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主编诗词君
来源 | 诗词天地(ID:shicitiandi)
我们人生里的感情,无非是亲情、爱情、友情。
唯有友情,它们与“爱”无关,却比“我爱你”更情深意重。
我们想要一种友情,不是那么浓烈,也不是那么时时刻刻,甚至有时候会用年、十年、半个世纪去给它计时,它是那么少,那么真,那么久长。
哪怕很多年后,我一回头,你还在……
人有一知己,足以慰风尘
《芙蓉楼送辛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迷蒙的烟雨笼罩着吴地,王昌龄在江边送别友人,世道艰难,但能和知己互相告慰,就能不改初心,坚持到底。
廖一梅说过:“人这一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孤单时一起取暖,受伤时互相安慰,一起玩,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经历命运的淘洗。
就如歌词里唱的:“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
如果你足够幸运,有知己一二,万望珍惜。
最好的友情,不是朝夕相处
不是寸步不离,而是人远心不远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杜少府将到四川去上任,王勃在长安相送,依依惜别。
席慕蓉曾说:“我们置身在极高的两座山脊上 ,遥遥的彼此不能相望 ,却能听见你温柔的声音传来。”
跨过山海,越过人群,我的心,始终与你紧紧相连。
生活忙碌,有人致电关心;四季冷暖,有人叮嘱加衣;
你我的友情,人远心不远,情深意更浓!
如果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那么朋友给的,都是无声告白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王昌龄被贬,李白在扬州听到这个消息后,便提笔写下这首诗,无论友人走到哪里,他都遥遥相伴。
人生总有一些刻骨铭心,总有一些难以忘怀,依依不舍。
朋友是彼此的牵挂,彼此的思念,彼此的关心,彼此的依靠。
这种感情,或遗落在某一渡口,或消失在相送的火车站台,或模糊在某页书籍。岁月洗礼之后,一一封存,装帧成册,烙印在记忆的深处。
认识你真好,你给我的陪伴,一直在心间。
最幸运的是
多年后,我一回头你还在
《赠卫八处士》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儿女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身处乱世,战火纷飞,杜甫与友人阔别几十年,再次相见时,满心沧桑,却也又惊又喜。
好朋友,也许长大后天各一方,但是你会发现,他其实一直在等你。
小的时候,他等着你一起去上学;长大各奔东西,他去你的城市出差,你工作忙走不开,他便笑笑,接着等你;他结婚了,你没去参加婚礼,他说等你有空了一定去看他……
我们这一生也许要走过无人的路,行过许多的桥,一路风尘仆仆,但能有这样愿意等待的朋友,也就知足了。
我们一生所求,不过是
相顾无言,你却懂我
《山中与幽人对酌》
李白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李白和幽居山中的朋友待在一起,开怀畅饮,不说话,也无比自在。不用拘泥与客套的举止,可以轻狂,可以放肆,怎么舒服怎么来。
心若相知,无言也默契;
情若相眷,不语也相惜。
那些说不出的话,如果有人懂,就是幸福;
那些表不出的意,如果有人明,就是陪同。
其实我们都不需要太多,孤单时有人陪,无助时有人帮,落泪时有人知,于心灵是一种温暖,于生命是一种感动。
友情,是时间的礼物
《寄黄几复》
黄庭坚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蕲三折肱。
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黄几复与黄庭坚离别后分处天南海北,十年前,桃李春风无限美好;十年后,江湖夜雨仅剩凄凉!
