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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吻》作者:弱水千流

《炙吻》

作者:弱水千流

简介:

高甜军旅|双向暗恋 |年龄差|体型差

今年18岁的许芳菲,父亲早逝,家中只一个母亲一个外公,一家三口住喜旺街9号。

喜旺街徒有其名,是凌城出了名的贫民窟。

许母开了个纸钱铺养活一家,许芳菲白天上学,晚上回家帮母亲的忙。

日子清贫安稳,无波无澜。

后来,楼下搬来了一个年轻人,高大英俊,眉目间有一种凌厉的冷漠不羁和刺骨荒寒。男人经常早出晚归,一身伤。

故事在这天开始。

*又一次相见,是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雄鹰掠过碧蓝苍穹,掠过皑皑白雪。

许芳菲军校毕业第二年,受命进入无人区,为正执行绝密行动的狼牙特种部队提供技术支援。

来接她的是此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对方一身笔挺如画的军装,冷峻面容在漫山大雪的映衬下,显出几分凛冽的散漫。

看他仅一眼,许芳菲便耳根泛红,闷闷地别过头去。

同行同事见状好奇:“你和郑队以前认识?”

许芳菲心慌意乱,脑袋摇成拨浪鼓,支吾:“不。不太熟。”

当晚,她抱着牙刷脸盆去洗漱。

走出营房没两步,让人一把拽过来给摁墙上。

四周黑乎乎一片,许芳菲心跳如雷。

“不熟?”低沉嗓音在耳畔响起,轻描淡写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

“你十八岁那会儿我执行任务,拼死拼活拿命护着你,你上军校之后我当你指导员,手把手教你拼组,肉贴肉教你打靶格斗,上个月我走之前吊我脖子上撒娇卖萌不肯撒手。不太熟?“

“……”

郑西野凉薄又自嘲地勾起唇,盯着她绯红娇俏的小脸,咬着牙挤出最后一句:“小崽子,可以啊。

长大了,翅膀硬了。

吵个架连老公都不认了。”

许芳菲:“……”

精彩节选:

凌城,位于中国某省的西部,是一个坐落在边境线上的小城。人口不算多,但来源混乱,除了本地的常住人口外,城里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东南亚来的偷渡客,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治安状况常年不佳。

天黑后尽快回家,不在某些街区逗留,是当地人的规矩。

夜幕低垂下来,晚上八点半,一道下课铃声蓦然拉响,终于将死气沉沉的校园唤醒。

门卫室的保安大爷打了个哈欠,从漆面斑驳的木桌上端起保温杯,往嘴里灌了口浓茶。然后便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过去打开校门。

几分钟后,一众准高三学生犹如脱缰野马般从教学楼里冲出来。

“周末我爸要带我过口岸。”

“哇?你去边管局办通行证了?”

“对啊。”

“喂!我的化学练习册!”

“反正你也写完了,借我抄一下,明早就还你!”

“我不!还我!”

“哎呀,干嘛这么小气……”

……

周围吵吵闹闹人声喧哗。

许芳菲背着白色书包安静地走出校门,侧过身,小心翼翼躲开几个追逐打闹的同学,自觉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许芳菲!”忽的,背后传来一道女声。

许芳菲闻声回过头,瞧见夜色中走来一道纤细苗条的身影。近了,看清是她们班的班主任杨曦。

杨曦说:“许芳菲,你平时放学都是和杨露一起走,她这几天请病假,你一个人行不行?要不要我找一个男同学送你?”

“不用了,杨老师。”许芳菲摆摆手,朝老师露出一个笑,“我家离学校只有一公里不到,不用麻烦其它人的。”

之前没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杨曦这才注意到少女肩上的书包带虽然很干净,但因太过陈旧,已经滑丝脱线。

看着女孩乖顺恬静的脸庞,杨曦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芳菲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头脑聪明,学习能力强,各科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而凌城中学并不是什么好学校,师资生源全都非常一般,这么一棵好苗子插在这样一片贫瘠的土壤里,杨曦为人师表,自然有些惋惜。

在外面稍闯出了点名堂的家长,几乎无一例外,都选择带孩子逃离这座混乱落后的边境小城。

而留下来的孩子,若非留守,即是家庭条件太过艰苦。

杨曦知道,许芳菲属于后者。

这孩子的父亲早年因病去世,家中只剩下妈妈和半瘫痪的外公。许母乔慧兰在凌城的丧事一条街租了个铺子卖纸钱,那家小铺就是许芳菲一家所有的收入来源。

思索着,杨曦看许芳菲的眼神添了一丝遗憾和同情。她说道:“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和班主任道完别,许芳菲转身离去,纤细身影很快便消失进夜色。

时值盛夏,灼热的气浪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蒸笼,炙烤着这座小城市。

许芳菲的家住在喜旺街。

这条街蛮有意思,起了个欢天喜地的名,却是凌城出了名的贫民窟。

街道狭窄,两旁全是修建于六七十年代的老破小。电线桩子支得高而斜,凌乱的电线横七竖八交织在半空中,活活将这片天空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好几块。空气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大人的打骂声,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年轻男女扯着破锣嗓子的争吵声。

