但对于家族的利益维护和对家主赵盾的服从和敬畏,那是没有半点折扣的。

因为赵姬的大义和恩惠,这才有了赵盾日后的成就,所以他至死都不敢忘记庶母的恩情,常常对人说:“如果没有先夫人的恩德,我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狄人而已。”

晚年的赵盾尤其注重回报赵姬当年的恩惠,晋灵公十四年(晋成公元年、前607年),赵盾将赵氏宗主之位让给了赵姬的儿子赵括,而不留给自己的儿子赵朔,只因为赵括是“君姬之爱子也”。赵盾在世时,赵氏家族上下其心、紧密一致,赵氏在晋国朝堂和诸卿里的位置牢固而不可破。

晋襄公六年(前622年),身兼晋国中军佐、执政大夫两要职的赵氏宗主赵衰去世。

按照他生前的安排,由长子赵盾继承家主,成为新一代赵氏宗主。时年大约三十多岁的赵盾,即将凭借着家族的荫庇和国君的提携,在晋国朝堂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晋襄公七年(前621年)春,晋襄公在夷地举行蒐礼,原本是要将去年去世的先且居、赵衰、栾枝、胥臣这四位重臣在朝堂上空出了四个卿位,从传统贵族派内选择适当人选,代替作为晋文公亲信派的四位老臣在朝堂上的位置。但文公亲信们的后代,以先轸之孙(先且居之子)先克为首,其他狐射姑(狐偃之子)、赵盾(赵衰之子)、胥甲(胥臣之子)等少壮派则忿忿不平、绝不允许父辈们艰苦奋斗才得来的朝堂位置轻易被他人夺走,决心一起向晋襄公进谏,摆明道理和事实,请国君收回成命。

最终,在夷之蒐上,因为先克慷慨陈词:“狐、赵之功绝不可忘!”以及狐射姑、赵盾、胥甲等人的附和,使得晋襄公改变了之前的人事安排,还是决定继续重用先君文公的亲信及其后裔(即少壮派)。

晋襄公裁撤了设立不久的新上军、新下军,将五军十卿改为三军六卿,以狐射姑(贾季)为中军将、赵盾为中军佐、先克为上军将、箕郑父为上军佐、荀林父为下军将、先蔑(先克叔祖、先轸之弟)为下军佐,赵盾兼任执政大夫。六卿之中,属于少壮派的有四个位置,而国内传统贵族只有箕郑父得到上军佐、荀林父得到下军将。

作为少壮派中坚力量的赵盾,在晋襄公的提拔下,继承了父亲赵衰的政治遗产和权势地位,成为晋国朝堂中排名第二的卿士,代替赵衰继续辅佐国君。

事情还没完,就在晋襄公完成朝堂人事更替后不久,老臣阳处父(也是晋襄公的老师)从外地返回绛都。他在听到新的人事安排后,出于对国政的公心(当然也有一点点私心,阳处父是赵氏推荐入仕的,其人道德高尚没得说,但总有对赵氏的香火情),于是对晋襄公谏言:

“贾季(狐射姑)有才有功,但为人刚愎骄横,且目光短浅,大事方面比较毛躁,自认是国君长辈(狐射姑是晋襄公表叔)而不大尊敬公室,这都是日后的隐患。中军佐赵盾则贤明大气、执法严格,国人无不敬服,请国君让他代替贾季为中军将,而贾季为中军佐,这样人尽其才,我们晋国的霸业才能保持不坠。”

晋襄公内心也认为狐射姑确实是不如赵盾稳重成熟,之前是看在狐氏家族功劳很大的情况下,才任命他为中军将,现在老师也用表叔的能力不足方面来劝自己,更是深以为然。于是晋襄公让狐射姑和赵盾交换了位置,以赵盾为中军将,而狐射姑改任中军佐,作为赵盾的助手,辅佐国政。