“半生已过,走走停停,谁行谁不行,患难见真情。”人这一生,会遇见无数人。曾经如胶似漆的人,有时转瞬就成为陌生人。
人这辈子,到底谁才是最值得我们珍惜?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时间识人,落难识心。
无论风霜雨雪,都会一路相伴;无论冷暖与否,都会与你共在,记起时,只需一通电话,温暖的问候便由耳边流淌进心间……
友不在多,贵在风雨同行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刘禹锡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二十多年过去,刘禹锡历经沧桑,罢官回归洛阳,与好友白居易相会时作了这首诗。
这一生,谁都忍受过很多舟车劳顿、不为人知的苦楚。
谢谢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曾陪我们走过无数对酒当歌的深夜,给予最温暖的陪伴与鼓励。
当初他们义无反顾地挺你,做你最坚强的后盾,你也将给他们最真诚的陪伴和点赞。
遇见你真好,愿与你终老
《江南逢李龟年》
杜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安史之乱后,杜甫漂泊到江南一带,和流落的宫廷歌唱家李龟年重逢,回忆起当年两人初遇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
冷遇见暖,就有了雨;冬遇见春,有了岁月;
天遇见地,有了永恒;人遇见人,有了生命;
我们彼此相遇,便有了朋友。
朋友是命运给我们的馈赠,如同惊鸿一瞥,虽短暂,但足以刻进生命里。
无论结局如何,都不负这美好的遇见。
在《亲爱的安德烈》里,作者写道:
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
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
友情走到终点并非要有什么过错,可能只是因为,岁月在变迁,而彼此在成长。
时光不老,故人不散。
愿我余生悲欢有人听,祝你岁月波澜有人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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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曾读宋濂《送天台陈庭学叙》,有语云“吾闻古之贤士,若颜回、原宪,皆坐守陋室,蓬蒿没户,而志意常充然,有若囊括于天地者,此其故何也?得无有出于山水之外者乎?”为艺者游学观物,乐而求之,不为外所动,笃志沉潜,可得山水之助也。
陈智超师赠商务印书馆新版援庵《中国史学名著评论》,此书取历代史学名著加以批评,每书举作者略历、史料来源、编纂体例、版本异同、后世评价等,可谓学者读史之先导。所列艺术类有《佩文斋书画谱》《式古堂书画汇考》《六艺之一录》。援庵先生后又作《中国佛教史籍概论》,皆受《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书目答问》等沾概。余作《清代书学文献叙录》亦用此法,收罗清人书法史传、著录、书论等数百种,论其要旨,考订得失,清人论书之概见于其中也。
陈师曾赠白石诗云“画吾自画自合古,何必低首求同群?”此同石涛“我自用我法”,甚合余之求也。今人多喜跟风,求“同群”,应知“独立”“静思”最可贵也。
齐白石“题王治国拓自藏私印”云“刀即笔也。只能削,而且修,何能成篆笔之苍劲?高言秦汉,非也。”观其印章篆书,皆平直天然,不作修饰,重写不重描,故能得秦汉之朴质天然。
袁宏道论徐文长文有卓识,“气沉而法严,不以摸拟损才,不以议论伤格”,以此论其书画亦当。文长诗文字画不假雕琢,皆自性中流出,“才”“格”两见,而古意全在,此其所以能“奇”也。
学艺如观景,一步一景无不在,然得佳景往往不易也。王荊公《游褒禅山记》曾云“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历来开派宗师者得“非常”之观,皆于时人不留意处求索,颜真卿、苏东坡、赵子昂、徐文长、董香光、王觉斯、八大、石涛等皆如此。