就着马路牙子朝两头看,道路两旁的宣传栏上贴着好几条“创文明树新风”的大红标语,已经脱胶,半黏半落地搭在那儿,风一吹,飘飘摇摇,便成了喜旺街上最鲜艳明亮的一抹颜色。

许芳菲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条街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以及各种声音,她都很熟悉。

打孩子的是张阿婆,在哭的是张阿婆十二岁的孙子张小林。张阿婆的儿子儿媳都到省城打工去了,张阿婆没文化,拿进入叛逆期的孙子毫无办法,只能靠打骂管教孙子,巴望着张小林能成个才。

争吵的年轻男女是丝情发廊的阿杰和阿虹。他们是今年年初从乡下来的凌城,那会儿发廊正在招洗头工,包三餐和住宿,两人算是在凌城有了个落脚之地。

耳边嘈杂喧嚷,许芳菲习以为常。她捏着书包背带,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还没写完的各科作业:语文还剩半张卷子,数学还有三页练习册,物理还有四道大题,英语还差一篇作文。

先把语文和英语写完,然后是数学……

唔还是先物理吧。

今天的数学题好像很难的样子,就放在最后认真做。

许芳菲握拳,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在经过一个小水坑时左行绕开,步子一转,进了喜旺街9号院,径直朝三栋二单元的门洞走去。

老小区就是这样,什么都旧旧的,充满了一种破败的年代感。

三栋二单元的楼道灯坏了已经将近两个月,乔慧兰找门卫说了几次,让他来修。无奈门卫薪水微薄,理直气壮地推三阻四不办事,这灯也就只好一直坏着。

好在许芳菲熟悉楼道的一切。扶着墙,摸黑上楼也不至于摔跤。

她家住在四楼。

安安静静地爬楼梯。爬啊爬,爬啊爬。

经过三楼时,许芳菲步子稍微慢下来。她眼神微动,眨眨眼,注意到那扇向来黑咕隆咚的老式防盗门,门缝里竟透出来丝丝亮光。

是那种白炽灯的光,惨淡又冰凉。

看来是有人搬进去了。

许芳菲抬起脑袋,望了眼防盗门的上端:斑驳的老墙上贴着一个深蓝底色的旧门牌,数字是白色,3206。

许芳菲没多想,很快便收回视线离去。

回到家,乔慧兰照例在给半瘫痪的外公做按摩。听见开门声,乔慧兰稍稍抬高音量,说道:“菲菲,饭菜在锅里,你自己热一下。”

许芳菲在门口换好鞋,先放下书包跟外公妈妈打了招呼,接着便走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看,一个瓷盘子里装着几大块红烧排骨和番茄炒蛋,米饭足足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多。

许芳菲拧了拧燃气灶,接触不良,第一次没拧开,第二次才把火打燃。

饭菜热好的同时,乔慧兰也揉着腰从外公的卧室里出来了。

许芳菲转过头,注意到乔慧兰的动作,微皱起眉:“妈,你腰疼又犯了?”

“今天有点累,歇会儿就好。”

“晚点我给你按按。”

“不用。”乔慧兰摆摆手,用干净抹布包住滚烫的盘子飞快从锅里取出,端到桌上,“你先吃,看够不够,不够冰箱里还有。”

“够了,我应该吃不完。”许芳菲拿起筷子坐下开吃。她悄悄把排骨拨开,夹起一块番茄,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对了妈妈,我们楼下是有人搬来了吗?”

乔慧兰想了下,说:“三楼6号?好像是吧。”

许芳菲又问:“搬来的是年轻人吗?”

乔慧兰:“不知道,还没看见过。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

许芳菲埋头吃饭,只在心里小声嘀咕:希望搬来的是个年轻人吧,最好还是个会修电灯的男孩子。这样,她妈妈收铺晚的时候就不用打手电筒了。

匆匆吃完米饭,许芳菲放下碗筷回房间写作业。

乔慧兰从厨房出来一看,皱起眉:“你剩这么多排骨做什么?”

“撑得吃不下了。”许芳菲笑,“明天你和外公吃。”

原本许芳菲并没有在意楼下搬来人的事。直到这天半夜两点钟,她在迷迷糊糊间揉了揉眼睛,被一种奇怪又陌生的声音吵醒。

9号院住的大多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小孩子,年轻人几乎没有,因此住户们没有夜生活,都睡得很早。此时四下万籁俱寂,正是这种安静,使得那种声音尤其的突兀和清晰——

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呻吟声,似极致的痛苦又似极致的欢愉,缠绕交错在一起。

许芳菲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未经人事的女孩,并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音。须臾光景,两只寻欢的野猫忽然从窗台前窜过,速度飞快,伴随着兽类期的嘶鸣,瞬间把许芳菲给吓得回过了魂。

短短两秒,一把火轰的点燃,把她从头烧到了脚。

许芳菲涨红了脸,飞快拉高棉被,整个人都藏进去,捂得严严实实。试图将自己与那种难以启齿的动静给隔绝开。

声音近而清楚,明显来自她卧室的楼上或楼下。

楼上住的是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在外地工作,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过……

3206?