这样,在晋襄公的数次调整下,晋国六卿最终确立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赵盾、中军佐狐射姑、上军将先克、上军佐箕郑父、下军将荀林父、下军佐先蔑。赵盾身兼军队二把手(晋襄公是一把手,不过将来的晋君再想当一把手就难了,除了晋悼公之外,再没有国君可以完全控制晋权)、朝堂上的二把手(晋襄公还是一把手,同样,他以后的晋国国君,除了晋悼公,都不能完全掌握国政),集晋国的(辅佐)军政大权于一身。

赵盾是晋国卿士中,第一位以中军将身份兼任执政大夫的。从他以后,晋国历代中军将才开始兼任执政大夫,成为国君之下朝堂第一人,号称正卿。而之前的中军将郤榖、先轸、先且居、狐射姑等人都不兼执政大夫,权力和地位比不上赵盾。

担任正卿后,赵盾立即根据自己的经验,制定了一整套治国方案,包括:制事典,正法罪(制定法律法规、明确奖惩制度)。辟狱刑,董逋逃(清理往日积案、追捕逃犯以正国法)。由质要,治旧污,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修订行业契约、治理社会弊端、教化礼仪、恢复官职、举荐埋没的人才等),几乎是对晋国展开了由上至下的一系列大改革。为了让晋襄公能够支持自己的治国方案,赵盾还特地举荐了晋文公当年的亲随中几乎硕果仅存的元老贾陀(当年追随文公流亡在外十九年的随从之一,和赵衰、狐偃、先轸等人都是至交,属于同一利益集团)为太师,然后奉贾陀为首,将新的改革方案以先君文公的“被庐之法”修改版的名义上奏给晋襄公,取得了国君的首肯后下发全国执行,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而这都是赵盾的筹划之功。

晋襄公七年(公元前621年)八月,正当赵盾以晋国正卿的身份大刀阔斧地对晋国进行军政改造的时候,他最有力的支持者、同时也是唯一的权力制衡者晋襄公,因为突患疾病、猝然薨逝,临终前只来得及给赵盾留下:“立太子夷皋为君,稳定朝堂、维护晋国霸业”的遗嘱。此时摆在晋国国政的实际执掌者赵盾面前的,是究竟扶立谁为新君这个大难题。

本来,按照晋襄公的遗嘱,应该是立太子夷皋,但是夷皋年幼无知(还不到三岁),立这么幼小的国君,赵盾害怕当年的奚齐、卓子之祸会重现,国家因此而动荡不安。于是赵盾准备放弃夷皋,另外从晋襄公的兄弟中选年长贤德者继位(晋国公室,从晋献公时始,国君以外的诸公子都不能留在国内,必须出外,以免危险到君权)。其他卿大夫出于稳定国家的目的(国家稳定,大夫们才可以继续享受权力带来的利益)对赵盾的提议也没有反对,同意另选新君。

但是在迎接哪一位公子回国的问题上,赵盾却和排名第二的卿士、中军佐狐射姑产生了严重的分歧。赵盾想要立公子雍,认为公子雍有才有识、品德高尚,此时出仕于秦国,位居亚卿,成熟且有丰富政治经验,是新君的合适人选。但狐射姑也许是对赵盾抢走了他的中军将位置耿耿于怀、一直不肯放弃对晋国最高执政位置的争夺,所以趁这个机会站出来和赵盾唱反调,意在打击赵盾的权威,削弱他的影响,以便将来夺取晋国正卿地位。因此,狐射姑坚决不同意赵盾的意见,而要求立在陈国居住、没有任何功业、碌碌无为的公子乐为新君。

从实际情况来看,公子雍品行高尚、才华突出,又有成熟的政治经验,比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公子乐强多了,赵盾选择迎立公子雍,确实是出于公心,为晋国社稷着想。狐射姑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企图以“拥立之功”来影响日后的新君,并以此为契机夺取执力。如果赵盾有野心的话,他大可选择立还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夷皋,“孤儿寡母、主少国疑”,那岂不是攫取晋国权力、趁机大权独揽、夺取利益的好时机么!