读书作画两相宜。近拟古人意作山水,并题小诗:万卷诗书得意闲,千年湖水伴秋山。古知雅兴来无尽,谁说清风去不还?
欧阳永叔曾论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合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书画与琴理同,本为笔墨之“技”,写物象之美,然品味其“道”,则万象具在。每有得意处,手眼相合,心迹两畅也。
书画之艺,功在“无用”。“无用”者,适其所适,乐其所乐,入古必深,心之所寄也。今之一味求“用”于世俗者,必堕入货殖一途,与艺之本真远矣。
汉隶碑刻无锋芒,为历久风雨斑驳所致,此后世所谓“金石气”。以巧笔作隶,可见锋芒,然不易古。唐宋隶书多见圭角,即是此病。隶得中锋圆劲,可见篆意,取其“横势”而非在点画“锋芒”,贵在得“石味”,清人伊墨卿、吴缶翁等能得此朴也。
承德避暑山庄为清代宫廷绘画之重要场所,近游山庄,得小诗:月色江声万壑松,冰心榭里赏荷风。水流自在文津阁,烟雨楼台绿映红。月色江声、冰心榭、文津阁、烟雨楼等皆山庄著名景观。
苏东坡评王摩诘“清且敦”,此论最合吾意。“清”者,逸气也;“敦”者,朴厚也。东坡又云“吴生(道子)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于象外,有如仙翩谢笼樊。”其以“意造”高于“工造”,重文心,求“象外之象”,此画语最需体悟,可得中国画之本意也。
“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老子》此语为大丈夫之道,为艺者尤当悟之。山谷亦有“接物宜从厚,修身贵有常”语,与此相合。去其薄,洗其华,守其常,而后得艺之朴也。
石涛题画每以禅论艺,诗云“笔如削铁墨如冰,冷透须眉见小乘。若贵眼前些子热,依然非法不为凭”,极见哲思。“冷”与“热”、“法”与“非法”之间,解人自知也。
艺之“完美”非无缺失,在于“整体”与“生机”之“美”,如一味求所谓“完美”者,必无生机与个性,往往非真“完美”也。东坡论书云“守骏莫如跛”,可谓至理,不因“跛”而废“骏”也。
(作者系中国书法国际传播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朱天曙)
姬灵通眼前突然间荡出一大道金光,一面幻化无形的天师符急骤撞击而来,每一道金光都是一枚穿心的针芒。姬灵通识得龙虎山“幻影天师”的厉害,此术用来对付凡人那是一点效果也无,但用在妖、神、巫三者身上便是威力奇大的武器。姬灵通不得不後踏一大步,双掌急合,含於胸前,硬生生的受了这一下幻影符的撞击。 金光散去,李逍遥一声轻笑:“第三招来了!”木剑飞刺,正是那招“不知所措”。 先前李逍遥使过一次“不知所措”,姬灵通只顾闪避,并没看清楚,暗觉此招奇特之处殊不下於当年所见过的“剑三”。此时李逍遥再次使出这一招,姬灵通忍不住要好好看得明白,原本可以发出排山倒海般的独门“通天化地掌力”将李逍遥连人带剑打飞入海,只因为这一念之耽,掌上内劲便没吐出。 李逍遥趁姬灵通呆看剑招之际,模仿日前见到丁情所使的一招蜀山剑法,招势倏地一变,喝道:“已经是第四招了!”其实他第三招并未使全,但姬灵通突然心中猛省:“不可让他混过第三招!”发掌拍出,李逍遥变招未成,胸口立时中掌,灵儿暗使“金刚咒”帮他护身,但见这一掌重击之下,李逍遥口喷鲜血,犹如断线的风筝般跌入後边的乱石丛中。 灵儿大惊,急忙抛出素练,将他扯落怀中,一时间满身溅上血沫,也不知李逍遥是死是活。 姬灵通在乱石阵旁探头唤道:“殿下,葬了他便随老臣走罢。”李逍遥突然睁开眼睛,声音低弱地说道:“活埋人是犯天条的。”姬灵通没料到他还活著,不由一怔。 灵儿见李逍遥睁开眼睛,不由得破涕为笑。其实她刚才担心自己的金刚咒抵挡不住姬灵通的掌力,心下兀自没底,殊不知李逍遥也有防备,身中那一掌之时,他先已暗运阿修罗心法护定了心脉,性命总算保住。但毕竟伤得不轻,一时挣扎不起。这时姬灵通若是硬来捉走灵儿,李逍遥也无力起身阻拦,就算他还爬得起来,以他眼下的情形,姬灵通一指头就可以点死他。 李逍遥暗暗担心,幸好姬灵通对乱石阵总算存有几分忌惮之念,迟疑半晌,终是没有贸然来犯。