许芳菲脑海中闪过那个破旧的门牌号,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脑补,然后用力闭上了眼睛,边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边催眠自己认真睡觉。

可是隐隐约约的,喘息、尖叫,淫词,浪语,甚至还夹杂着木板床在剧烈摇晃下发出的声音,吱嘎、吱嘎,没有停歇,一阵接一阵。

从听觉开始,燎原一般灼烧了许芳菲的所有感官。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蜷起来,用被子紧紧捂住了耳朵。

这之后,连续七天,许芳菲每天夜里都会听见楼下男女寻欢作乐的声音。

有时二三十分钟草草结束。

有时男人女人兴致高,能断断续续酣战上一两个钟头。

许芳菲被动听墙角的心态也在最初的震惊窘迫基础上,多出了一丝好奇——她有点想知道,楼下究竟住了一个何方神圣,能每天上班打卡似的做那种事,日耕不辍,乐此不疲,精力未免好得太过分。

这日是周五,数学晚自习,数学老师为了把月考试卷评讲完拖了会儿堂,放学已经将近九点。

许芳菲抱着一本厚教材,和一个顺路的女同学同行回家。

街头巷子里聚集着几个缅甸混子,吊儿郎当抽着烟,看见她们,男人们不怀好意地投来几束猥琐目光,又淫.笑着交谈几句。

缅甸语,许芳菲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她拉着女同学加快了步子。

女同学名叫杨露,活泼阳光,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这个明星隐婚啦,一会儿那个爱豆又塌房啦。

许芳菲性格乖巧乐观,却不怎么善言辞,从头到尾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在旁边听,偶尔被杨露夸张生动的表情给逗笑,轻轻笑出声。

两个女孩并肩走到喜旺街,然后便挥手道别。

许芳菲揉了揉笑得有些抽筋的脸,在心里默记了一下刚才从杨露口中听见的明星名字和相关的有趣新闻,准备回家之后讲给妈妈和外公听。

快进9号院大门的时候,一阵脚步声钻进许芳菲的耳朵:尖利高跟鞋敲击地面,陌生的哒哒声飘遍喜旺街的每个角落。

许芳菲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转过头。

只见昏沉夜幕里走来一个女人。模样看着年轻,至多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黑色蕾丝紧身连衣裙,裙摆长度堪堪齐腿根,大方又招摇地展露出一双充满肉感的白色大腿。

浓妆艳抹,红唇妖娆,细细的腰身像条水蛇,臀部浑圆饱满,一走一扭,背着的紫色挎包上挂了几个廉价的金属挂件,随她走动叮当乱响。

看着那风情扭动的腰臀,许芳菲眼睛都直了。

好……性.感。

“这什么破地方,乱糟糟的,贫民窟。”妖娆女人满脸嫌弃,蹙起细细的柳叶眉,抬起做了夸张美甲的双手在面前扇风,而后眼珠一转,睨见了不远处的许芳菲。

“欸小妹妹,这里是喜旺街9号不?”女人开口,说的是本地方言。

许芳菲呆呆地点头。

“运气好差。这单应该是没小费拿咯。”女人自言自语地抱怨着,随后便不再搭理许芳菲,自顾自扭着屁股进了9号院大门。

许芳菲背着书包也走了进去。边听前面的妖娆女人口吐芬芳骂骂咧咧,边安静地往自家单元楼的方向走。

前行几分钟,直至女人走进三栋二单元的单元楼门洞,许芳菲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女人居然和她是同一目的地。

走进黑咕隆咚的单元楼,女人跺了跺脚,上方声控灯毫无反应。女人低咒了句,扶着墙缓慢爬楼梯。

许芳菲跟进去,看了眼头顶那盏并没有被修好的声控灯,心头翻起一丝失落。照旧扶着墙,摸黑爬楼。

不过,那个穿紧身衣的女人……

难道是哪户邻居的亲戚?

许芳菲琢磨着,脚步无意识加快了些。上到二楼时,她听见一阵敲门声从三楼方向传来。

砰砰,砰砰砰。像是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律。

紧接着便是咔哒一阵开锁声,反锁几层的防盗门,开了。

妖娆女人的嗓音再度响起,漾了蜜一般,娇滴滴的:“哎呀老板,你们这里也太难找了。不过放心,兰姐都交代我了,规矩我懂,我嘴巴可严,绝对不会乱说话的。”

开门的人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许芳菲自顾自上着楼,绕过平台拐角处已经听见关门的吱嘎声。匆匆一瞥间,她只看见一只握住3206门把的手。

手掌宽大,五指修长,肤色偏冷白,指骨修劲而有力,每道折线都张扬出一种格外凌厉的美感。手背上破入一枚类圆形的陈年伤疤,更平添三分野性桀骜。

那道旧伤疤。

就像是……

黑暗中,许芳菲眼神突的一跳。

就像是枪战片里,子弹直接硬生生击穿骨肉留下的痕迹。

许芳菲没有深思那只带着陈年弹痕的手。

她上了楼,从校裤裤兜里掏出钥匙,摸黑打开门锁。

听见开门声,在厨房里来回踱步的乔慧兰终于松了口气。她系着围裙三步并作两步走迎出来,问她:“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正准备给杨老师打电话。”

七十年代的三居室,室内设计并不算合理。说来有点滑稽,套内八十平的屋,整个房子,占据最大面积的居然是厨房。厨房外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着地面只有几块瓷砖大小的卫生间。

老房子东西多,客厅拥挤,乔慧兰步子又急,一不留神便绊倒了堆放在沙发旁边的纸房子。

“老师拖堂,评讲月考试卷。”许芳菲边回答,边弯下腰,伸手把纸房子扶正,眨眨眼,觉得有些新奇:“这款式在店里没有见过。妈妈你新做的呀?”

