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俊
生产队栽有很多桑树,它们都是种给蚕吃的,长在一摞摞梯田的田埂间。为什么是田埂间,而不是直接的田埂上呢?因为我们那里地形特殊吧。
在考上四川林校读书之前,我的出生地叫红星公社一大队一队。一队是在街队,几十户人家和公社、粮站、医院、学校、供销社、农机站等等,挤住在一条街上。这条街七天当一次场,热闹非凡。老百姓叫赶场,打油、称盐、买布、卖鸡蛋。小孩子在人缝间瞅水果、瞅酒缸、瞅饮食店的熊熊炉火。春节水泄不通,交公粮统购的日子也是人山人海的。我家就在公社对面。
街背后是一座画屏样的山,叫马家梁,山顶上也有田地人家,是七大队的。我之所以私自叫它画屏山,是因为丘陵台地地貌特征,山中还有窄窄的田地在终年碧绿的松柏林间,田地边有人家,四季可见花,桃李梅杏均有,油菜花、桐子花最多,红黄翠蓝,可不是画屏么?这山又连着四围的几座同样风格的画屏山,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流淌在山底,河的两岸是那一摞摞的梯田。
我们一队的田,从山对面上看,不是很高,竖着从一条石板路数上来有十多条田吧,直抵街边。田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有的一摞凹进去,就叫什么湾,比如王家湾;有的突出来,就叫什么塝,比如桑树塝。
湾其实就是分水沟,有一条小溪样的细水喑喑哑哑地在草丛中暗自流淌,沟里多有螃蟹,还有水蛇,偶有水灯心药草和现在视为奇葩的曼殊沙华,我们叫它老鸦花。我们队的田一头抵八队的邱家湾水库,一头抵二队的的杨家塝。小河从南向的玉山公社大云塝来,流到北头两座画屏搭起的山门就看不见了,山那面是三江公社的界。
因为田与田之间有高有低,有的还分布小络小条的旱地,那么,田与田之间,田与地之间就有坡面了,这坡面上便种有树,多数是桑树,间或有一种经济树种叫白蜡树的。有些陡坡陡坎的地方也有桐子树,不是山桐,是油桐,也是生产队的经济源。
另外,坡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自然植被。这是我们放牛娃的宝藏——割牛草、扯猪草、捡柴。草皮下还有极好吃的地瓜,好些石缝里还长出牛、狗屎泡、薅秧泡这些美好的植物来。
当然,桑树是最美好的植物。桑叶是蚕的粮食,但桑泡(桑椹)是归我们小孩的,有多少吃多少,不会有人管。桑树又没有刺,采摘极易。我们队上的桑树,都是碗粗的大树,桩修的矮,枝叉极多,微条纤纤。后来读到《艺文类聚》的《桑赋》,说它“上似华盖,紫极北形,下象凤阙,万桷一楹,丛枝互出,乃错乃并”,想起生产队采过的每一棵桑树,真还是如此。
每年清明一过,对面画屏山上桐花始开,队里便要养蚕了。晒场边砌起了大灶,安上了大铁锅,沸水滚滚,蒸汽腾腾,蚕房里的簸箕一张张搬了来,用开水涮、洗,然后三张一组,背靠背篷着在太阳下暴晒。我们小孩极其热爱这些造形,看着就像一场银幕上的战争,即将打响。这些蚕簸像集结的士兵,也像修筑好的工事。
养蚕的是几个不寻常的女人,我记得的有队长娘子、副队长娘子、记工员的娘子、监收员娘子,还有一个是我同学绿平的妈。平娃子的妈平时不劳动——不,是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们家,她父亲打衣服,她爷爷是贫协主席,在生产队是好劳力,耕田耙地之余,还兼杀猪,虽不是队长,发号施令竟比队长还有威信,婆婆则煮饭洗衣带娃。所以她母亲是个样人儿,最多帮他父亲锁几针扣眼,只有蚕季去蚕房喂几天蚕,算是参加集体劳动。养蚕么,这是个既轻巧又尊荣的活儿,因蚕娇贵不好养,特爱干净,伺候它的人便也讲究些。
我妈呢,乡下来赶场的人也叫她先生娘子,但她是从城里下放来的,劳力不算好,彼时父亲还下放在六大队教书,还没有回街上的中心小学来呢。
养蚕是需要大量桑叶的,养蚕的几个娘子并不负责,而是生产队派其他人根据所需适时采摘桑叶。我妈便是采桑者之一。因为采桑叶是计量得分的,采的桑叶交蚕房过秤,采桑也有自由,无须听队里统一出工的钟声,所以,我妈喜欢采桑。我妈常要我放学后帮她采桑,星期天更不用说了,全天皆采。
簸箕烫好晒好了,蚕房也里里外外消了毒,不知道是派的哪个娘子打着洋伞去县蚕种场领了蚕纸回来,开始神祕而神圣的催青工作,蚕房的纱窗上都遮起了黑布。两三天后,蚕破卵而出,要小桑叶时我看见了,她们拿着鹅管笔一样的鹅翎子扫小蚕。小蚕真丑啊,又小又黑,没有蚂蚁大呢。可是等吃了几天桑叶,它就变白,细长细长的,公主样的伸腰昂头,摇摆着头,不停地索要吃的。
小蚕时,吃的桑叶少,一天喂四次,养蚕的几个娘子晚上要轮流照看,添加桑叶。那些蚕真是娇弱,吃的桑叶讲究哇。露水桑叶不能采,如果碰巧有雨,桑叶带了水,还要用干净的毛巾一片片地揩净,再用刀切细条,均匀地洒上。
这个时候,妈妈教我采草桑。生产队里的桑树有几种,湖桑,叶子大,厚,绿中带点黄,油亮油高的,真是漂亮而美丽。荷叶白,跟湖桑差不多,却是黄亮中带翠绿。大花桑,发得晚些,喂秋蚕时正好赶上。草桑呢,我不知道专家叫它什么桑,是未嫁接,未良种化的家桑。样子古老、朴拙,像我那喻家梁倔犟脾气的舅舅,但极仁慈。树粗,枝条细密,叶子小,薄,颜色深绿,茎脉发白,一眼能见,这桑叶生得早,长得快,含蛋白质高,小蚕正好吃。
我也喜欢摘,因为草桑的桑泡也早早地结满了树,密匝匝地,一根枝条上有五六十上百颗吧。也是顺时间次序依次地成熟。桑泡始而青,然后粉红,全熟了转紫红,紫得发乌,则过熟了,会掉下去,成为虫蚁的口粮。每天采桑,每天都会有紫红的桑泡吃。