他见李逍遥并没死於自己那一掌,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小子你也算命大,不过你终究还是在老夫手底下走不过三招。” 李逍遥在灵儿搀扶下慢慢起身,嘴角兀自滴血,说道:“可你也没能说到做到,像说的那样把我变成一堆垃圾呀。可见这场比试咱俩是半斤八两,你没赢、我没输。”姬灵通怒道:“这算什麽?”李逍遥笑道:“那就是你输啦?”转面瞧了瞧灵儿,问道:“你是证人,他输了,对不对?”灵儿点头道:“对,他输了。”李逍遥笑道:“好灵儿,你真是太公正了。灵儿真乖!”转头向姬灵通说道:“听见啦?连灵儿都判你输了,这还不算公平吗?都二比一了!” 姬灵通脸色难看,心道:“小殿下心向著你这小贼,自然是帮你不帮我。何况你刚才靠殿下暗中相助,分明是作弊。但我又何必徒费口舌与你这小无赖争辩?”哼了一声,强忍怒火地说道:“那就再来重新打过,但我瞧你这小贼此刻还没等动手就快躺下了罢?”李逍遥笑了笑,强自将一股涌到口边的鲜血又咽了下去,慢慢的说道:“打是自然要打的,不过……咳咳……你瞧今儿天色不早啦,不如歇一晚,明天再来重新打过。”姬灵通正要出言反对,李逍遥抢先说道:“你看这小姑娘多嫩,身上还流著血呢,亏你这麽忍心让她陪著咱们打来打去,我瞧你真是没人性!”说著,抬手按头一拨,把灵儿的身子转过去,让姬灵通看见她後背的伤口。 姬灵通早瞧见灵儿挂了彩,这时见她流血未停,心中大是不安,忙道:“谁说老夫不肯明儿再比试?”摸出一包疗伤药,递上前去。李逍遥发指道:“哇!这时候你竟然还要硬塞这麽一大包毒药过来,这种落井下石的恶劣行径简直真是令人发指……”姬灵通怒道:“胡说八道!这是本教疗伤圣药‘黑龙再造膏’,怎麽会是毒药?” 李逍遥疑心有诈,说道:“你们苗人的东西谁敢乱吃?我看十有八九是有毒的……”姬灵通怒道:“又不是给你吃,你吱吱歪歪什麽?省点儿力气吧,我看你都快死了,还在那儿抖著舌头说个没完。”李逍遥还嘴道:“你的话最多,人家说一句你硬要争一百句,真是人老口水旺!”痛斥姬灵通之时,嘴边兀自不停的滴出血丝。 “没想到‘黑龙再造膏’还真好使,擦在伤口上感觉立刻就不同了!”李逍遥觉得那条伤腿敷了姬灵通的药後,断骨处痛楚之感大减,不由心中大喜,旋即又感遗憾,暗想。“早知道该多要一点,别那麽急著拒绝其他民族创造的优秀文化成果……” 两人退入迷阵,姬灵通自是不敢追来。掠仙峰山高路陡,这时他们是上不去了,便到“仙灵洞天”那块山壁附近休息。李逍遥见灵儿帮他往伤腿上敷了药,便也要给她後肩的伤口搽药止血。灵儿却执意不肯,李逍遥看她小脸儿涨红,只得作罢,暗想:“小女孩儿定是害羞,怕我看见了她伤口周围的肌肤,因而死也不让我帮她敷伤……” 灵儿独自躲得远远的,看著离李逍遥已经不少於七八十步,才坐到小河边一块大岩石後边,摸索著慢慢解下衣衫,露出肩头一片雪白的肌肤。她以清澈的河水为镜,轻手洗去肩上伤处的血迹,仔细一瞧,肩後那道原本又深又长的伤口正在迅速变小,不一会便即完全消失,凝脂般的肌肤依然白璧无瑕。 她虽然料到会如此,眼见伤口又一次奇迹般地飞快愈合无痕,就如小时候那几回受伤时一样,此刻她心中仍不免怦怦而跳,眼眸里露出困惑之情,想不出这是什麽缘故。刚才她感到伤处奇痒,心跳加剧,已知这种怪事又要再次在她身上出现了。是以她才没让李逍遥帮自己敷药,这倒不全是因为怕羞,内心深处实是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生怕被李逍遥看到这种情形。 黑龙再造膏还未敷到伤处,她身上便已没有伤口了,映在水中的倩影依然是一块璞玉。 “你看我这条腿,肿得跟一支千年老参一般……”李逍遥坐在水边,灵儿走到他面前,屈腿蹲下,细心地察看他的腿伤,还找来几根树枝和搓成麻绳的树皮,打算给他包扎一下。他摇摇头,笑道:“没用了,我这条腿真是坏透了,最倒霉的也是它……” 灵儿轻手抚摸他的那条伤腿,眼圈一红,不禁哭了出来。李逍遥惊问何故涕下,灵儿哭道:“逍遥哥哥,你痛不痛?”李逍遥侧脸瞧了瞧她,说道:“痛总是要痛的,但你这种丧夫般的神情未免让我有一种比痛楚还要碜得慌的感觉。”灵儿垂泪道:“逍遥哥哥,不论发生什麽事,灵儿都会……都会一直陪著你。”李逍遥心中感动,不禁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轻抚两下,说道:“乖!