“我在电视上看见的,三层小洋楼,还挺好看。这几天店里没什么生意,我就一直在糊这个。”乔慧兰说着顿了下,又道:“月考成绩怎么样?”

许芳菲回答:“总分624,排在年级第十。”

“好好好。”乔慧兰面上浮起笑色,紧接着便回身忙颠颠地给女儿热饭去了。

许芳菲背起书包走到外公的卧室前,抬手敲了敲门,砰砰两声,“外公。”

外公卧病在床多年,双目已经有些浑浊。但在看见许芳菲身影的瞬间,老人灰寂的眼睛里还是浮起了一丝光。他笑着朝她点点头,“快去吃饭。”

许芳菲把书包放回自己屋,接着便坐回餐桌前吃她的晚饭。

“念高中了,正是用脑的时候,多吃点。”乔慧兰端起盘子,直接把切成块的红烧鱼拨进许芳菲的饭碗里,“明天妈妈再去买点虾。”

客厅里的灯泡闪烁两下,忽然黑了。

乔慧兰站起身,抄起晾衣架娴熟地在灯泡上戳两下,左右晃晃,整个屋子霎时重回明亮。

“过两天还得去买个灯泡……”乔慧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坐到沙发上拿笔记账,记着记着,她笔尖停住,抬头看向许芳菲,“菲菲,你想不想要一个手机?”

许芳菲刚把鱼肉悄然夹回盘子里,摇摇头,“暂时不需要的。”

乔慧兰便不说话了,继续在本子上算来算去写写划划。

许芳菲目光看向乔慧兰。老灯照耀下,妈妈瘦小的身影好像更小。那张原本姣好的面容在岁月磨砺下显出了沧桑与憔悴,鬓角隐隐可见几丝白斑,交横在黑发之间,像拓着几粒雪。

许芳菲清楚这些年妈妈有多不容易。

那样柔弱的一双肩,扛起了整个家。更可贵的是,生活的风霜雨雪没有消磨掉妈妈骨子里的乐观柔韧,也没有剥夺妈妈爱的能力。恰恰相反,爸爸去世后,妈妈给予了她加倍的鼓励和疼爱。

许芳菲收回视线,往嘴里扒拉进一大口米饭,认真咽下。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时间呀时间,麻烦你跑得再快一点。

等我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开始挣钱,我妈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晚种种如旧,包括楼下男女干柴烈火一波一浪的缠绵。

次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许芳菲便从睡梦中醒来。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看一眼桌上闹钟,竟然才六点二十。

许芳菲家离学校很近,走路也就十五分钟,所以她的闹钟每天都会在六点五十分准时响起。

太早了。

许芳菲含糊地嘀咕了句什么,闭上眼,准备睡个回笼觉。

滴答滴答,闹钟壳子里的分针溜过一圈。

好吧。

睡不着。

许芳菲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挠挠睡成鸡窝的脑袋,穿鞋下床,径直走向卫生间去洗漱。

她把牙刷塞进嘴里,迷迷糊糊地抬起眼。

窗外的天地朦朦胧胧,像是笼了一层黑色轻纱,天空的颜色是种偏深的蓝,介于明与暗之间,洁净得没有杂质,那迷蒙雾气一直往远处蔓延,蔓延,连接着最东方处还没露脸的朝阳。

许芳菲看着外面的天空发了会儿呆,埋头漱口。

就在她吐出泡泡水的下一秒,忽的,一阵开门又关门的声响扯碎了静谧安详的清晨——吱嘎,嘣。

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散漫的,随意的,踏着修筑于八十年代的楼梯在下行。步伐不紧也不慢,却一点不显得虚浮。

三栋二单元的所有住户,许芳菲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她在这儿生活了十多年,还没见过哪家有人这么早就出门。

莫非……

鬼使神差般的,许芳菲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幅特写镜头:握着门把的一只手,白皮肤,长骨节,手背处一枚子弹枪伤,好比利刃画丹青,风雅又恣意,是手主人刀锋嗜血的烙印。

鸦默雀静的晨,那阵脚步声显得格外真切分明。

许芳菲再次抬高视线。曙色熹微,一道身影走出了她所在的单元门洞。

那是个男人的背影。

衣物是最简单的短袖长裤,高大修长,肩宽腰窄,两条交错前行的大长腿笔直而不柴,惹眼得很。

这就是3206搬来的那位新邻居?