虽然是出于公心,但赵盾抛弃太子夷皋,想改立公子雍,这是公开背弃了晋襄公的遗嘱,对国君权威的严重侵犯,晋国大夫们在佩服赵盾的“勇于任事”同时也在深深地担忧,权势滔天、行事果决、独断专行的正卿在掌握了晋国最高权力后,对社稷和公室、还有卿族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番激烈的争吵后,赵盾和狐射姑谁也没说服谁,彻底闹翻、关系破裂。极度强势的赵盾抢先派出下军佐先蔑会同大夫士会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回国。狐射姑当然也不甘示弱,几乎同时派出使者前往陈国,迎公子乐回国争位。

赵盾得知狐射姑已经去接公子乐之后勃然大怒,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他一不做二不休,派出杀手在郫地伏击了正准备返回晋国的公子乐一行,将他们一网打尽。而狐射姑也被赵盾的这种做法激怒,于是派自己的族人狐鞫居了举荐赵盾为中军将、被视为赵氏的阳处父,作为对赵氏的报复。

阳处父被后,赵盾虽然愤怒,但是依旧不动声色。他借口向诸国告哀(向各国派出使者报告晋襄公去世的消息,并请他们来吊唁),让狐射姑以中军佐的身份出使潞国,行告哀之礼。而狐射姑前脚刚走,赵盾后脚立即动手,以杀害先君老师(指阳处父)的罪名逮捕了狐鞫居,得到了下令阳处父是狐射姑主使的口供,并以此向狐氏动手,抓捕了狐氏全族。

狐射姑在潞国曾经和潞国国相酆舒会谈,酆舒向狐射姑询问晋国两代执政大夫赵衰和赵盾的执政风格如何,狐射姑心中既怨恨又畏惧赵盾,于是回答说:“衰,乃冬日之阳;盾,则夏日之阳。冬日则赖其温,夏日则畏其烈也!”酆舒从交谈中试探出狐射姑有些嫉妒和害怕赵盾的意思,于是挪揄他说:“大夫您是晋国的重臣宿将,难道也害怕赵孟(指赵盾)啊!”狐射姑面红耳赤,不能作答。

不久后,赵盾已经动手、抓获狐氏全族的消息传到了潞国,狐射姑大惊失色,没想到赵盾这“夏日之阳”如此厉害,这么快就让自己领略了夏天太阳的炙热!

原本狐射姑想立即返回晋国,和赵盾展开对抗,但是赵盾早就抢先下手,在把狐射姑调虎离山支出晋国时就安排好了,已经将晋国国内的狐氏家族及家臣们都抓捕控制在手,使得狐射姑成为了孤家寡人,无法汇集力量和自己争斗。狐射姑无奈之下只得放弃抵抗,逃亡到了家族的发源地翟国。

赵盾击败了狐射姑的挑衅之后,顾念到狐氏和赵氏上一辈的旧情,于是没有下狠手收拾狐氏家族,而是大度地派出原狐氏家臣臾骈,将狐射姑的亲眷及全部家产都送到翟国去,意思很明白:我就此收手、不再追究,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翟国,再不要回晋国了。

收到赵盾送来的族人和财产后的狐射姑既愠怒又庆幸,狐氏还是没有斗过赵氏。不过还好,家人和财产总算保住了。从此,威名赫赫的狐氏家族彻底告别了晋国朝堂,成为第一个被淘汰出权力舞台的晋国卿族。狐射姑此后以贾季的名字(狐氏封地在贾,所以狐射姑也叫贾季)先后流亡在翟国(白狄)和潞国(赤狄),最终在潞国去世,再没有返回晋国。

晋襄公去世后,狐射姑是晋国国内唯一还能与赵盾相抗衡、并有实力制约他的卿士。他的最终落败和逃亡他国,使得晋国最后一个能让赵盾忌惮的卿士也黯然离场。赵盾在朝堂之上唯我独尊,自认为再也没有能阻挡自己的力量,可以凭借着手中掌握的大权和坚定的意志来统揽国政,并按照自己的意思拥立新君、继续参与到制霸天下的伟业中去。