采桑也有众多的讲究与技巧。小蚕采草桑,大蚕了便要采湖桑与荷叶白了。蚕起了二三眠,吃起来就非常厉害了,交桑叶时,等待过秤,我们小孩子有的是时间参观。每个簸箕都去瞧瞧,看她们翻沙,把桑叶整片地撒上去,蚕被盖住了,可是,沙沙沙,沙沙沙,似乎天下起了小雨,急速地打到沙地里,一会儿,叶子不见了,只剩了茎脉,网样的茎梗之下,又是白花花的蚕了,这吃相,真是可怕,要不,怎有蚕食鲸吞的成语呢?老百姓说,寸口吃断江山,恐也是从蚕这里来的吧。到四眠,蚕吃得更凶更快了,队里便会派很多妇劳采桑。交的桑叶摊在储藏室,满屋子,堆起一人多高。
露水桑不能采,雨天也不能采,热的叶子也不能吃,所以,队里每天要采很多桑叶储备,早上采的,中午晚上喂,下午采的,第二天早上喂。采桑时,妈妈她们都背着大花篮背篓,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钩挂,在一棵桑树下,先用钩挂把那些又长又软的枝条勾过来,一手握稍尖,一手倒着从稍下几片叶开始撸下来,跟撸串一样。
我们那时叫什么?刷,刷叶子,动作快得很的。我妈上午能摘五十斤,下午摘五十斤。我帮忙,就是上树,把她用钩挂都弄不到的枝条给弯下来,实在弄不下来的,就在树上直接摘了。所以,小孩子喜欢采桑,实在是好吃又好玩。每棵桑的好桑泡都被我们先找到吃了,有时还摘好些包回家,给兄弟姐妹吃。
桑泡对我们来说,真是好水果,不需洗,无皮剥,丢在口里,酸酸的、甜甜的,籽儿都没有的吐,多感人的温暖细致。后来读到唐诗里有:“春风吹蚕细如蚁,桑芽才努青雅嘴。清晨探采谁家女,手挽长条泪如雨!”啧啧,真是不好理解啊。不如汉乐府的《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多美好的人,多美好的事物啊。养个蚕,采个桑,怎么会哭呢?
草桑的泡儿好,湖桑的就次一些,主要是量少了。一棵大湖桑,叶子多得能藏住人,但泡儿少得可怜,稀稀拉拉的。不过,桑泡倒挺大的,撞到一颗有拇指长呢。采湖桑的时候,麦子都割了,树下的水田刚插上秧。“郁郁林间桑椹紫,茫茫水面秧苗青。”想必陆游少年时也是帮母亲采过桑的吧。
这个时候,第一批蚕都老了,通身透亮,也不吃桑叶了,队里的一批老太爷早已用去年留存的专用稻草打好蚕簇,一圈圈地堆在蚕簸里,捉了蚕放上去。不捉吧,蚕自己也会爬上去,这叫上山,要吐丝做茧了。
会打蚕簇的的马表叔,李老太爷,还有姓肖的一个副队长等几个人,就住在街上,他们在家里打。稻草用石灰水消了毒,晾干,铡成一定长的节节,再用一根稻草搓成的长绳,一头绕在柱子上,便开始放铡好的草节,搓绞,跟我们辫头发差不多,翻过去翻过来,很快就打好一根,这也成了我们放学后爱看的节目。
茧子成了,要摘下,分级,然后卖到茧站,由茧站到丝厂,这个过程我们看不见。
母亲她们又去蚕房劳动,坐在板凳上,怀里揽着一个大蚕簇,一个一个摘下茧来。有时,便会带几个没用的茧子回来给我耍,这个可以等它出蛾子,观赏。或者剪破了,不要蛹,用茧壳做几朵蚕花戴。
因为绿平的妈在喂蚕,蚕起四眠后,她会要几条回来,我用我爸的纸盒子,我们共同养着,自己精心伺候的,结的茧非常厚,做蚕花吧,可以多翻一层花瓣。做出来的花,像肥大的栀子。
记得采桑养蚕的最后一年,我们不着急做花,专门要看出蛾子,看它怎样咬破茧壳爬出来。等的时间有点长,天都快黑了,但是我们在暮色里坚守,铁着一颗心。
终于,蛾子爬出来了,似乎经历了千山万水,竭尽了最后一丝力,躺平,在那儿休息,不一会儿,其他几只都这样爬出来了。蚕出茧,与小鸡出壳不一样,是有些寂静的,稍稍能听到它在里面翻滚的声音。
蛹蜕皮化成蛾后,嘴是虹吸式,并不能啄壳,它是分泌一种胶,溶化丝,茧子被溶烂出一个小洞,供它出来。又等了好一会,奇怪的事儿发生了,空气中忽然有一种难闻的腥味儿似的,一只看起来细瘦的蛾子朝一只胖蛾爬去,尾对尾缠在一起。
此刻,平娃子忽地反应了一下,砰一声盖上盒子,站起来说,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彼时,我敢说,我们都不明白那些事的具体意义,只意识到这是不好的,看到了应该觉得羞耻的一幕。她就先逃了。我心里也有一丝恐惧。就像天空尽头有个巫婆要驾马车过来下咒语了。唉,我们都长大了。人生的烦恼可能就要开始了。
这一年,我考上了四川林校。
只隔了半年,寒假,我回家,街上一切都变了。晒坝没有了,每个田都分到了户,公社的牌子也变更了,改叫三星乡。平娃子,我也没看见,到她家去找,家人说,她到石城乡去复读了,预备明年再考中专。彼时,她爷爷忽然死了,她妈妈也开始脱下那有点讲究的平绒胶底布鞋,下田劳作。
本以为,长大后,我俩会像她妈我妈那样,她来喂蚕,我来摘桑。且学罗敷吟:“红星有好女,绿平与华俊。一生喜桑蚕,终老马家梁。”不想,还在睡梦里,一只肥皂泡就莫名其妙地撞了墙。醒来,天各一方,开始吃人生的二茬苦。再后来,绿平的人生路,极像我喜爱的小说《飘》里,那个——被另一种制度逼着长大的——郝思嘉的命运。这里,就不说了。
要哆嗦几句的是,说到桑,应该说明,这是特指中国养蚕的桑,习惯称家桑,桑梓故里的桑,最早可能被神农氏发现、被黄帝的妻子嫘祖驯化了,用来饲蚕。中国的这种桑,有十多种,包括原种、变种和栽培种,全国各省都有。但在植物学上,桑是很大的一个科,有很多属。比如构属里的构树,是常见的,榕属里大叶榕、小叶榕,在我们城里,是常见的绿化树,黄角树是常见的,还有岭南的菩提树也是常见的,吃的野地瓜、薜荔一类的凉粉果还是桑科植物。对了,连无花果也是桑科榕属的呢。