思忖着,她想起这些日子3206的夜夜笙歌,不由多看了那背影两眼。

忽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乔慧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许芳菲回过神,撤回视线,拿毛巾擦干净沾在嘴角的泡沫,回答道:“今天醒得比较早。”

乔慧兰捶着腰走进卫生间,嘴里道:“去换校服吧。昨天我路过楼下的蛋糕店买了几个蛋挞,待会儿热给你吃。”

“嗯好的。”

和大多数小姑娘一样,许芳菲也喜欢甜食。早上那两个甜甜的蛋挞,让她一整天都心情不错。

这天是化学晚自习,放学铃打响后,布置完作业的老师离开了教室,许芳菲照例与杨露同行回家。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没什么不同。

同样的夜,同样的月,同样的喜旺街,同样的跺不亮的声控灯。

许芳菲背着书包爬楼梯。今晚明月作美,一池黑暗里晕开抹清冷的光,她安静上行,爬到3楼的时候,敏锐的听觉俘获到了丝丝别样。

一阵喑哑又低沉的歌声。隐隐绰绰,如梦似幻,仿若留恋人间的一缕艳魂,飘荡在空气里。

有人在放音乐,是一首歌。

许芳菲心下诧异,发现愈靠近三楼,歌声便愈清晰。终于,小巧的白色纱网鞋并排站定,许芳菲在3206前停了步子。

一片风轻夜浓的寂寂中,男歌手的嗓音回扬不休。

“桀骜的鹰……南去的雁……何时能有归程……”

隔了一扇防盗门,许芳菲听不清楚具体的歌词,只觉那旋律低回婉转,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感,非常好听。像是首民谣。

她默默在心里把为数不多的听清了的词记下来,随后才离去。

次日清晨。

凌城中学高中各班的教室里,学生们有的在座位上补作业,奋笔疾书,有的抄着扫帚在走廊上追逐打闹,震得整层楼都闹哄哄的。

高二一班。许芳菲交完作业后在座位上坐了会儿,继而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食品袋,起身朝隔壁小组的前排走去。

她在一个女生面前停下,抬手轻敲课桌,砰砰,唤道:“杨露。”

杨露抬头看向她,莫名道:“怎么啦?”

许芳菲把手里的食品袋放在杨露桌上,笑说:“这是两个蛋挞,请你吃。”

杨露目露惊奇,连连道谢收下了。接着见许芳菲还待在原地没有走,不由狐疑:“还有什么事吗?”

许芳菲迟疑了下,小声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可以可以,大家都是朋友,你太客气了!”杨露本就是耿直又爽朗的性格,闻言拍拍胸脯,“说吧,要我做什么。”

一番询问,杨露才知道许芳菲口中的“忙”小得不能再小,仅仅只是想请她帮着查几句歌词。

杨露当即便答应下来,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机打开网页进行搜索。

经过上午几个课间的努力,午休时,杨露把手机“啪”的放到了许芳菲面前,又递过去一副耳机,说:“喏!找到了。男歌手,民谣,还有那些歌词,全都对得上。你听听是不是这首歌。”

许芳菲看了眼手机屏。

歌曲名:《理想的城》

歌手:佚名

许芳菲戴上耳机,点了点屏幕上的播放键。只听了两句,她便确定下来,对杨露笑道:“是的,就是这首歌!谢谢你啦。”

“害,这有什么好谢的。举手之劳而已。”杨露大方一摆手,微顿,又道,“不过,这么小众的民谣新歌,你在哪里听的呀?”

许芳菲回答:“听邻居放过。”

杨露摸下巴:“那你这邻居还挺潮的嘛。”

许芳菲弯唇笑笑:“可能吧。

找到了那首民谣歌曲,许芳菲很开心。她专门拿出了一个新本子,把这首歌的歌词抄了下来,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理想的城。

桀骜的鹰,披了岁月风尘与一身黄昏,

何时倦怠,何时停歇,

何时能有归程。

南去的雁,覆了千里黄云与大雪纷纷,

何时安定,何时靠港,

何时能有归程。

我想搭上那返乡的列车,

淡淡回顾那装着我青春的城。

我想风把思念捎去远方,

轻轻送给我无法忘怀的姑娘……]

高中生活紧张又枯燥,日复一日,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那首无意间从3206飘出来的民谣,成了许芳菲枯燥生活里为数不多的一点色彩。

她每天都会抽时间学学那首歌,几天下来已经可以完整地唱出来。

时间就这样平平无奇地过去了六天。

这日晚自习下得晚,放学已经晚上九点多。许芳菲像往常一样回到喜旺街9号院。

她边哼歌边往前走,忽的,看见前方路上蹲着一只黑乎乎的小狗。

老小区时不时就会跑进来几只流浪的小猫小狗。许芳菲起初并未在意。走近后,却发现小狗正埋着脑袋,往地上仔细地嗅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小狗似受惊,嗷呜一声跑开了。

许芳菲借着月色低眸一瞧,只见就在小狗蹲的位置旁边,有几滴液体样的痕迹。

她心生奇怪,掏出乔慧兰之前给她的手电筒打开一照。

那几滴痕迹是暗红色的,呈滴状。像是……

血迹。

许芳菲皱了下眉,无意识地低头看向周围地面,这才发现,血迹并不只有她面前的这几滴。

一滴一滴的血迹,从小区大门口的方向而来,直直通往了前面黑乎乎的门洞。

突的,树上老鸦嘎的一声叫,凄厉可怖,差点没把许芳菲三魂七魄震出来。

她抬起眼?