但现实还是给了他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明白晋国朝堂之外,依旧有人会制约乃至要挟到他,让他无可奈何地放弃原定计划,并背弃了原本要恢复盟友关系的秦国,还和秦国大打出手。这个制约乃至要挟他的人不是晋国卿士大夫,而是先君晋襄公的正妻、太子夷皋的生母——穆嬴。

赵盾起先已经派出先蔑、士会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回国继位,此后又逼迫狐射姑逃亡他国,清除了国内最主要的反对势力,自认为可以操控晋国国政、达成预定扶立公子雍为新君的既定目标了。但是就在这关键时刻,晋襄公遗孀、太子夷皋生母穆嬴却突然爆发:她一改之前深居宫中、默默无闻的态度,在赵盾驱逐了狐射姑、大权独揽、志得意满的时候,居然穿着重孝、带着还在蹒跚学步的太子夷皋,出其不意地冲到晋国的朝堂上,对着正在议事的赵盾和其他卿士们大哭大喊:

“先君待你们如同股肱,临终前还再三嘱托,让你们扶立太子继位、保持晋国霸业。可你们等先君一死就抛弃他的骨肉,跑到外国去拥立他人,你们这样做,视先君于何地?视晋国社稷于何物?难道这国家是你们的么?先君在地下怎么能够瞑目!”

穆嬴在朝堂上撒泼打滚,哭闹威胁诸卿大夫,年幼的太子夷皋也很应景地当场哇哇大哭,搞得以赵盾为首的卿大夫们既烦躁又羞愧,还不能对穆嬴一个女人去大声辩驳斥责,场面极度尴尬,堂堂诸侯霸主晋国的朝堂,一时间成了乱哄哄的菜市场。

对穆嬴的胡搅蛮缠烦不胜烦的赵盾于是干脆夺门而出,跑到自己家里躲起来,认为只要避开穆嬴的纠缠,等到公子雍从秦国返回、扶立他继位后,想必一个女人也没办法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但是赵盾着实低估了穆嬴的决心和手段,她得知赵盾躲回了自己的府邸后,便带着太子夷皋并当着绛都所有人的面,大张旗鼓地从宫中乘车前往赵盾家,先在赵氏的大门口抱着夷皋下拜哭泣,逼得赵盾不得不打开大门让她进去。等见到赵盾后,穆嬴居然以先君夫人之尊,对着赵盾叩头就拜,哭喊着说:

“先君(指晋襄公)当初临终前,亲手捧着这个孩子(太子夷皋)交到您的手上,把他和晋国社稷都托付给您,还对您说:‘如果这个孩子将来成材了,我就敬受您的恩惠;如果不成材的话,我在地下也会怨恨您!’如今先君虽然不在了,但他的话还在您耳边不曾远离。如今您要背弃他的遗愿去迎立他人,我把这个孩子带来了,现在就交给您,您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穆嬴把牵着的夷皋对赵盾一丢,自己直接跪在大厅里,继续大哭。

赵盾接过穆嬴丢来的小太子,又看着跪在大厅里大哭大闹的穆嬴,心里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没想到自己身兼中军将、执政大夫的晋国正卿,居然被一个女人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又打不得、骂不得、轰不得、躲不得、纠缠不休,实在是无法弄!

而且更重要的是:通过穆嬴这么大张旗鼓的一闹,晋国朝野都知道了晋襄公的临终遗嘱,太子夷皋才是晋国社稷的第一继承人。现在赵盾违背先君的遗愿、背弃了先君亲待的遗嘱,抛弃太子而另立他人(虽然赵盾的初衷是立长君以稳定社稷,但他违背了晋襄公的遗愿也是事实,晋国人只看到赵盾迎立外人,而不会考虑立长君稳定社稷这一点),他即使有再大的权势和地位,(因为此事)在晋国国内的权威和口碑也会受到极大损害,严重一点的话,今后执政的合法性和正统性也会遭到诸多质疑(尤其是对他‘夏日之阳’行事风格怨恨嫉妒的政敌们,更加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一定会采取措施对付他)。