【作者简介】
陈俊,女,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四川巴中市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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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旺江
“这些人让我看到了的伟大!”近日,重庆市黔江区金溪镇桃坪村村民赵跃告诉笔者,她看见了村里这些年的巨大变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她口中的这些人,是重庆市场监管系统派出的由陈刚带领的驻桃坪村工作队。
2017年9月,重庆市药品监管局直属事业单位黔江食品药品检验所副所长陈刚担任了桃坪驻村第一书记,兼任驻村工作队队长。当时,他们面临与村民关系疏远,无法与村民打成一片等诸多现实困难,陈刚却说,与村民关系不够亲密,是因为有的工作没做好,做好扶贫工作首先就要当村民的“知心人”。
驻村工作队牢记职责,吃在村、住在村、干在村,务实为民,开拓进取,团结同志,注重长期规划与临时措施相结合、特惠支持与普惠帮扶相结合、输血与造血相结合,在逐步摸索中大胆开展工作,赢得了民心,打开了工作局面。
脚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在桃坪村脱贫发展的过程中,村情发生着深刻变化。
几年来,陈刚坚决把党的建设与脱贫攻坚有机结合,采取各种措施充分发挥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堡垒和党员干部的先锋模范作用,实现脱贫攻坚与基层党建“双推进”。他说,没有党员队伍,没有党的信念,我们将一事无成。
桃坪村为金溪镇海拔最高的村,平均海拔在800米以上,一直以来,这里庄稼不好种,发展果木业是主流做法。陈刚组织专家进行土地检测,发现土地属于扁沙地,保水保肥能力差,较适宜种植桑树。但是桃坪村早已不知桑蚕为何物,用传统的养殖方法有很大难度。
“发展山地现代蚕桑。”有专家支招。驻村工作队调研后认为可行,劝说村民栽桑树、学技术。有村民说,你养个试试。陈刚默默流转了0.67多公顷撂荒土地,开始栽桑养蚕,收入贡献给集体。现代养蚕是在四面通风的大棚里,蚕宝宝就在地上“豪放”生活,一年可以养四季。“城里来的书记都会养蚕!”消息像山风,传到每个村民耳中,他们服气了。
2018年,村里配置了技术员,建设了两个蚕种供应室,引入机械养蚕减轻劳力负担。为了让产业更有力量,陈刚牵头组建“霜颜专业合作社”,联系8个成员单位保驾护航。2019年,有村民家中的春蚕出了蚕病,村民们却无一退缩。村民们说,只要书记没说不行就行。他们都知道,随着养蚕业的兴起,黔江又新增两个蚕茧加工厂,市场供不应求。
目前,桃坪村已栽种蚕桑53公顷,共有50户栽桑养蚕,其中有曾经的贫困户29户。2019年,蚕桑实现产值27万元,2020年产值达到51万元,2021年进入盛产期,蚕农收入能达120万元,养蚕规模还在继续扩大。
各家有各家的精彩:赵跃家有200平方米的蚕棚,一年可以赚几万元作为家庭零用;王宗贵家带着低保户和五保户在老虎山种了2.1公顷桑树,一季养32万条蚕;袁礼双家贷款养蚕,今年预计能挣10万元,大家逐步走上了致富路。如今,村民们和第一书记相见格外欢心,看着波浪起伏的桑叶林,听着蚕吃桑叶时如密集春雨般的沙沙声,他们深刻领悟到了“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这个道理。
山村的变现方式逐渐多样。很多人不知道,买来给孩子饲养的蚕宝宝来自“桃坪山地蚕业”。2020年3月,电商平台“桃坪山货扶贫站”正式运行,互联网+扶贫+黔江食品药品检验所免费检测,“消费扶贫订单”让桃坪桑叶、脆红李、土豆走出了大山,变成了钞票。桃坪村“靠着墙根晒太阳、等着别人送小康”的现象被唾弃,村民动起来了,明白了“劳动创造幸福”的道理。
这些年来,陈刚这群员为当地带来了健康、教育和经济上的提升,事例和数据不胜枚举,更带来了村风民俗上的正能量。走过无数山路,黝黑变瘦的陈刚说,作为一个员,自己还要继续为群众办实事,无愧于自己的入党誓言。
作者:谢旺江
来源: 中国质量报
【引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写下这耳熟能详的爱情经典的作者,即是宋朝“婉约派”的代表词人秦少游。这位充满忧伤的才子,为后人留下400多首词。鲜为人知的是,他还写过一本在中国农业科学史上具有特殊地位的农学专著,而此书也见证了他非同一般的心路历程……
秦观名词《鹊桥仙》。(网络图)
蚕桑间的忧愁才子
公元1084年,高邮府武宁乡(今江苏高邮市秦家垛)的古邗沟一带,阡陌交通,屋舍俨然。田间桑林繁茂,桑葚累累。
一位美少妇背着小篓,身后跟着一个中等身材、清癯俊秀的中年书生。两人行走林间,不紧不慢地采摘着桑叶。书生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愁,当少妇用袖子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时,表情也显得不很自然。