三栋二单元。

是她家所在的单元楼。

有人受伤了?看这些血迹,似乎伤得还不轻。

可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去医院?

霎时间,许芳菲脑子里惊疑不定。她抿了抿唇,强自稳住心神,收起手电筒进了门洞。

血迹一路蔓延。

许芳菲心跳有些急,屏息凝神强自镇定地爬楼梯。上到三楼,那些滴状血迹消失了踪影。

噗通噗通。

黑暗中,许芳菲听见自己心跳变得飞快。

她轻轻咽了口唾沫,深呼吸,鼓足勇气般将目光投向3206——果然,疏离月色从楼梯间的窗洞照进来,血迹消失在3206门前,门把上依稀可见暗红色痕迹。

短短几秒,许芳菲心一慌,脑子里闪过无数个猜测与念头,最终还是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凌城是个容不下过多好奇心的地方。

老人们都说,不看不语,不闻不问,是最好的保身之道。

琢磨着,许芳菲扭头就往楼上走,慌乱之间下意识掏出裤兜里的钥匙,紧紧攥在手里,飞快上了楼,开门进屋。

轻轻一声闷响,许芳菲胆战心惊关了门。

单元楼内一切重归死寂。

须臾,吱嘎一声,3206的门打开,一道黑色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男人咬着烟,用抹布安静清理着门把上的血迹。突的,余光一瞥,注意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月色下隐隐反光。

他随手将那东西捡起来,是长方形卡片,小小的,没巴掌大。

【凌城中学校园卡】

夹烟的手指修长冷白,指尖火星眨啊眨,像红色的眼。

黑暗中,男人冷淡的视线漫不经心掠过卡片最上端的几个字,落在左侧的证件照上。

方寸之间,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微笑看着他,双颊略带稚气婴儿肥,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双眼盈盈汲着清水,纯美柔媚,铅华弗御,胜过缅北最透的玉。

继而又微挑了眉峰,玩味瞧向右侧的姓名一栏:

高二一班,许芳菲。

凌城治安混乱,早些年,喜旺街这个贫民窟更是各路牛鬼蛇神的聚集地。好在近年来政府加大了管制力度,令这一片恢复了些太平。

这一晚,许芳菲躺进被窝,脑子里全是3206门把上的血迹。

她想起以前听妈妈说过的一些事。

和全世界大部分边境城市一样,凌城这座落后小城充斥着形形的偷渡客。这些偷渡人员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是从东南亚偷渡来中国,有的是从中国偷渡去对面,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些在本国活不下去,于是铤而走险试图换个地界寻活路的可怜人。

人穷起来,要钱不要命。

如此得天独厚的灰色地带,自然而然便成了滋养罪恶的土壤——毒.贩、军.火商、人蛇、走私玉石或药品的不法商贩……各种恶势力在这里汲取养分,盘根错节地生长,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亡命之徒来堕入深渊。

思索着,许芳菲忽感胸口微微发紧。

窗外一阵夜风起,吹得9号院几棵年迈老树沙沙作响,也吹动浓云遮住了月亮。月光刹那间消失殆尽。

许芳菲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头顶上方黑咕隆咚的天花板,没由来地涌起丝恐惧。

一片死寂里,她捏紧被子,听得见自己心跳噗通飞快,听得见院里野猫追逐打闹喵喵叫,甚至听得见隔壁屋外公轻微的鼾声……

好安静。

可是,怎么会这么安静?

两秒钟后,许芳菲眸光微动,反应过来:这些日子,这样的安静的确暌违已久。

楼下没有了一声接一声的淫词浪语,也没有了木板床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想来也对。

3206那个男人受了伤。看那些血迹,他伤得不算轻,难怪今晚大发慈悲赏她个清净。想来受了那样重的伤,就算还想做那些事……可能也力不从心?

脑子里莫名窜出这样一个念头,许芳菲两颊骤然火烧火燎地烫,又羞又臊。不敢再多想了,她嗖一下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强迫自己乖乖睡觉。

一夜辗转反侧,不得好眠。

次日一大早,许芳菲只能在闹钟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爬起床,顶着熊猫眼去学校。整个上午就那么哈欠连天地过去了,中午吃饭时,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许芳菲悲催地发现,她的校园卡不见了。

“什么?你校园卡不见了?”

凌城中学的食堂大门口,许芳菲来来回回掏着校服校裤的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校园卡的影子。杨露在旁边跟着着急,皱眉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放在书包里?”

许芳菲摇摇头,“我校园卡一直和家里钥匙放一起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塞在校裤的裤兜里。”

“难道被人偷了?”刚说完,杨露紧接着便否认了自己的这一猜测。

许芳菲在学校里很出名。成绩出了名的好,长相出了名的漂亮,家庭条件也是出了名的贫困。再没底线的小偷,应该也不至于连许芳菲这样的特困生同学都不放过吧?

“估计是掉了。但是掉在哪儿呢?”杨露摸了摸下巴,又问她:“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的校园卡是什么时候?”

许芳菲仔细回想了下,说:“昨天晚上我还用校园卡买了个面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掉在哪里。”

杨露:“你卡上还有多少钱?”