不过我还能发生啥事?”灵儿拭泪道:“逍遥哥哥,你这条腿就是好了也……你有没听说过铁拐李?” “不要给我起外号,”李逍遥目光严肃的瞪著她。“我知道你要说什麽。不就是瘸了?经过这一连串的折腾,它不瘸才怪!” 灵儿哭了一阵,用一只白嫩的小手轻按李逍遥那条腿上的断骨之处,缓缓捏揉。李逍遥断骨处本来极痛,还有一种火辣辣之感,被她抚摩了一会,渐感舒服,眼光一低,无意中瞧见灵儿手上的伤全没了,他不由得一怔,随即感到眼皮沈重,忽生困意,不觉沈沈睡去。 待得苏醒,斜阳已西,只见灵儿坐在一旁垂首低眉,神情疲倦。他瞧见自己那条原本极肿的伤腿已然恢复原状,虽还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多了,不禁暗暗惊奇。灵儿盘腿静坐了一会,脸色渐复嫣红,还未睁眼就听见李逍遥凑头过来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在念啥经?”灵儿低声说道:“灵儿在为逍遥哥哥祈福。” 李逍遥一愣,随即看见她满脸虔诚之情,俏靥竟似披著一层神圣般的光辉,他呆然而望,心下微有些震动。过了一会,灵儿方才张开双眼,瞧了瞧李逍遥的伤腿。李逍遥抬腿活动了几下,暗感痛楚大消,不禁讶然道:“你求的啥神啊?真灵!”灵儿垂眸暗叹:“逍遥哥哥这条腿终是瘸了,我所做的也只能是帮他减少一些痛楚而已。” 李逍遥却也不以为意,他也知道断骨初续之时该当静卧不动,等待多日之後方可愈复,但他接骨不久便连续不断的奔波折腾,腿骨新续之处不免错位,就是好了以後行走起来也成了跛脚。他暗叹一口气,心想:“老天爷嫉妒我长得帅,所以让我变成‘跛子’,这也无法可想。” 两人相对一阵,灵儿抬起眼眸瞟了瞟他,见他明知从此成了瘸子,还像往日一般神色如常,她心里不禁既怜又爱,轻手抚摸著他的腿,满眼皆是柔情。李逍遥目光触到她白嫩的手,暗觉全身发热,忍不住哼哼的说了一句:“别摸了,再摸几下我就……就乱套了。”灵儿虽然不明白何谓乱套,但也觉得心头越跳越乱,慌忙把手一缩,暗觉这种沈默相对的情形更让人心乱,想了想,启口说道:“逍遥哥哥,你有没觉得你这条腿有一股自己控制不住的力量?” 李逍遥心道:“被你这麽乱摸一气,现在我全身都有控制不住的力……”灵儿避开他火热的目光,说道:“我说真的!你以前有没有感到异样啊?”李逍遥定了定神,问道:“异样?你指什麽?”灵儿抬手比了一比,亦即“一飞冲天”。 李逍遥明白了。“大概是中邪了!” 灵儿不明白。 李逍遥试图为他这条腿找到一种听来合理的解释。“有没听说过玄衣魔神?” 灵儿记起她师父曾经提过这个名字。“这人已经死了。” “对!他已经死翘翘了,”李逍遥说道。“现在的问题是,我有一块腿骨是他足部的化石。” “呃──哦!”灵儿的反应只能是惊愕。 李逍遥叹了口气,将斓姐用他兜里那块“婪云石”接续腿骨的事告知。“所谓‘婪云石’,其实是魔神玄衣的一块焚化不掉的腿骨。” 玄衣神焚化之後,葬身之地曾出现“魔无”的异象。灵儿想起师父当年之言,仿佛看见一幅黑袍在低迷的夜幕下随风飘荡,有人说玄衣神的鬼魂常常在他死去的地方倏忽出没,或曰玄衣的魂灵附在一件他生前所披的破袍上,随风掠过荒芜龟裂的中原大地。 灵儿妙瞳眨动,眼前霎间闪出师父那双总似夹杂著一层惊悸或忧虑之色的目光。 西疆斩风魔,东海杀雷神,北荒伏火怪,南山收土妖。 风魔便是玄衣。传说他长年披著一件其大无比的黑袍,倏忽出没,行踪无定。 “当年诛玄衣……”花枝掩映下,早逝的少女上官小汶牵著一个结了一对小辫子的女童之手,漫步花蹊,悠悠回忆。灵儿至今还记得她师父年轻、清丽,死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却是双鬓霜白。 灵儿耳边响起师父当年回忆西疆斩魔的一番话语。“除了我和师姐之外,本来还约了大师哥刀神,那时不知道大师哥已经出事,我们没等到他,但是风魔已经来了……那是一场恶战,记得我们都受了重伤,拼到最後关头,我们本来必败无疑,可是先死的却是玄衣。如今想来,命运真是变幻莫测!” 当年的女童灵儿晃动著一对辫子天真的问道:“为什麽要杀玄衣?” “因为他是魔,因为我师姐巫後娘娘是神,因为我是巫後娘娘的小师妹,因为这是我们三人的命运……” 可以说出很多“因为”。 玄衣神死了。他本不会死,因为最後关头他已经使出了毕生绝技“风魔天下”。 风无形云无定。 谁能杀得了风? 