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文中使用所有语料截至清代。】
除非为了享受那“绝对的自由”,浪迹天涯,是没有人愿意做乞丐的。但是,乞丐,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绝迹。在“士、农、工、商、兵”的社会阶层划分中,没有乞丐的一席之地。乞丐是不入流的,处在社会底层的底层,是穷困中的穷困,绝望中的绝望。
乞丐有不同的种类。
一、绝望的真乞丐
古时候有些人因为瞽目、耳聋、嘴哑、腿瘸、伤残或严重的皮肤病,无钱治疗,又没有被慈善机构收容,沦为乞丐。
(瞽目、瘸腿、秃顶的乞丐。图源:《横穿克里塞——从广州到曼德勒》)
这种乞丐,对生活绝望,对社会绝望,对人生绝望,甚至对乞讨都感到绝望。最重要的是,他已经饿得天旋地转,了无生机,来日无多。他随机走进一家商铺,向店主苦苦哀求,要口饭吃。店主见多识广,无比厌烦,本想轰走了之。但这一次,乞丐好像铁了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店主打量着这个乞丐,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零钱”,想给,给不了。
店主所谓的零钱,是指官府以次充好,克扣铜钱中的“铜”,混杂进去一些“劣币”,如铁钱、锡钱。比如100文铜钱,混入18文、20文、50文乃至60文或者更多的劣币,导致各个地区的币值完全不一致,好像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官府空手套白狼,变相赚取老百姓的血汗钱,百姓只好“一文掰作两文花”。店主示意乞丐先给自己一枚劣币,自己再返还给乞丐一个铜钱。算计下来,店主相当于只给了乞丐一个劣币的价值,也就是说,乞丐一次乞讨所得,只有半文钱。
(在商铺里乞讨的乞丐,店主“找零”。图源:《市井图景里的中国人》)
乞丐也摇了摇头,他身上早已身无“半”文。
店主又看了乞丐一眼,心肠一软,把一文钱扔到柜台上,满脸厌恶状,“去去去去去!”。乞丐千恩万谢,趴在地上,叩头作揖,小心翼翼后退出去。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巷中游走,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不时地向擦肩而过的行人乞讨,嘴里絮絮叨叨,“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实在走不动了,他坐在污秽寒冷的地上,把一只手糊上污泥或者粪便,向路人行乞。路人穿着干净,打扮整洁,看到这副肮脏模样,臭气袭来,无不掩鼻遮口,躲躲闪闪。心慈手软的,扔下一粒果子或一枚铜钱,落荒而逃。那些铁石心肠的人,脚步匆匆而过。乞丐已经饿得天翻地覆,他顺便抓住一个人,秽物沾满路人的衣服。乞丐对路人的破口大骂已经麻木漠然,他处在垂死的边缘,咒骂是什么,羞辱是什么,尊严是什么。他全然绝望了。
(三个乞丐。图源:《广州散记》)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饥寒交迫而死。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死后将葬在哪里。
英国人威廉·R·葛骆说,通州有个乞丐在一家服装店铺乞讨,无非要一个铜钱。店员心情欠佳,非但不给,还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乞丐本已经绝望,受此刺激,羞愤交加,决定“死给你看”。这个一心求死的乞丐留了个心眼,藏身于店铺之中,直到店员关门走人。第二天,店员上班时,打开店门,乞丐佝偻的尸体从栋梁上悬挂下来,僵硬冷淡,乞丐已经在店铺里悬梁自尽。
绝望的真乞丐,生无可恋,通过自杀这种方式,让店员吃上官司,变相地与他“同归于尽”,了此残生。
二、伪装的假乞丐
马路边,街道上,一群人围观在一起,头头脑脑,影影绰绰,议论纷纷,甚是热闹。挤进去,地面上坐着一个人,显而易见是个乞丐。