许芳菲抿了抿唇,丧丧地回答:“200。”那200块是妈妈刚给她充的,为了不让她每天饿着肚子上晚自习,妈妈叮嘱她每天晚自习前去食堂垫垫肚子。

“没事没事。先吃饭,我待会儿陪你去教务处挂个失再补办,里面的钱不会丢的。说不定被哪个同学捡到,已经交到教务处去了呢?”杨露边安慰许芳菲,边掏出自己的校园卡,笑呵呵道,“走,吃饭去,刷我的卡。”

许芳菲很是感激,连连向她道谢:“谢谢,我之后把钱给你。”

杨露大剌剌一摆手:“嗐。不用!都是朋友,干嘛这么见外。”

因为杨露的好心帮助,许芳菲的午餐顺利解决。

凌城中学食堂的物价并不算高,一份番茄炒蛋盖浇饭六块钱。

滴。杨露拿着校园卡贴了贴刷卡机器。

许芳菲暗自记下扣走的数字,等杨露买好她的饭后,两人一道在食堂里找了个清净的座位坐下吃东西。

杨露买的是排骨套餐。她看了眼许芳菲的盖浇饭,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去。

“啊。”许芳菲微怔,回过神后脸色微窘,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杨露又从她盘子里挑了块鸡蛋放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我想吃鸡蛋,交换而已。”

许芳菲心里一暖,忍不住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两个女孩边聊天边进餐。

就在这时,几个高个子男生嘻嘻哈哈地从食堂门口走了进来,讨论着昨晚一起看的成人动作片,淫.笑不断,脏话频出。托这行人的福,原本喧喧嚷嚷的食堂瞬间便安静下来。

学生们注意到这行人的出现,纷纷变了脸色、耷拉下脑袋闷头吃饭,一眼不敢多瞧。

许芳菲见对面的杨露笑容微凝,投去不解的目光。

正要回头,却被杨露摁住了手背。

“是赵益民他们。”杨露压低嗓子冒出这么句,“别看。”

许芳菲滞了下,点点头继续吃饭。

杨露也收回视线安静啃排骨,余光却关注着那行高个男生的动向,满眼警惕与鄙夷。

赵益民一伙在凌城中学可谓是响当当,说好听了叫“校霸”,说难听了是地头蛇组织,仗着自己爹妈在凌城有点势力,在学校里几乎横着走。今天调戏那个女同学,明天搜刮那个男同学,坏事干完,臭不可闻。

食堂气氛诡异,鸦雀无声。

片刻,赵益民等人终于打完饭坐在了座位上。众学生见状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稍微放松下来。

杨露拍拍心口,压着嗓子道:“我们吃快点,吃完赶紧回教室。”

许芳菲点头:“嗯。”往嘴里扒拉进一大口番茄炒蛋,腮帮鼓鼓地嚼。

数米开外。

赵益民嚼着口香糖,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不远处正在吃饭的少女。

边儿上小弟见状,循着赵益民的视线张望几眼,揶揄打趣:“哟,哥,口味有变化啊。我咋记得你以前不吃这种菜啊?”

赵益民抹了把剃得锃亮的脑门儿,回忆着:“我记得那女生叫什么……什么菲?”

“许芳菲!”小弟二号凑到他耳边,嘿嘿笑起来,语气下流,“哥你可算发现这枚沧海遗珠了!啧啧啧,那妞多正啊,别的不说,光是那身皮肤我都馋得不行,那些成语都怎么说来着……欺霜赛雪,吹弹可破,白得跟能反光似的。”

赵益民盯着许芳菲看了会儿,然后眯了下眼。

小弟二号似看出大哥的顾虑,接着又说:“而且这妞家庭条件不好,听说就一个妈,家里连个能出头的男的都没有。没背景没权势,不会有什么麻烦。”

听完这话,赵益民一歪头,随口把嚼得没味道的口香糖吐到了地上。

小弟伸手一指,打探的语气:“哥,怎么说?”

“今晚找机会堵了。”

“堵了然后呢?”

赵益民没答话,和几个男生交换眼色,而后便露出了个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

这天刚好轮到许芳菲做清洁,晚自习后,杨露家中有事先行离去。许芳菲打扫完卫生已接近九点。

班主任见状,安排了班上一个同天做清洁的男同学送许芳菲回家。

男同学斯斯文文,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叫鹏宇。

许芳菲和鹏宇并肩走出校门。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同路几分钟愣是安安静静,彼此之间一句话都没有说。

盛夏的夜晚,边陲小城平地起了阵大风,略微驱逐开闷热暑气。紧接着,滴滴雨水从天上落下来。

“下雨了。”鹏宇抬手挡了挡眼睛,思索一番后对许芳菲道:“你家住喜旺街,是吧?”

许芳菲点头。

“我知道一条近道,去喜旺街就几分钟。”鹏宇说。

许芳菲没说话,有些犹豫。

鹏宇口中的近道她当然知道。只是……

“我们都没带伞,抄近路吧。”鹏宇再次开口,说道,“而且我们两个人一路,不会有事的。”

听见这话,许芳菲终于选择点头,“好的。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然后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喷瓶紧紧攥在手里。

鹏宇好奇:“这是什么?”