傲慢一生的玄衣神不可能败。但他还是死了。最後关头,灵儿的师父看见玄衣神眼中真情流露,是情意使得他在本来可以杀死巫後的刹那间放弃了。 他放弃了自己的生机。 灵儿的师父在那一霎间仿佛听见魔神玄衣同年轻的巫後默默地对视无声的对话。 “我来,只是为了想远远的多望你一眼。可是看了一眼之後又舍不得离开……” “为了我?你不走的结果是你所到之处狂风肆虐生民涂炭!” 风骤止。大地突寂。玄衣神就在那一霎间看见了“剑八”。 圣灵剑法的第八式已足以杀神。 但是灵儿的师父一直觉得玄衣魔神是自己撞向巫後娘娘的剑尖之上。 永恒就是那一刹那。 玄衣既死,从此巫後成为万民心目中的西疆之神。 神不应有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上官小汶仰天憬然。低眸之际却看见自己映在镜花水月中的双鬓已然如霜。 镜花,水月,雨无痕。 两扇芭蕉叶。 头上雨声淅淅沥沥。 李逍遥和灵儿身子相挨,蹲在岩缝下,每人头上遮著一块芭蕉叶。 灵儿想起她师父去世前那些年里从未有一天快活,自从她来到仙灵岛上就从未见过师父展露欢颜,却是一天一天的红颜生白发,这一切都是为情。 如今她的命运或许比师父好些,可是姥姥以及水月宫中一干看著她成长的道姑横遭不测,连尸体都未及安葬,她和好不容易才别後重逢的情郎又不得不面对著姬灵通那双若有所谋的眼光。这一切似乎预示了不幸的命运依然伴随著她。她不禁转眸望向李逍遥,强抑心中凄伤之情,低声说道:“逍遥哥哥,你明天可不可以不去?” 李逍遥手拈一枝残花,出神地望著雨中的河面,听见灵儿在旁边似乎想劝他不要再去会姬灵通,他转脸望著她那对凝睇的眸子。“我在想……怎样接住姬灵通明天的三招。” 灵儿心头一凛。明天…… 明天或许便是生离死别之时。 姬灵通明天的三招不会再给李逍遥活命的机会。 灵儿想到今日之险,不禁眼圈一红,急道:“逍遥哥哥,你不要为我去冒险!咱们回水月宫……”她想,只要两人躲进水月宫里,姬灵通早晚会离开。就算一辈子呆在水月宫里,她和李逍遥相伴也不会寂寞。在她心底反而更盼望能和心上人就在这岛上住一辈子,不用离开,不必去面对她所陌生的俗世和俗世中形形的人。 对仙灵岛外边的世界她曾经满怀憧憬,但当真的到了要离开她的世外桃源之时,她突然感到害怕。 “傻丫头,咱们是要去找你妈妈的,怎麽能呆在水月宫里哪也不去呢?”李逍遥嘴咬著一根草枝,歪著脑袋说道。“排除掉姬灵通这个障碍,明天我就带你到处玩儿去。等玩够了,咱们再回来也行啊。反正我住在海边,你在岛上,也算邻居嘛……” “可是……”灵儿想到姬灵通的武功和他眼中的杀机,心里就惴然不安。 李逍遥为了让灵儿宽怀,笑了笑道:“你不相信逍遥哥哥的运气吗?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的。”可是面对姬灵通那样的高手,武功强胜李逍遥何止几十倍,怎能单凭运气? 灵儿不禁咬住了嘴唇。她以前很少操心,如今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得开始学会为心爱的人操心。 李逍遥心里其实一点底没有,与其伤透脑筋,不如完全不想。“反正没辄儿的时候,除了靠赌一把运气以外,没什麽可靠了。” 其实李逍遥不知道他最大的幸运就是身边有了灵儿。 他瘸了。没有神书和秘笈可捡,也没有人真正收他为徒。就算曾经有缘邂逅一位名叫马君武的末路剑客,一场记忆却像雨後的水面,恍如梦醒了无痕。 但他还有灵儿。 灵儿蹲在他身旁苦思枯想,目光凝睇著他脸上。“逍遥哥哥,你真的从没学过武功吗?可是你对剑法似乎很有悟性。好比那招……” 那招“不知所措”的剑式。 可是李逍遥只记得这一招。就像夜雨过後,飘过水面的一瓣落英。 李逍遥抬手乱抓脑袋,把头发抓乱,蓬松得犹如一个筑在头顶的鸡窝,灵儿不由呆望。李逍遥再想不出别的妙招,苦笑道:“没了!真的没招了……就算那一招再怎麽奇妙,多使两次便不灵了。”其实他今天在姬灵通面前使到第二次时已经不灵了。 姬灵通的剑法造诣委实太过精深。除了自号“酒剑仙”的老道庄无涯以外,李逍遥想不出还有谁的武功能胜过姬灵通。 灵儿帮他想出了一个能胜过姬灵通的人。 “谁呀?” “玄衣,”灵儿说道。“风魔玄衣。” “死人?”李逍遥失笑道。“这个人八百年前就死翘翘了,亏你这颗小脑袋能想得出来!” 