于是,出于对自己执政基础的稳定以及执政合法性的认证,赵盾经过仔细思考后,终于推翻了自己原定的计划,改变迎立公子雍的决定,带着穆嬴和太子夷皋返回朝堂,召集诸卿大夫,宣布遵循先君晋襄公的遗嘱,拥立太子夷皋为新君。这是晋灵公元年(前620年)二月的事情,夷皋即晋国第二十四任晋侯——晋灵公。

在赵盾改变主意、放弃公子雍而拥立太子夷皋为新君的时候,已经先期出使秦国的先蔑和士会参拜了秦康公(秦穆公和晋文公姐姐穆姬的儿子、是晋文公的外甥、相当于公子雍的表哥;同时他也是公子雍的生母辰嬴的异母兄弟,又相当于晋文公的小舅子、公子雍的舅舅。这个关系实在是不好理解),并拜见了在秦国担任亚卿的公子雍,向他们通报了晋国想要接回公子雍继任晋君的消息。公子雍闻报后自然是欣喜万分,而秦康公因为公子雍是秦国的外孙(秦穆公的外孙),回国继位总比其他人当晋君要好,将来两国也能恢复友好,于是同意了先蔑和士会的请求,让公子雍回国继位。

同时,为了保护外甥的安全,秦康公还细心地为公子雍安排了大批护卫军队,护送他回国(当年晋文公从秦国回国继位时,就是因为缺少护卫,所以几乎被郤芮、吕省等国内叛臣袭杀,秦康公怕外甥公子雍重蹈覆辙,所以派大军护送),士会也随同公子雍一起返回国内(先蔑已经先期返回,准备公子雍继位事宜,但是被赵盾的突然变卦搞得措手不及)。

而赵盾改变主意、拥立晋灵公之后,上军将箕郑父、下军将先蔑(因为原中军佐狐射姑逃亡,其余诸卿都顺延一位,先蔑已经从下军佐升为下军将,先都继任下军佐)曾经质问他:新君已立,但现在秦国大军正在护送公子雍前来,这又将如何面对?

对于两位卿士同僚的质问,赵盾再一次显示了“夏日之阳”的霸气,直接回答说:“秦国送人来,如果我们接受了,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我们没有接受,那么秦军就是我们的敌人!”

接着,赵盾以晋国正卿的身份下达作战命令,让上军将箕郑父留守国内(箕郑父是晋国传统贵族代表,并不属于赵盾的少壮派,所以留他在国内,有疏远防备的意思),自己则亲率中军佐先克、上军佐荀林父、下军将先蔑、下军佐先都四卿(赵盾自己是中军将)及晋国三军(大部分)立即出兵,赶到了秦队的必经之路堇朋(山西临猗东),然后稍事休息。夜色降临后,晋军在赵盾指挥下,对已经抵达令狐(山西临猗西南)的秦军和公子雍所部发起了突袭,秦军毫无防备,被晋军打得大败而逃,晋军穷追不舍,一直追击到刳首才休兵。而被自己国家军队偷袭的公子雍(以及随侍的士会)还在莫名其妙之中,就被秦国败兵裹挟着逃离了令狐,凄凄惨惨地返回秦国。这就是“令狐之战”,发生在晋灵公元年(前620年)四月初一。

秦国和晋国之前曾因“崤之战”而大打出手,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借着公子雍的继位化解一下两国之间的紧张关系,但是赵盾出尔反尔摆了秦康公一道,又强词夺理偷袭了秦军,使得当年晋文公和秦穆公亲手开创的“之好”永远成为历史,两国也彻底决裂,互为世仇。秦国在几次三番被晋国羞辱冒犯的情况下,从此再也不相信晋国任何人、任何理由的沟通交好请求,并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楚国主导的反晋阵营,长期和晋国在大河两岸展开对峙。晋国由此背腹受敌、后患无穷,虽然一直压制着秦国,但也被牵制了很大的精力,无法尽全力和楚国争霸。二十三年后晋国败于楚国、失去了中原霸主地位的“邲之战”,秦国在西面牵制了晋国、使得晋国不能尽全力和楚国相争,也是晋国失利的重要因素之一。