许芳菲笑了下,“没什么,走吧。”

近道是一条小巷子,不知修建于哪年哪月,硬是生生从各色沧桑建筑间打通穿过,好巧不巧,连接着喜旺街与凌城中学所在的街道。

许芳菲和鹏宇一前一后走进了巷子。

巷道逼仄,狭长幽暗,唯一的一盏路灯犹如风中孤蝶,在肆虐的炎夏风雨中飘飘摇摇,挣扎着投落下丁点微光。

行至巷道半途时,耳边传来阵脚步声。

许芳菲心一沉,抬头便看见几道黑影已经拦住了他们去路。

又是一阵大风吹过。老灯飘高,照亮那几人的行头打扮。都是少年人的模样,有的拿铁棍,有的拿碎了半截的啤酒瓶,吊儿郎当站没站相,为首那人剃着犯同款光头,嘴里嚼着泡泡糖。

“赵益民?”尽管已经努力镇定,但鹏宇的声线还是止不住有些抖。他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别乱来啊。”

赵益民举起铁棍指过去,恶狠狠道:“我找她,和你没关系。不想死就滚远点。”

雨珠混着汗水从鹏宇脑门上滑下去。他腿都开始打颤,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有动。

一个男生嗤笑,作势挥舞棍子就要揍他。

鹏宇见状吓破胆,心虚地瞟许芳菲一眼,最后咬咬牙,狠下心转身跑了。

雨势又大了些。

许芳菲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竭力冷静,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然后稳住声线道:“几位同学,我身上没有钱给你们。”

赵益民哈哈大笑,用方言问:“不是吧美女,你觉得我们堵你是为了刮你钱?”

短短几秒,许芳菲已经洞悉这几人的下作意图,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窟。她咬了咬嘴唇,看了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赵益民。

然后,她忽然举起喷瓶朝他脸上喷去。

一声痛苦的鬼叫撕裂雨夜。

趁着几人愣神的功夫,许芳菲回身拔腿就跑。

“操!是辣椒水!疼死老子了!”

“抓住她。”

……

后背衣裳吃透了雨和汗,贴在皮肉上,一片冰凉。

许芳菲不敢回头,用尽全力死命朝前狂奔。然而背后的几只恶鬼穷追不舍,许芳菲体力不支,加上雨天路滑,她被一块砖头绊倒,紧接着便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妈的三八!敢用辣椒水滋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赵益民单手捂着左眼,恼羞成怒,说话同时就要去踹地上的少女。

许芳菲整个人缩成一团,下意识蜷起两条胳膊护住脑袋。

几秒过后,没等来赵益民等人的怒火宣泄,却等来了一句完全陌生的嗓音。低沉好听,轻描淡写,略含三分笑意,却一点不显得和善,只教人觉得阴沉沉的,散漫又狠戾:“合伙欺负一小姑娘,现在的瘪三这么没种?”

周围的风好像忽然停了。

缩在角落的许芳菲惊疑不定,缓缓,试探着,放下了挡住视线的双臂。抬起脑袋。

苟延残喘的昏暗路灯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男人。

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

简单的深色衣物,勾勒出一副高大且修长的身形,肩宽腰窄,双腿格外长。逆着光,站姿很随意,脚上踩着双蓝色家居拖鞋,这副打扮,就像刚睡醒之后出来遛弯儿的老大爷,懒懒散散,事事没所谓。

许芳菲倏的一愣。

是错觉吗。

这个背影……好像有点眼熟。

没给她深思的时间,对面的赵益民已经狠狠啐了口,扬起铁棍指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恶声道:“臭小子,你他妈骂谁没种?敢这么跟爷爷横,混哪里的?没挨过打?不知道疼?”

赵益民骂完就挥棍砸去。

仅仅一息光景,那人一句话没说,反手便钳住赵益民的胳膊狠劲一拧。只听一声骨肉碎裂的闷响,哐当一声,铁棍落地,赵益民喉头溢出痛苦的哀嚎。

再下一秒,男人随手拧住赵益民的后领。

一米八几的壮汉体育生,被他像拎鸡仔似的拎起来,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赵益民霎时头破血流,虚软地从墙上滑落在地,接着便开始讨饶。

其余几个平日为虎作伥的男生见此情形,瞬间心惊胆寒——这人身形之利落下手之狠辣,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

总之,绝对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主。

那边厢,许芳菲也被眼前这过分血腥的一幕给震住了。

而更令许芳菲惊骇的是,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她清楚地看见,那个男人的左手手背上,分明有一枚弹孔伤痕。

夜雨稀薄。

不远处,年轻男人慢条斯理地弯下腰,蹲在不住求饶的赵益民面前,伸出手,拿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听清楚。”

光影变化,于是那副坚毅冷感的侧颜轮廓被剪裁出来。五官英俊出挑至极,像旧画报里混不吝的公子哥,狭长的双眼漂亮到近乎凌厉,沉黑深邃,肆无忌惮。

是种介于颓懒和狠戾之间的强烈冲撞感。

他微侧头,冷冷吐出几个字音:“我一般不打架,只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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