这名少妇名叫徐文美,书生是她丈夫,名叫秦观。夫妇俩回到家中,用桑叶喂食幼蚕。忙完这一切,秦观匆匆赶回书房,挥毫写下诗句:“辛勤稼穑事,恻怆田畴语。得谷不敢储,催科吏旁午。”(《田居四首》之一)。原来,他见邻居收获的庄稼不得存储,先留给官府时,愤愤不已,不吐不快。这首诗与他的很多作品一样,对现实充满愤懑。
按说,娇妻相伴,红袖添香,生活平静,一般男人都应该知足。可是,秦观不是一般男人。
秦观画像 。( 网络图)
这得从他的志向说起。秦观的父母本是农民,家有“敝庐数间,足以庇风雨,薄田百亩……”秦观少年聪慧,志在功名,参加农耕的同时不忘读书写文章。约二十岁时,他奉母之命,娶了潭州富翁徐成甫的长女文美为妻。徐成甫生有三女,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他只让女儿接受正常的礼仪教育,却不让她们接触诗词歌赋。徐文美嫁到秦家后,虽然是持家、养蚕的好手,但不懂诗词,根本无法与喜好诗词的丈夫唱和。这让秦观一直耿耿于怀。
公元1078年,志在必得的秦观第一次入京赶考,在途中结识了大文豪苏轼。苏轼称其“其行方,其言文,其神昌,有屈宋之才”。兴奋之余,考虑到离赶考时间还早,秦观便独自在山东济河一带游历。途经兖州(今山东省西南部)一带,有感于当地养蚕技术比较发达,秦观便把所见所感记录下来。谁让他从小接触农耕,对蚕桑格外有感情呢。
或许是乐极生悲吧,秦观在接下来的科考中失利。大受打击的他回到高邮老家后,便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往来,一边潜心读书,一边养蚕。
公元1082年,秦观二次进京赶考,又一次落榜。郁闷的他悄然返家,再度闭门谢客,与徐氏采桑乡间。
此时,他又想起第一次赶考时目睹兖州百姓对桑蚕之事的重视:兖州妇女都是养蚕能手,缫丝挣钱是本分,如果不会养蚕,邻居都会冷眼相看;她们还会将自己的养蚕心得传授给丈夫和孩子,以便扩大蚕事规模。
“我何不把兖州妇女养蚕、缫丝的先进经验与高邮的技术进行对比,写成一书,流传后世呢?”秦观冒出这个念头。其实,这个想法由来已久,只是没有付诸实践。直到二次科考失败,寄情农事之际,终于下定决心,要写一本关于养蚕的专著
千古传的农业专著
秦观是个很专注的人,填词作诗时专注,写起书来更专注。他一边向徐氏及邻居请教养蚕、缫丝的技术,一边查阅农业方面典籍资料。这也让他的郁闷情绪大大减少。
经过秦观一年多的研究和撰写,一千多字的农业科学专著——《蚕书》终于完成。对他来说,这一千多字,比填两百首词更辛苦。因为与诗词歌赋相比,此书的语言更讲究写实,每一处都要有科学依据,经得起推敲。
《蚕书》影印本(来源于网络)
《蚕书》主要总结宋朝以前高邮、兖州地区的养蚕及缫丝经验,内容分为种变、时食、制居、化治等十部分。此书亮点之一,即定量描述了蚕的生理变化,具有极强的科学性。比如总结出蚕的生长规律,如蚕不同龄期、眠期的特征及喂食次数等,与现代养蚕法相近。另一亮点则是记录了缫丝车的改进过程。(注一)缫丝是指从蚕茧里抽出丝的工艺,缫丝车直接影响缫丝的效率。书中,秦观创造性地将缫丝的集绪从单头改为多头,动力源由手摇改为脚踏,将坐缫改为立缫。此缫车极大提高了缫丝的进度,可谓明清时期缫车的先驱。
脚踏式缫丝车。(来源于网络)
话说《蚕书》问世后,流传并不广,只有《直斋书录题解》(南宋文人陈振孙著)、《困学纪闻》(经学者王应麟著)等书选录其部分内容。毕竟书中文字多艰涩而难懂,也没有图画相辅。秦观逝世后,其子陈湛整理父亲文稿,印行发行,所以时人多认为《蚕书》为陈湛所写。几十年后,农学家陈敷(注二)撰写农科典籍时,认为《蚕书》对农业影响极大,便将其附于《陈敷农书》之后。元明两朝,王祯写《农书》、鲁明善撰《农桑衣食摄要》等典籍时,都参考了《陈敷农书》里的《蚕书》章节。清朝时,《四库全书》编撰人员收录《陈敷农书》,全文抄进《蚕书》,使得这部小小的典籍得以保留下来。
作为我国最有价值的古蚕书之一,也是中国乃至世界现存最早的记录蚕桑和缫丝的科技专著,《蚕书》重新受到重视,要归功于研究秦观生平的现代专家。比如华南师范大学教授黄世瑞经过研究,在《农史研究》第五集中作了《秦观·蚕书·小考》的专业论文。
《蚕书》除了对古代农业科学、古生物学、中国古代史等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外,也对当今的蚕桑养殖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现在,随着各种《蚕书》版本的相继问世,这本湮没以久的农科典籍终于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后记
话说《蚕书》问世后一年,即公元1085年,在苏轼等人的鼓励下,秦观再次进京赶考,终于金榜题名。从此,他开始了起起伏伏的官宦生涯,也写出许多名流后世的忧愁之词。同时,他决定弃用“太虚”之字,改用“少游”。很快,“秦少游”三个字闻名天下。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婉约派词人的代表,秦少游一生风流无羁,填词作诗,成为北宋文学史上绕不开的重要作家。只是他生前定然没想到,自己入仕前在家乡随妻子摘桑养蚕时撰写的《蚕书》,也在中国科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苏轼与秦观(右)画像。(网络图)