令狐之战中,作为晋军下军将的先蔑觉得有愧于公子雍,所以并没有带领下军向秦军进攻;但先蔑又因为自己是晋国下军将、却没有为晋国作战而感到对不起晋国。所以,先蔑在令狐之战结束的第二天,就将下军的指挥权移交给下军佐先都,自己则单人赶到败退的秦队中,向公子雍汇报了令狐之战发生的实情,公子雍这才明白昨天为什么遭到了自己国家军队的伏击。

先蔑逃亡后,他的同僚、上军佐荀林父派人返回绛都,把先蔑的家眷和财产全部送到秦国,还和其他人说:“(我这么做)因为和先蔑是同僚的缘故。”赵盾得知此事后,也没有加以干涉(他当初也是这么对待逃亡的狐射姑的)。

先蔑随公子雍退回到秦国后,和他一起逃亡来此的士会没有和先蔑有任何私下交往,有人问士会:““能一起逃亡到这里,却不在这里见面,为什么呢?”士会回答说:“我和大夫(先蔑)一样的罪过(指被赵盾摆了一道、辜负了公子雍),所以才流亡在此。我又不是认为他有道义才跟随他来的,这还见面干什么。”直到士会六年后被晋国用计接回国内,他和先蔑也没见过一面。

立年幼的晋灵公为新君、并在令狐之战打败了秦国、稳定了因晋襄公去世而稍显混乱的局面后,赵盾凭借“拥立之功”出任晋国相国(晋国继荀息之后第二位相国),并依旧兼任中军将、执政大夫,辅佐年幼的晋灵公,是晋国朝政实际上的主宰者。

晋灵公元年(前620年),因国君新立,于是作为诸侯霸主的晋国召集各国诸侯:齐昭公、宋成公、鲁文公(迟到)、卫成公、陈共公、郑穆公、许僖公、曹共公等,在扈地举行盟会,史称扈之盟。而名义上的“诸侯长”、晋国国君晋灵公,因为年幼不能长途跋涉,根本就没来扈地,代替他主持盟会的是国君的全权代表、相国赵盾。在盟会中,赵盾向诸侯们介绍了晋国的新君,并以国君全权代表的身份全程主持扈之盟,行使了诸侯国君甚至霸主才能拥有的权力和礼仪。

虽然赵盾“谦虚”地在盟约中将自己的名字排在各诸侯国君的后面,但他以卿士的的身份主盟、并行使了诸侯的权力及礼仪,这开创了春秋时期的先河,赵盾也因此扬名诸国。诸侯国君权威削弱、卿士大夫们地位上升、侵夺乃至代替了君权的历史,都是从赵盾这一次主盟为发端。赵盾对外极力维护晋国霸业,对内大力树立赵氏的绝对权威,将晋国的军政大权于一身,总揽朝政、声名赫赫,世人皆称其为“夏日之阳”。

赵盾执掌晋国大权二十年之久,是晋国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权臣。而他与自己一手扶立起来的主君、晋国国君晋厉公夷皋之间的恩恩怨怨、生死相杀的故事,就在下一篇文章中详细叙述吧。

赵氏孤儿满门被灭,赵家冤枉吗?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祝棠愉

赵氏孤儿的故事一直是舞台上盛演不衰的题材,元代纪君祥所著杂剧《冤报冤赵氏孤儿》被列为元代四大悲剧之一,该剧还是第一部传入欧洲的中国戏剧,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根据这个故事改写的剧本《中国孤儿》在巴黎公演时轰动一时,甚至法国掀起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中国热。近年,陈凯歌等大导名演也纷纷相中这个题材,影版、视版的《赵氏孤儿》分别站在各自的视角演绎这个古老的故事。