乞丐正襟危坐。他前方那块平整的石板上,密密麻麻用笔写着一群字,围观群众默默认读,却又识不得几个。有好事者读出声来,众人侧耳倾听,竟感觉字正词圆、情真意切、文采斐然、催人泪下。围观群众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当场谴责官府的、灾祸的无情、老天爷的不开眼。七七八八中,众人恍然知晓了乞丐悲惨的家庭遭遇和凄惨的人生故事。
地面上坐着的乞丐,裸露着两条浮肿的腿,就像长时间泡在水里的猪头,惨白无血色。这双腿实际已经腐烂变形,它可怕地向后扭曲着,明显遭受了重创,不可能再直立行走了。惨白之上,皮肤溃败,东沟西壑,骨肉模糊,让人怀疑就连筋骨都已经被锈蚀。这哪里还是完整的人腿啊,简直就是黑乎乎的一堆垃圾。更触目惊心的是,这片血肉模糊中,隐隐地,可见上面布满疮疤,伤疤硬撑开来,好像一只垂死挣扎的白蝙蝠。让人怀疑,这个人,要么掉进了杀猪的滚水中,要么在熊熊燃烧的山火中,烧烤了几个小时。
(身体“残疾”的乞丐。图源:《汉人:中国人的生活和我们的传教故事》)
乞丐弯成一只虾,给围观人群作叩头状。就见他上半身其实也严重受创,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乞丐嘴里念叨着一成不变的台词,“可怜可怜我吧。”
路人目瞪口呆,被这悲惨的景象打动,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惨的吗?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惨的吗?纷纷要慷慨解囊,以共克时艰,救人于危难。乞丐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迅捷低眉顺眼,免得让人识出破绽。
伪装的假乞丐属于“云游”乞丐,他们不属于任何行业组织,也没有上级领导,搞个体经营,乞讨所得,中饱私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伪装的假乞丐没有组织纪律性,也没有地域、地盘概念,四处乱窜,走到哪算哪,过一天算一天,不会自我管理,更不会理财。
“下班”后,这些乞丐艰难地挪动惨绝人寰的双腿和身躯,到了街巷转角处,飞快地收拾好以假乱真的道具,健步如飞,那些惨重的病痛不治而愈。灯红酒绿的生活向他招手,他开始花天酒地,肆意消耗唾手而得的钱财。
三、现实版丐帮
有人认为,在中国,没有哪个行业没有组织或协会,就连最不入流的小偷和乞丐都有自己的专属帮会。
(丐帮众弟子。图源:《花甲忆记》)
乞丐的帮会,叫作丐帮。
丐帮帮主也是乞丐,由乞丐全体大会选举产生。帮主不得世袭,不得转让,不得通过“宫斗”或者“军事”来达成。而完全凭靠群众基础,谁愿意多为群众办事,谁工作能力强,谁德高望重,谁群众基础好,谁当选。帮主是乞丐的首领,对丐帮和乞丐们的生死存亡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乞丐们都非常重视这次选举,绝不会无故不出席,借口生病不参加,或者随便说个人的名字作为候选人。
美国人何天爵认为,“在整个大清帝国内,只有乞丐这一社会阶层才享有选举的权力。”当时的北京,就有一个丐帮,该丐帮有男女两个帮主。何天爵见过这位女帮主,并与之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双方就一些彼此关心的国际国内问题深入交换看法,达成诸多共识。据他介绍,“这位女帮主是个老太太,年纪大约六十五到七十岁之间,穿着整洁、得体。谁见到她,暗地里都会产生敬佩之情。”
丐帮帮主“一般穿着黄色的袍子,戴着官帽,衣服有盘纽”。黄袍加身,帮主完全是皇家规格、帝王待遇。势力范围广泛的丐帮帮主,确实统领江湖,号令天下,俨然丐帮中的皇上。金庸大侠没有欺骗大家。
丐帮遵循严格的帮会规矩。入会者须提出申请,由2-3名推荐人联合推荐,推荐的目的是确保此人确是乞丐,防止“坏人”混入帮会,充当官府的眼线或卧底。缴纳一定费用,方能入会。会馆中设有祠堂,供奉着过世的帮主和长老们的牌位,早晚都有香烛供奉,香气氤氲。入会仪式在丐帮会馆的大堂举行,祭拜祖师爷,给观礼者每人一枚槟榔作为见面礼。入会后的乞丐,得到一张护身符,佩戴在身上,相当于乞丐身份证和通行证,奉“命”乞讨。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丐帮有丐帮的规矩,“遇红白喜事之家,可索讨喜钱,然必给予本帮收据,张示于门,一应兄弟,不准再去滋扰。”