【参考资料】
1、 考据论文《世界最早<蚕书>秦观撰写》,见“梅岭周刊”博客。
2、 论文《秦观:他的相貌和名字》,见“中国文学网”。
【备注】
1、 缫丝的历史沿革:最原始的缫丝方法,是把蚕茧泡在热水中,手找丝头,缠于筐上。后来,人们发明了缫丝车,一手摇车,一手牵丝引线头,抽出的丝缠在车上。但是,一旦线头断了,两手都得停下来,极为不便。《蚕书》所载,用脚踏代替手摇,这样解放出双手,以便于随时接绪头。
2、 陈敷(1076~?):宋代隐士、农学家,自号西山隐居全真子。平生喜读书,不求仕进,在真州(今江苏仪征县)西山隐居务农。1149年,74岁的他写成《农书》,经地方官吏先后刊印传播。此书后收入《永乐大典》,清代收入多种丛书,18世纪时传入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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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重庆合川师范学院的校长,王爵英老师正在为了自己所组织撰写的《合川县志》翻阅资料。
正当王爵英完全沉浸于查阅资料的思维时,一封《革命军人立功喜报》映入他的眼帘。这是一份抗美援朝时候的喜报,按照当时的规定,这封喜报应该早就送到了军属手中。但怎么在档案室里放了这么久呢?
王爵英察觉到这上面一定有故事,于是他根据上面的信息几经辗转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地址栏里的“隆兴乡”写成了“兴隆乡”。而这封喜报的主人蒋诚,凭借着在抗美援朝期间的英勇表现,曾经荣立个人个人一等功一次,为上甘岭战役的胜利做出巨大贡献。
众所周知,在上甘岭战役当中,志愿军和联合双方投入的炮兵火力密集程度,远超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高水平。而在这一场战役当中,也涌现了不少的战斗英雄。
那么这个名叫蒋诚的战士,究竟做出了怎样的贡献,能被评为一等功呢?
战火中成长的重庆娃娃1949年11月30日,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冬天的前夕,重庆,这样一座承载了太多血泪的城市,终于迎来了它的解放。
那个时候的成都还不算很冷,只是凌冽的寒风吹在人们单薄的棉衣上,还是那样的凉。但是重庆的百姓们没有因为这样的冷意就缩在家里,他们仍然欢聚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欢迎着解放军同志们的入城。
“解放”这个词,在重庆人民的心里,期待得太久了。至少对于21岁的蒋诚来说,已经期待很久了。
蒋诚出生在1928年,那时的重庆不算富饶,他的家庭更是艰难。蒋诚在很小的时候,哥哥就结婚了,他和弟弟跟着父母和哥哥嫂子在一处生活。一家人挤在广福村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里,守着自己家的两亩地艰难度日。
蒋诚原本以为随着自己和弟弟慢慢长大,家里的日子总会好过一点。但谁知,在他9岁那一年,日军全面侵华,举国上下陷入了抗日战争的浪潮当中。
随着南京政府的沦陷,重庆成为了战时陪都。尽管重庆并没有像南京一样惨遭日军的,但侵华日军的飞机,却始终萦绕在重庆的天空,就像是雨季的乌云一样,久久不散。
在蒋诚的童年里,只要听到了防空警报,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往隐蔽的地方跑。日军的飞机就像是蝗虫过境一样,只是蝗虫是啃光了植物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而日军是丢下了一串又一串的炸弹,炸的整个重庆一片凋零。
百姓们的房子是炸了又建、炸了又建,一家老小只能抓着一条被炮火熏过的被子盖在身上,遮挡风寒。蒋诚总是记得,那几年哪怕在梅雨时节过去后的日子里,母亲也不敢轻易将东西放出去晒太阳,因为怕家里这些为数不多的家当,在日军来轰炸时来不及收,就什么都没了。
炸弹降落的时候,蒋诚和弟弟蒋启鹏总会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着外边炮弹爆炸的声音,默默在心里骂那些侵华日军。从那时起,蒋诚就发誓自己一定要当兵,保家卫国。
抗日战争结束的那一年,蒋诚刚刚17岁,他还没来得及追随着川渝地区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前辈的足迹,中国人民就依靠全民族的努力,获得了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次反侵略战争的完全胜利。
正当蒋诚以为一家人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时,解放战争爆发了。直到1949年的11月,重庆解放,重庆人民才算真正地走进了和平年代。
重庆解放时,兴奋的重庆人民
从重庆走向朝鲜半岛好不容易盼来了自己心中想要的和平,蒋诚在深思熟虑后,突然做出了一个让全家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他要去当兵!