以赵氏孤儿为题材的作品何其多也,几乎所有的作品,主题和主线都达到了高度的一致:奸臣屠岸贾杀害了忠臣赵朔全家满门,义士程婴、公孙杵臼牺牲自己,保住忠臣家的一根独苗赵武,十五年后,独苗长成,回来报仇,赵武重新成为朝堂栋梁。这是一个《左传》《史记》都有记载的历史事件,赵氏孤儿的历史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事情发生在春秋时期的晋国,骊姬之乱导致晋公子重耳流亡十九年,一直跟随重耳历尽千难万险的随从里,有一个叫赵衰的,赵衰对重耳忠心耿耿,为重耳后来成为国君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逃亡到赤狄的时候,狄国把两个公主嫁给了他们,妹妹季隗嫁给了重耳,姐姐叔隗嫁给了赵衰,叔隗为赵衰生了一个儿子叫赵盾。赵衰在晋国国内娶的妻子也生了三个儿子,分别是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死后,赵盾成为了赵家的大族长,赵盾的儿子赵朔娶了晋国的公主庄姬为妻,可是赵朔死的早,公主就跟小叔叔赵婴齐发生了关系,赵同、赵括为维护家族声誉,把赵婴齐驱逐到了国外。公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公主联络了赵家的政敌栾氏、郤氏诬陷赵家谋反,把赵同、赵括一家满门统统杀掉,杀着杀着,公主回过味儿来了:我现在是赵家人呀,赵家没了,却让栾氏、郤氏壮大了,我这不是给别人做了嫁衣吗?于是公主赶紧跑回了娘家,躲到宫里小心翼翼把儿子赵武保护了起来。

《左传》 的记载就这么简单,一起事件导致的灭门惨案,跟忠义一点关系没有。

后世舞台上的故事情节主要脱胎于《史记》。重耳成为晋文公之后,对赵衰非常信任,对赵盾也高看一眼,赵衰死后,让赵盾继其父成为嗣卿,晋文公的接班人晋襄公更是提拔赵盾成为晋国的正卿,赵家的势力急剧膨胀,迅速发展成为晋国最大的卿族,如果把晋国比作一个集团公司的话,赵盾就成为了该公司的CEO。当然,赵盾的工作能力是很强的,是为晋国的强大做出了突出贡献的。赵盾的性格跟赵衰完全不一样,赵衰谦虚礼让,赵盾强势霸道,当时的人就有一个比喻,说赵衰像冬天的太阳,让人感到温暖;赵盾像夏天的太阳,酷烈,让人害怕。

晋襄公很短命,死时他立的太子夷皋还是个怀抱中的孩童。不知赵盾出于什么考虑,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废立国君的能耐吧,赵盾找了个理由,说国家多难,小孩子不能胜任国君的重任,因此要另立国君,也没有跟其他大臣达成统一意见,就自顾自派人去秦国,去接正在秦国当人质的晋襄公的弟弟雍,准备让雍回来即位。

夷皋的妈妈穆嬴当然不干了,开始找赵盾讨说法,穆嬴每天对赵盾围追堵截,死缠烂打,在朝堂上堵,去家里追,见着就哭,不停地哭,给赵盾下跪,问赵盾:“请你告诉我,刚去世的襄公有什么过错,你为什么要抛弃他的儿子而另立国君?”问得赵盾是哑口无言。衣冠俨然的朝廷重臣屁股后面,时时粘着一个哭哭啼啼的、拉拉扯扯的妇人,脑补一下这个画面也是挺可笑的。赵盾当然不怕穆嬴,但是赵盾意识到,虽然他权势很大,但是,太子的身后也有一股势力,他还是惹不起的。赵盾只好依旧立了夷皋为君,是为晋灵公,又赶紧派人去干掉已经走到半道儿的雍,还得自个儿去把屁股擦干净。

就从这件事,就能看出赵盾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权二代,有许多霸王习性,干着CEO的活,操着换董事长的心,权利欲强,但是做事情想当然,不周密,简单粗暴。赵盾的强硬和咄咄逼人,既让他稳固了赵家的地位,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为后面赵家差点被灭族埋下了祸根。