他斜叼著长长的草茎,身子悠然抖动,笑道:“就算他没死,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他去……你真会说笑!” “在上面,”灵儿用手向空中一指,神情认真的说道。“咱们去找找看!” 李逍遥只道灵儿说的是到天上去找玄衣魔神的魂,不禁心疼的用手摸了摸灵儿光洁的额头,说道:“唉呀!小姑娘该不是淋了雨发烧说胡话罢?” 灵儿突然拉著他的手,两人奔到雨中。李逍遥叫苦不迭:“糟了糟了!我这条腿伤还没全好呢,淋多了雨只怕要破伤风,搞不好像西门吹雪般疽发而死……” 灵儿抬手指向“仙灵洞天”那面高耸入云的山壁,跳著脚叫道:“看!那四个字就是玄衣神当年写的……”李逍遥不禁一怔,“他能飞这麽高?”随即想到自己现下大概也能飞这样高。他眼珠乱转几下,问道:“你怎麽知道?” “我听师父说的,”灵儿那一对乌亮的辫子在李逍遥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眼都花了。“记得师父说起,玄衣神当年来过仙灵岛,那时普渡慈航大师在掠仙峰坐关三十年不出一步。玄衣来找普渡慈航大师打赌,说大师若是输了便得把仙灵岛让给他做行宫……” “结果谁输了?”李逍遥眼睛盯住灵儿的辫子,问道。 “先别急,”灵儿说道。“当时大师便答应了他,因为玄衣神带来琅寰秘境的古地图。这个赌注无疑诱人得很。他们约好比试三场,分别是轻功、内力和仙术。结果除了轻功一局大师没能占到上风以外,另两场比试全是玄衣神输了……” “於是你们祖师爷便拿著那张赢来的地图连关也不闭就寻宝去啦?”李逍遥用手抓住灵儿那对晃来晃去的辫子,拈在手上甩著玩儿,心想:“玄衣这个冤大头就未免做大了。”随口问了一句。“他挖著什麽没有?” “才没哪,”灵儿在他手里挣扎著说道。“那张地图是假的……哎呀,痛!” “那大师他老人家拿著一张假地图寻到哪窟窿里去啦?”李逍遥扯著灵儿的辫子转陀螺,耍得好开心。 灵儿挣扎著说道:“山壁上那四个大字便是他两人比试轻功时写下的。师父说……哎呀好疼,你轻点儿嘛……”李逍遥笑道:“你师父上官小美……啊不对,应该是上官小汶说:‘哎呀好疼,你轻点儿嘛’?”灵儿嗔道:“哎呀,你别闹了。”伸手把他轻轻一推,挣了出来,跳到一边,说道:“我师父说,两位高人那时就站在这里说好了每人飞上去各写一字,看谁写得快、写得高。结果玄衣先飞了上去,一眨眼就落回地面,好像连动也没动过。大师仰面一望,只见山壁最高处已经留下了‘仙灵洞天’这四个巨字,字字深入岩壁,玄衣神有意炫耀掌力,竟然用一对肉掌在山壁上霎间打出了四个大字。这门功夫委实惊世骇俗已极,大师一望之下,自忖虽也有此掌力,但要在片刻间身体凌空从容不迫地写成这四个银!铁划的好字,他老人家绝难想象。当下立即说道:‘老纳自问飞不上去,更写不出如此好字。不必献丑了。’” 李逍遥原本一直嘻嘻哈哈地逗灵儿玩耍,听到此处,不觉仰头望向烟雨缥缈处那四个神采飞扬的大字,脑中想像著玄衣当年飞舞九天的傲世风神,不禁油然而生神往之情。 两人呆望一阵,李逍遥问道:“此刻咱们两个後辈矮人站在当年两位前辈高人曾经站过的地方淋雨,不知道会有何等样收获?”灵儿说道:“当年两位高人在此处比试之时,我师父年纪还小得很,後来却总是忘不了那时的情景。玄衣神死的时候,是师父替他料理了後事……”李逍遥插口道:“看来你师父上官小美啊不……应该是上官小汶对玄衣这个专造假藏宝图的大骗子还挺够意思的啊?”把脸转向背後,提一手遮住嘴边,小声窃笑:“奸诈的各位大概和我一样疑心他们两个会不会有一腿?” 灵儿瞪了他一眼,方才说道:“才没有一腿呢!我师父是个好心的人,她是念著玄衣神这一生孤苦伶仃,又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人,不忍见他暴尸荒野,才帮他料理後事的。”李逍遥像个落汤鸡似的抖掉身上雨水,打著喷嚏说道:“再多淋会儿雨,就该你来帮我老人家料理後事了。” 灵儿本是个慢性子,又是个向来闲适惯了的小女孩儿,开口便是娓娓道来,绝不赶生赶死。这段逸事她本来还打算用三五天时间来慢慢交代,奈不过李逍遥在旁边不停催促,又担心他被雨淋出病来或会真的有後事需要她这个未亡人来料理,只得加快了说故事的进度,悠悠的把话儿转到点子上:“当年我师父从魔神玄衣的遗物中捡到一块羊皮,就放在上面那个‘洞’字的石缝里。” 李逍遥问道:“这麽高你师父也飞得上去?”灵儿说道:“师父当年是骑仙鹤上去的。