自从解放军来到了重庆之后,蒋诚才明白,能够像解放军一样为了祖国的未来而奋斗,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解放军走到哪里,都会有一群战士跑到解放军的驻地询问当兵的事宜。重庆解放之后,同样有无数的青年涌到了解放军的征兵办事处,询问怎样才能加入到解放军的队伍当中。
母亲只当蒋诚是三分钟热度,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都去报名,蒋诚也只是跟着大家一起去。可只有蒋诚知道,这些年的战火烧得民不聊生,只有真正稳住了国家的和平局面,才会有百姓安居乐业的未来。
母亲听到了儿子的抱负之后,许久无言,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到了部队,你要用功。”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蒋诚知道,当年的抗日战争中有太多的川渝青年走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
但他不怕!就这样,蒋诚带着全家人的嘱托走向了解放军的队伍,成为解放军11军31师92团1营机炮连的战士。
向重庆挺进的解放军战士
1951年的1月,蒋诚被编入了志愿军的第12军。为了守护祖国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为了和朝鲜半岛接壤的边疆人民的安稳,中国政府决定派出志愿军前往朝鲜战场。蒋诚,就是前前后后踏入朝鲜战场的240万中国人民志愿军当中的一员。
那个年代里的和平太过难得,当蒋诚和战友走到了战火弥漫的祖国边疆时,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样的硝烟弥漫,那样的战火连天,那样风尘仆仆、满身灰尘的难民,让蒋诚想起了当初被轰炸的重庆。
蒋诚所在的12军是从长甸河口入朝鲜的。
志愿军踏入朝鲜的时候,按照当时政府的要求和军委的作战计划,没有一个百姓能够前来为这些战士们送行。但蒋诚知道,他的身后是祖国,是无数人民对和平的期待。
当年自己入伍离开家时,是怀抱着对未来的期待来的。只是当自己真正离开祖国前往朝鲜时,却不禁在长甸河口的寒风里,泪流满面。
那不是对战争的恐惧,而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对自己祖国深深的眷恋。蒋诚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但从出发的那一刻起,他的血肉和祖国便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兵分三路进入朝鲜的志愿军
从1951年4月22日12军进入朝鲜战场到这一年的11月,从朝鲜半岛的初春到深冬。蒋诚和12军的全体战士们,参与了志愿军和联合交战的第五次战役、金城防御作战等大小战斗400余次。
年迈时的他回忆起这些战斗,还是会艰难地说出那句,战场上战友们经常鼓励彼此的话:“就是要不停地打、打、打,我们要消灭所有的敌人!”
那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只有消灭了敌人,他们才可以保卫自己的祖国!
400多次大大小小的战役,让无数战友们匆忙离开了这个世界。出兵之前还和蒋诚谈天说地的好兄弟,很多再也没能从战场上下来。蒋诚每一次收拾他们东西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掉下眼泪,人没有了,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这些志愿军战士们用自己年轻的生命,为新中国的未来保驾护航,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换来了新中国的尊严。而蒋诚没想到,自己也会和死神也擦肩而过。
上甘岭战役中的一等功1952年10月14日,联合征集了6万多兵力,3000多架飞机,300多门大炮,170多辆坦克对准了志愿军放手的上甘岭阵地,并发起猛烈的冲击。
为了能够守住这3.7平方公里的阵地,志愿军战士们将40000多的兵力集中在了这里,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捍卫这一片领土,也捍卫着中队和中国政府的尊严。
蒋诚所在的12军抵达战场之前,志愿军15军45师已经因为坚守阵地而损失掉了5600余名战士。当蒋诚所在的12军92团来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所到之处全部都是战火燃烧过后的焦黑。每一口呼吸,都能感觉到空气里掺杂的硝烟和血腥味。
为了能够守住上甘岭的阵地,上级要求92团在三天之后准时发动反击。这个时候的上甘岭已经断水断粮11天,只有24名战士还在537.7高地上的7号坑道坚守着。可以说,敌人就差一步之遥,就能再一次攻下537.7高地。
当92团的战士们冲上这片高地时,24名仍在坚守的志愿军热泪盈眶。援军是这24个人在绝境里最后的希望。
上甘岭战役当中始终坚守着的志愿军战士
1952年11月11号,战斗准时打响。92团的战士们勇敢地反扑敌人,所有人都挥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忘记了自己的生死。蒋诚也扶着重机枪,疯狂地向敌人扫射。
然而,正当志愿军战士们稍微占据上风时,一颗炸弹降落在了志愿军的阵地上。“轰”的一声,蒋诚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全部变成了猩红色。那是战场上死亡的颜色,无数战士被这枚炮弹夺走了生命,甚至很多人的身体都被巨大的冲击撕得四分五裂。