(也是乞丐。图源:《中国乡村生活》)
帮主会安排人员或亲自出马,积极主动地与辖区范围内的商贾富豪取得联系,密切沟通,就该丐帮管辖范围内各商家“赞助费”的收取额度(比如每月五六百文)、收取方式(比如现金支付)、收取频率(比如每月一次,或者一年一付)、收取后的凭证颁发、新凭证换发、对乞丐滋扰的惩处措施和力度等进行友好而深入的商谈。这笔常态化的收入,存入丐帮的固定银号户头,由丐帮的专职财务人员进行统一管理、统一支配,不得贪污,不得私吞,不得挪作他用。既要保证日常的行政办公支出,也要保证帮主和高级别长老必需的出行和社交活动支出,还要不时地分发给有关丐帮成员,救孤、济困、扶老、助残,或者用于发放节日费,或者用于红白喜事。
每年的固定日子,商贾富豪们集资,诚挚邀请丐帮一众人等在大酒楼吃顿饭,以感谢长时间以来丐帮提供的无私保护和帮助。
与商家谈妥后,丐帮会在商铺门柱上贴上红纸条,上书“大吉大利”四个大字,或者挂个小葫芦,作为一定期限内免予乞讨的标识。一年一换新,年初再重新认捐,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辖区内普通民众,“参照执行”。
有了这张红纸条或者这个小葫芦,相当于有了“免死金牌”,任何乞丐均不得在商定好的期限之内,再次上门乞讨。如果有违反者,店家可以把他捉住,痛打一顿,扔出店外。或者捆绑起来,通知丐帮前来领人,交由丐帮,根据帮规发落。
即便帮主亲自出马,多方联系,积极沟通,主动示好,辖区范围内的某些大富大豪仍然油盐不进,不以为然,自以为是,拒绝交纳“赞助费”、“保护费”。
这种情况下,经与丐帮众长老和弟子商得一致,帮主派出一个精兵强将,单枪匹马前往该商家。
这名众望所归肩负重任的乞丐,全身肮脏不堪,臭不可闻。衣服就是千千万万的碎布片,被风一吹,几乎。他长发及腰,头发蓬松,污垢扎堆,虱子占据了整个脑袋,势必成千上万。脸上糊满污泥或者粪便,抓取的痕迹纵横交错,历历在目。眼睛倒还分明,在乌黑纵横的脸上,狡黠地转动。一根老朽的木棍夸张地敲打着地面,沉闷而热烈,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来到商家门前。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搓眼掏耳,挖鼻抠脚,把抠挖的东西,放在鼻子上细细地闻,认真地揉搓成一团,朝着围观人群,弹了过来。商家根本没法做生意,又赶又打,把他轰走。
(丐帮中的“精兵强将”。图源:《中国家庭中的儿童生活》)
丐帮不会就此束手。他们很清楚,如果让一家得手,两家、三家、四家,会瘟疫一般地蔓延,“示范效果”极其明显,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往后丐帮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第二天一大早,五六十个乞丐将这个商家团团围住,他们不打算武装夺取,不打算发生肢体冲突,只是静坐,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把店铺坐了个水泄不通。有的用老朽的木棍无休无止地敲打地面,梆梆梆梆。有的把几个铜钱放在烂瓷盆里,持续快速晃动,吱吱吱吱。有的用木板敲打空洞的竹筒,咚咚咚咚。有的用两块木块互相对撞,哒哒哒哒。有的用几块铜片凌乱地敲击,咔咔咔咔。有的乞丐站起身来,四仰八叉夸张地伸着懒腰,从怀里掏出一条青蛇,放在柜台上,店里的顾客立时被吓得呜哩哇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店铺里简直就像奏响了一场噪音交响曲。
乞丐们彻底控制住了局面。
生意应该是做不成了,商家投降。
(小乞丐——丐帮的花朵与未来。图源:《北京与北京人》)
作者 刘小程
主播 大圣神功六王爷
编辑/后期 凌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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