有了这段梗,晋灵公和赵盾的关系可想而知。尤其是晋灵公渐渐长大,赵盾没有一点儿放权的意思,俩人越来越水火不容,晋灵公几次设计要杀赵盾,赵盾无奈只好往国外逃跑。赵盾的族弟赵穿一看,这可不行,这样下去,赵氏家族的荣华富贵要泡汤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先把晋灵公给杀了。这个时候,赵盾刚好跑到了国境线上,还没出国,听说这事后,大喜过望,也不出国了,飞奔回来,选了晋灵公的一个叔叔名叫黑臀的,立为晋成公。

文天祥的《正气歌》里,有一句“在晋董狐笔”,赞颂的就是晋国的史官董狐。董狐以“赵盾弑其君”记载这件事,赵盾辩解说:人是赵穿杀的,跟我没关系。董狐说:你作为执政的正卿,逃亡未离国境,职责就还在,你回到朝中,就应该惩处乱臣贼子,不去讨伐赵穿就是未尽到职责,就要承担弑君的责任。可以看出,司马迁也是认同董狐的说法的。孔子也称赞说“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也就是说,他们也都认为弑君这事儿,跟赵盾有关。

弑君,在封建社会任何一个朝代,都是灭族的罪。

赵盾死后,儿子赵朔承袭了爵位,赵朔还娶了晋成公的妹妹庄姬公主为妻。晋成公的命也不长,干了六年也挂了,儿子晋景公即位。

屠岸贾曾经是晋灵公的心腹大臣,晋灵公被杀,他一直想要替晋灵公报仇,只是苦于赵家权势太大,不敢轻举妄动。正巧晋景公把屠岸贾安排到了大司寇这个职位上,司寇的职责就是主管司法、刑狱、诉讼这类事情的,于是屠岸贾利用职务之便开始追究弑杀晋灵公的旧案,一查就查到了赵家。

屠岸贾对将领们说:“赵盾杀害了国君,他的子孙却还在朝为官,这不符合律法,请各位按律例诛杀他们。”屠岸贾和将领们率领军队攻袭赵氏,杀死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灭绝了他们的家族。晋景公不想难为自己的姑姑,赵朔的妻子得以躲到宫里藏了起来,在宫里生下了赵朔的遗腹子赵武。

屠岸贾坚持要斩草除根,不留一个男丁,甚至闯到宫里去搜索被藏起来的赵武,赵家的家臣公孙杵臼和程婴无奈,只好商量了一个计策,他们先弄来一个小婴儿代替赵武,然后由程婴去告发,说是公孙杵臼私藏了赵武,并且带着屠岸贾去搜了出来,这段双簧唱得天衣无缝,屠岸贾信以为真,杀掉了公孙杵臼和那个无辜的小孩。真赵武得以由程婴送到深山里抚养长大。

公孙杵臼和程婴对赵家、对赵武谈得上“义”,可对那个无辜被杀的小婴儿呢?

赵家更不能算是“忠”。晋灵公和赵盾是围绕权力角逐,矛盾一再升级,最终火并的。晋灵公十五岁时,亲自出席诸侯会盟,剥夺了赵盾代晋侯主盟的权力。宋国发生,赵盾主张伐宋,晋灵公不得不同意派兵,却把中军元帅赵盾晾在一边,另外任命联军统帅,然后又收取宋国贿赂,让讨伐半途夭折。晋灵公怀疑郑国投楚,不愿与之结盟,赵盾却不与晋灵公商议,就擅自与郑国达成协议。晋灵公放逐了赵盾的心腹胥甲,理由是6年前他跟随赵盾参加河曲之战时指挥失当,葬送了晋军的胜利......看看这些事情,不过就是两个人争权夺利而已,只有输赢,无关正义。

后世对这个故事不断加以完善,比如把那个无辜被杀的小孩,换成了是程婴的儿子,让程婴的义士形象,更加高大,把赵盾塑造成了一心为国直言敢谏不顾个人安危的忠臣。从赵氏孤儿故事的演变可以看出,中华传统文化很崇尚“忠义”,忠义思想,已经成为中国人立身处世的道德导向和基本准则。

参考书目:《左传》《史记·赵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