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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废墟”探险的年轻人:它代表一座城市的沉淀与沧桑

余晖洒在废弃的火车头上 摄/袁艺

落日的余晖从“上游1339”号火车头的栏杆处穿过,车身上铺盖的落叶和藤蔓被照射成金色,彰显着这辆老火车头的落寞。

裴德利第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一年前,他拍下了火车头末日余晖的照片。第二次来这里时恰逢下雪,他又拍下了被冰雪覆盖的老火车头,把这景致上传到网络上,得到了不少网友的关注。而后,裴德利走上了城市探险的道路,变成了城市探废的爱好者。

城市探废这个圈子不大,疫情这两年才刚刚发展起来,因为无法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们只能寻找这个城市里还能给自己带来一些惊喜的地方,无人的废墟成了年轻人“探险”的一种选择。

01 探索:从废墟出来后,有种“穿越”感

裴德利是城市探废的“新人”,2021年冬天的时候,他看到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个废弃火车头的视频,视频中锈迹斑斑的老火车头上爬满了藤蔓,铁轨已经被半米高的荒草掩盖。这场景让他想起了网络游戏里火车坟墓的感觉,于是便想去亲眼看看。

通过视频中的画面,裴德利看到火车头的背后有一座高架桥,起初以为是五环路,但用实景地图比对后发现,这个地方疑似在广渠快速路的路旁。裴德利骑上电动车,沿着广渠路高架桥一点点寻找,终于找到了这台“末日余晖”下的火车头。

“找到的那一刻,感觉是找到了宝藏,很有成就感。”裴德利说,这里除了“上游1339号”火车头外,还有“东方红5型0369”内燃机车头、“北京型3091”内燃机车头,以及好几节写着“YZ22 承德-昌平北”的绿皮车厢。

裴德利拍下废弃的火车头 摄/袁艺

裴德利把这些已经锈迹斑斑的老火车拍了下来,发到网上,吸引了不少网友的关注,尤其是火车迷们,还有人主动跟他谈论起过去那些老火车的传奇故事。还有很多网友因为喜欢这些老火车的景致,向裴德利询问了火车的位置,打算去打卡拍照。

有了这次经历之后,裴德利喜欢上了城市探废,探废带给他的既有寻找过程中的探索感,也有抵达时候的成就感,还有进入以后的紧张感,以及离开废墟以后的释放感。

“找线索的时候需要集中注意力,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去筛查视频和地图。确定位置以后,如果能够找到会很有成就感,如果找不到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也会激起更大的寻找动力。”裴德利说。

对他而言,探废更吸引人的是进入废墟的那种紧张感,甚至窒息感。因为废墟不同于景区,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流,城市探废一般都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结伴出行,在空旷的废墟中穿梭,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避免废墟中遗留下来一些废弃物可能会导致受伤,此外还需要在废墟中“寻宝”找到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发现,也要警惕在某些有产权方看管的废墟里被“看门大爷”驱逐。

前不久,裴德利又去了一个在十八里店附近的被废弃了十年左右的职业学校,他走进学校破烂的礼堂,穿过雕像已经倒塌的回廊,走进落满灰尘的教学楼……在这一大片职校的校园里,只有他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聚精会神地寻找着废墟里任何一点有时代感的线索。

裴德利在废弃的礼堂里

虽然最后他还是被看门大爷“请”了出去,但在往回走的路上,裴德利还跟大爷聊起了这所学校的往事。大爷告诉他这里原来是一个航空职业学校,培养的都是空姐空乘,“但因为没有学历,后来国家整顿民办教育,于是就停办了。”

裴德利说,因为精力高度集中,探废时几乎会打开所有的感官,更能体会到一个人在这么大一片废墟里的渺小和孤寂。而当从废墟里走出来后,就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回来一样。

裴德利是一名央企员工,他说自己平时的工作比较枯燥,废墟探险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释放情绪的窗口:“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现在快40岁了,开始翻墙头了。”

有时候,裴德利也会带妻子一起玩,给妻子拍出一些唯美的照片。还有的时候,裴德利会找上自己的队友——一名医生,两个人一起探索,这位队友喜欢在探索时做出惊悚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他们都感觉颇为解压和快乐。

02 规则:留下的只有脚印带走的只有影像

玩城市探废以来,裴德利去过二三十个地方,除了废旧的火车场站外,还有废弃的工厂、学校、医院、商场、剧院,以及废弃的景区、寺庙、矿井等等。

去过的地方,裴德利都会记录下来,把照片和视频发到小红书账号上,从照片中能够看到很多穿越时空的物品。比如废弃剧场里留下来的电影胶片、废弃银行里留下来的金币、废弃射击场留下的弹靶。

这些东西裴德利都没有动过心,他说这是探废圈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留下的只有脚印,带走的只有影像。

废弃剧院里的老胶片

在探废的过程中,裴德利真正动过心的东西,是一些学习资料和照片。在那家废弃了近十年的职校教学楼里,裴德利曾发现了一些遗弃的学习资料,里面还有一些照片,居然和自己的大学有关,他给大学老师发信息,问这些照片和资料老师是否需要,老师说照片上没有自己认识的人,最后裴德利还是把这些东西留在了原处。

能够在废墟中发现很稀有的东西,是探废过程中最快乐的事情。王斌是一名探废者,也是废墟摄影师,他自称从小喜欢钻地下室、爬天台,有着本能的好奇心,长大后他便喜欢上了在废墟里穿梭寻找“宝藏”。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寻宝”,就是在一家废弃的医院里发现了人体和动物的标本。