蒋诚躲避着腾空而起、击向战士们的土块。等他在抬起头的时候,他只看见冲在前边的战友们几乎全部倒在了阵地上。蒋诚悲愤地重新站起,他再一次扶起重机枪向敌人开枪。
但伴随着他站起的动作,他感觉到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还有一阵暖流从腹部向外涌。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再一次卷曲,他不得不低头检查伤势。而他看到的场景,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炸弹爆炸产生的弹片,在蒋诚的肚子上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顺着伤口流出来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蒋诚的肠子。蒋诚痛苦地大叫着,眼泪不住地往外涌,不仅仅是因为疼痛,还有那一瞬间感知到死亡来临的绝望。
在那样的绝望里,蒋诚以为自己真的要牺牲了。可是他不甘心,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使是死在了这里,他也一定要拉上两个敌人垫背。
将肠子塞回肚子之后,蒋诚又撕下了身上的布料,将伤口胡乱地裹上。处理好伤口之后,他又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因为牵扯到伤口带来的剧痛,站起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疼得他就连胃里都是翻江倒海。
蒋诚疼得满身是汗,不停地往下流,额头的汗珠甚至流进了眼睛里。疼痛一阵又一阵的袭来,他忍不住抬头,朝着天空一通乱射,他朝着那些夺走了大家生命的敌军飞机,爆发了一阵又一阵的咆哮,击毁了敌人的一架飞机和一挺重机枪。
就这样,蒋城不停地瑟瑟发抖,朝着敌人射击,直到他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地倒在一旁。
战斗结束时,蒋诚瘫软在重机枪的旁边,感受着伤口带给他的疼痛。他忍不住失声痛哭,在意识模糊之前,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经常在村子附近洗衣服的母亲,他忍不住轻声呼喊着母亲。人总是在最脆弱的时候,最怀念那个最温暖的怀抱。蒋诚想要伸手去摸一下母亲的笑脸,可是又一阵疼痛袭来,他的世界越来越模糊,胳膊也沉重地抬不起来。
1953年,因为蒋诚在这场战役当中,歼敌四百余人、击落一架敌军飞机和击毁一挺敌人的重机枪,而荣立一等功。
但蒋诚并没有很高兴地向别人大肆炫耀,虽然那是他在生死线上挣来的,可还有更多的兄弟,倒下了就再也没起来。
回国后处处带头的老英雄1954年,蒋诚跟随部队回到祖国。之后,他因为在军队建设当中充分发挥了自己作为一个班长和党员的带头作用,而再一次荣获三等功。
回国一年之后,蒋诚选择了复员,回到自己的家乡。尽管他深深热爱着部队,但他不愿拖着一个已经布满伤痕的身体拖班级训练后腿,他要走出这里,回归到人民当中,创造自己的价值。
退伍回乡后,蒋诚放弃了部队给予的奖励,只带着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条毛巾,一条肥皂和部队给的16尺布票回到了家乡。
在家乡,蒋诚为了养家糊口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他当过民兵,修过铁路,给人家拉过车。常常天还不亮就出门了,天黑的看不见路了还不一定能回家。
每当邻居和家人询问他的经历时,他总是笑而不语,不愿意提起那些过往。不仅仅是不想夸耀自己的战绩,更因为那些战友都停留在战场上,每一次回忆起他们之间的过往,蒋诚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四川汉子总会红了眼眶。
1964年,村里要搞养蚕,村里干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蒋诚。就这样,蒋诚成为了一名养蚕技术员。养蚕对于蒋诚来说是个新领域,为了能够干好这件事,他没少查资料,没日没夜地在蚕房观察。
蒋诚养的蚕为村里获得了不小的收益之后,村民都想跟着他干。蒋诚也不拒绝,他总是笑呵呵地走在山路上,挨家挨户地传授经验和知识。虽然算是有了固定工作,可是在蒋诚的妻子眼里,丈夫工作更忙了,收入也更少了。
蒋诚养蚕技术员的身份看起来很厉害,也给村民们办了不少实事,可工资并不高。彼时的蒋诚已经娶妻生子,有了五个孩子。要养这么一大家人,这点工资并不够用,所以蒋诚的五个子女从来都是捡着哥哥姐姐们穿小的衣服鞋子,身上一个补丁盖着一个补丁,一年到头连个荤腥都见不着。
蒋诚的弟弟蒋启鹏是知道哥哥上过朝鲜战场、立过大功的人,他不忍看着哥哥一家大小过得这么艰难,他不住地劝着哥哥去县委说明自己的情况:
“哥,你是抗美援朝上回来的志愿军英雄。身上左一处伤疤、右一处伤疤都是为了国家留下来的。你现在日子过得这么难,去找县委的领导说说,看看能不能申请点帮助。好歹让孩子们有几件像样的衣服。”
蒋诚瞥了弟弟一眼,哼了一声:
“老子那么多战友为了保家卫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在战场上回都回不来!你看到他们哪一个的家属去政府要钱要优待了!你哥能囫囵个的回来,已经是福大命大!我要是去县委要钱,我以后有脸去见我那些死去的兄弟?”
蒋启鹏看着哥哥执拗的样子,忍不住唉声叹气:“哥,不是要你去要钱。你是立过功的人,你正正经经地去要该属于你的优待,怎么就是要钱了?”
蒋诚有些向弟弟吼道:“什么是该我的?我当年是军人,保家卫国是该我的!我现在是员,为了人民服务是该我的!只想享福,不想吃苦,我当的算是哪门子兵!只想占便宜,我算哪门子的员!”