“我当时在废弃医院里走,逐个推开门看,结果在推开一个房间门以后,就看到了这些装在罐子里的标本,有小孩的,有人体器官的,还有小动物的。”王斌说,看到这些他并不害怕,反而非常兴奋,赶快拿起相机把这些都拍摄下来,甚至连标本里的一些血管细节都不放过。

这些图片被王斌发在社交账号上,有网友问他具体的拍摄地点,王斌没有做正面回答,这也是探废圈里不成文的规矩之一。

王斌解释说,不告诉网友具体地点,主要是担心网友按照地点找过去,这样就失去了探索的乐趣,而且去的人多了会改变废墟的“原生态”。此外,城市探废毕竟也是一种探险,需要一些体力,也要冒一点风险,如果在废墟里因为磕碰、摔倒而受伤,恐怕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探废的危险性,王斌认为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有多么令人惊恐。因为废墟其实也都是人类生存过的地方,“网上也有人说自己经历了多少危险,可我玩了六七年,最严重一次也不过就是被钉子扎了一下脚而已。”

为了防止类似钉子扎脚、崴脚这样的情况,探废爱好者往往会选择穿靴子,有时候会带上一双手套,在攀爬或者搬动一些东西时使用。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带一个续航能力比较长的强光手电和数码相机。

“当然也有一些人会带钳子这样的工具,在我们看来,这就有些过了。而且这样也会被误会为偷盗,会引起麻烦。”探废爱好者“猪头”说,去废墟里是为了玩,而不是为了破坏和偷盗,如果有一些废墟被围栏围起来,他也不会破坏围栏或者墙壁,而是选择更容易进入的方式。此外,有经验的探废爱好者一般会穿长衣长裤出行,比如类似冲锋衣的外套,避免被剐蹭伤或者蚊虫咬伤。

废弃的剧院

03 意义:记录北京时代变迁,寻找废弃的美

探废青年“猪头”来自一家名为“black party”的极限运动俱乐部,平时他的工作就是追求刺激和冒险。在疫情期间,很多极限运动无常进行,他便开始成为城市探废的一员。

从2020年开始玩探废至今,“猪头”已经探索过五六十个地方,他印象最深的是北京的一家医院,医院里有一个废弃的太平间,太平间里有骨灰盒的展柜和牌位,还有废弃的停尸冰柜和化妆间。从太平间可以通到医院的各个科室,有的科室里还保存着一些病历资料和一些用剩的药品。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是跟朋友一起,说实话虽然我不信鬼神,但还是有点忌惮,毕竟没见过废弃的太平间什么样。”在太平间里,给“猪头”留下最深印象的是里面的味道,他形容是一种“臭汗味”,感觉很潮很阴。

“猪头”说,因为自己是搞极限运动的,喜欢追求新奇和刺激,城市废墟探险恰好满足了自己的需求,他希望自己的生活里能够多点挑战,让自己活得更精彩。

玩废墟探险后,“猪头”发现他似乎认识了另一个“北京”。在王府井商业街旁,就有一座废弃的时期女子学校,一栋老楼上长满了爬山虎,木制的楼梯踩在上面吱吱呀呀地响。踩在上面,透过窗户,却能够看到外面的现代与繁华。“猪头”觉得这也是见证了一个城市跨时代的变迁,他想把这些地方拍下来,分享到网上让大家看看,记录这“穿越”历史的感受。

废弃的时期女子学校

作为废墟摄影师,王斌认为废墟有它独特的“美”,断壁残垣也好,凌乱散落的物品也好,都代表着瞬间的凝固。通过废墟,现代人能够看到这里过去的气息。这些老物件都有自己的故事,也有时代的背景,比如屋里的拨转式电话、墙上的毛主席语录,如果没有人去把这些拍摄下来,拆除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有一次,王斌在一个废旧工厂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些胶片,他在现场就用背包里的设备把胶片影印下来传到电脑上,胶片中是这家工厂以前的一些照片,有工人聚在一起开会或生活的场景。

王斌说,这些胶片都很珍贵,里面的内容代表了一个时代。

近两年来,加入废墟探险圈子的人越来越多,裴德利觉得是因为大家都“憋坏了”,北京的面积本也不大,北京景区的承载量有限,所以总会有少部分人去探索新的地方,作为休闲的新方式。毕竟,探索,是人类的本性。

玩起废墟探险后,裴德利发现自己和很多圈子有了交集,比如徒步圈、摄影圈、钓鱼圈以及火车爱好者等等。他认为城市废墟探险其实就是这些圈子里一些有探索精神的人的一种“出圈”行为,而正是这种“出圈”,通过网络给更多的人带来了新奇的感受。

通过废墟探险者的足迹,网友们会发现身边的世界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走出憋闷压抑的状态其实并不算太难,只需要自己主动去探索。

对于那些废墟,在裴德利看来都是很好的风景,他并不认为这些是城市破败的角落,相反,他觉得这些废墟就像人脸上的皱纹,代表着城市的沧桑和沉淀,“有一些废墟完全可以改造成公园,供游人更安全地欣赏,领略时空的美感。当然,这可能就会破坏废墟原有的风貌。”

“没关系,我们还会去探索新的废墟。”城市探废爱好者们说。

(文中除王斌外,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

废弃工厂里的大烟囱

撰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袁艺(部分图片为受访者供图)

统筹/林艳 张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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