蒋启鹏听到哥哥的话,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在自己哥哥的心里,祖国和人民始终高于一切。
1983年,政府决定修建一条从蒋诚所在的隆兴乡到永兴乡的马路时,当地领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蒋诚。
不仅仅是因为早年间蒋诚修过铁路,有经验,更因为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村里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为村民服务,村民们也都愿意听他的,肯跟着他一起干活。
蒋诚一听到这件事,就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啊!要想富,先修路。路修通了,以后大家干啥都方便了,还愁日子过不好吗!”
领导看着蒋诚十分赞成这件事,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下来了,只要蒋诚答应了,就没他干不成的事。
接着,村里的人都响应着蒋诚的号召,来了修路的工地干活。政府能拿出来的钱不多,大家也都看着蒋诚的份上,没有要很高的工资,都跟着他一起,用着这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
可是蒋诚没想到,路修到一半时,工人们的工资还是断掉了。政府的相关负责人急得抓耳挠腮,工地上的工人也是叫苦连天。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没多少钱,全指望着家里的壮劳力养家糊口。现在男人们都跟着蒋诚来了修路的工地,要是工资发不下来,全村大大小小多少家都得饿着。
这些村民充当的工人都不好意思地跟蒋诚开口:
“诚哥,不是我们不听你的。这家里老的小的都等着我们拿回家钱买米下锅呢。这一天不发工资,他们就得饿着,实在经不起啊。要不咱们工程先停着,等有钱发工资了,我们立马回来!”
蒋诚知道这些工人是信得过自己,哪怕工资低也愿意跟着自己干。他们家里没米下锅了,自己家里又何尝不是一家老小全都饿着呢?但是看着修到一半的路,蒋诚知道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早一天修好,早一天造福大家。
蒋诚本来想劝大家晚一些拿工资,可是看着眼前这一个个风尘仆仆、穿得破破烂烂的工人,他张了几次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半天过去了,蒋诚只能蹲在一旁,木讷地说道:“你们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想!”
入夜,蒋诚蹲在自家的院子里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东边的天微微发白的时候,他才缓慢地站起来,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抖了又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天大亮的时候,他连饭都没吃,就往外走去。
没过几天,蒋诚就将工资如数交到了工人的手里。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工资哪里来的,工人们没怀疑过,蒋诚的家人也没怀疑过,他们只当蒋诚找到乡里的领导要到的钱。
人前人后地夸蒋诚这个人可靠还有本事,而蒋诚听到之后,只能苦涩一笑。
谁又能想到,这给工人们发工资的1000多块,是蒋诚用自己的名义,从县里的银行贷的款呢?1983年的1000多块,对于绝大多数都是一笔巨大的金额,更何况是蒋诚这样贫困的人家?
但在蒋诚心里,只要能帮到乡亲们更好地发展,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自己去搬砖、拾荒,还这笔钱,他也在所不惜。
被揭露的人民英雄和陈年往事1988年盛夏,有一个叫王爵英的老师为了修撰《合川县志》不停地查找资料,整理相关文件。正当他孜孜不倦地翻阅资料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一封《革命军人立功喜报》。按理说这种喜报,早就应该在当年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军属手中,为什么会一直存在档案馆呢?
王爵英接着往下看,才看到这封喜报的最后写着“查无此人”。看着姓名栏里的“蒋诚”二字,他思考了很久,怎么可能查无此人呢?他翻来覆去地查看这些信息,忽然他盯着地址栏的“兴隆乡”,像是发现了什么。
合川县有一个兴隆乡,同时也有一个隆兴乡,隆兴乡姓蒋的人比较多。会不会是当时登记信息时,不小心将兴隆乡写成了隆兴乡?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王爵英找到了自己一个家住在隆兴乡姓蒋的学生,这个人刚刚好就是蒋启鹏。
蒋启鹏在收到老师王爵英的消息之后,立马将自己的哥哥和喜报里的蒋诚联系起来。他当即找到老师,和他一起向相关部门小心求证。最终,真的查明了喜报当中的这个“蒋诚”就是蒋启鹏的哥哥!
这件尘封多年的往事,跟随着这张喜报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大家都惊呆了,不敢相信蒋诚竟然将这样一份荣誉尘封在自己的心里这么多年。
蒋诚的喜报
而县里的领导前来慰问革命老兵,来到蒋诚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蒋诚家里破败不堪的小平房,彼时的蒋诚已经整整60岁了,他就那样扶着一根已经被塑料绳缠了好几圈的拐杖,站在院子里等着县领导的到来。
县领导连忙走上前,搀扶着这样一位深得人们尊敬的英雄往屋里走。
大家走进去才知道,蒋诚家里不仅房子很破了,就连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也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立在那里。就连蒋诚用来给领导们倒水的茶杯,也缺个口子。
县领导看着这样俭朴的老战士,不禁肃然起敬。
村长看到县领导十分关心蒋诚,也为蒋诚说话:蒋诚当了这么多年村里的养蚕技术员,一直没有个正式编制,这几年蒋诚年纪大了,退休之后,工资没有了,连退休金也发不了。
县领导环视这个房子一周之后,立马吩咐自己的秘书,将蒋诚家里的情况一一记录,要请有关部门尽快解决。谁知道蒋诚听到这句话后连忙摆手:“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不用再浪费国家的资源在我这个老人的身上!我什么都不缺!”
县领导急忙握住蒋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英雄,要是没有你们这些英雄们当年在前线奋勇杀敌,何来今天百姓的安居乐业?不安顿好你们的生活,我们过意不去啊!”
蒋诚听着大家对他的夸奖,忍不住红了眼眶。要是他们那些战友都还活着都好了,他们也能跟自己一样,被人这么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