那时她养一只好大的鹤,常载著她和我飞呀飞,後来不知得什麽病死掉了……”李逍遥猜道:“可能是鸡瘟或者禽流感。”灵儿瞪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山壁,问道:“你飞不飞得上去?”李逍遥恼道:“我干嘛要飞上去?” 灵儿说道:“拿羊皮啊。” 经过一番折腾,依靠山壁上的各路爬藤帮忙,李逍遥总算取到了藏在“仙灵洞天”中第三字的石缝里的那块腐朽了的破羊皮,为此还弄伤了手,被石菱擦得皮破血流。下来一看,羊皮上没字没图,却散发出一股变了样儿的膻味。 李逍遥只看了一眼就气不打一处来,将羊皮往灵儿头上一盖,恼道:“你耍我是吧?”灵儿拿下来一看也傻眼了。“呃──哦!” 她只得解释给李逍遥听,“我听师父说,玄衣神之所以能练成‘风魔天下’这门绝世神功,其中的秘诀是借助了‘风遁’之术。这块羊皮上便记下了风遁之咒以及玄衣神的独门轻功身法……”李逍遥一听便抢了过来,急道:“那还不快研究研究!” 姬灵通直等到太阳快落山时,才望见一个瘸腿的影子踏著西斜的日影一步高一步低的走近。 依然是木剑、布靴、肥大的袍子,以及那满脸的惫懒之态。要找出李逍遥与昨天有什麽不同的话,那就是发型变了。 一大清早,灵儿就睡眼惺忪地起身,见李逍遥整晚在一颗大石头顶上闭目静坐,一头乱发随风飘散,披垂下来,连脸孔也遮住了,全身披了一层鸡蛋黄色的晨光,样子就跟达摩祖师面壁一般,又有如晋人稽康在临刑前准备弹奏广陵散。 灵儿不禁说道:“你别扮高手了,逍遥哥哥!当心摔著……”李逍遥眼睛微张一线,哼道:“你会不会梳头?”灵儿一怔,水灵灵的眼睛不觉睁大了些,“梳头?”李逍遥居高临下的又问了一句:“那结辫子呢?” “会!”灵儿爬上去替他梳头和结辫子。 “你搞什麽鬼?”姬灵通愕然地望著李逍遥头上,不禁咕哝了一声。“满头都是辫子……” 李逍遥拿出一面小镜子瞧了瞧,从得自龙神太子的镜子里照见自己头上垂下几百根大大小小的辫子,其中有粗有细,有长有短,有弯有直,甚至还有几根是打著旋儿翘起来的。他不禁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副造型不只是有点妖,实在是非常妖!连我自己看了这副死相都觉得该死,有什麽办法?” “知道该死就好!”姬灵通目光一低,又瞪著李逍遥身上,实在忍无可忍,不禁批评道。“你不只头上戴个小花冠这麽妖豔,连手上身上脖子上也乱套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花环。还没死就先带上了花圈,走起路来招蜂引蝶,实在是变态之极!” “谢谢你的夸奖,其实我也不想这麽妖异,”李逍遥抬手赶走一只企图在他头上做窝的小鸟,然後拿起镜子自我欣赏了一番,不禁感慨丛生。“可是我又有什麽办法?灵儿的品味真是比我婶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足以在几百年後还可以称之无愧为新潮!” 姬灵通叹道:“不过这些都可以理解。人到快死的时候精心把自己从头到脚重新装修一下那也无可厚非……”话声未落,突然间花影晃眼乱飞,李逍遥就在这一刹那间挺剑飞刺而近。这一招正是马君武所传“不知所措”的剑法,在乱抛晃目的花影中愈增招数的奇变诡谲之势。 对付姬灵通这样的高手,李逍遥想了一夜得出的对策是只有以快打快,先发制人,以快招混过他们约定的“三招”之限方有获胜的一线希望。 然而这招“不知所措”的剑法只是采守势而非抢攻的招式。马君武传给他的这一招用於置诸死地而後发制人,此刻李逍遥用来抢先攻击,剑招的威力登时显不出来了。 李逍遥出手之际,灵儿在乱石阵中按他们先前商量好的主意出声叫道:“姬灵通,今天这一场比剑,你可不许用掌力!”姬灵通闻言一怔,随即想到:“哦,这一对小家夥忌惮老夫掌力了得,生怕我又像昨天那样遥遥发掌便将小瘸子打得吐血,是以要挤我答应比兵刃。”脚尖微挑,地上一根枯枝飞到手中,口里冷笑道:“比剑有何不可?”他不想在兵刃上占李逍遥的便宜,免有“胜之不武”之嫌,是以只拣了这条树枝,然而一出手便是剑气大盛。 灵儿按照昨晚商定之策蹲在乱石丛间发话:“不准用巫术,不准用脚踢人,不准使暗器,不准下毒,不准用蛊伤人……”凡是在她所言“不准”之列的项目,无疑均是李逍遥的弱项,一系列禁止的条目颁布出来,用意显然不只是要大大缩小姬灵通的赢面,还要帮李逍遥保住性命。“不准用内力……” 李逍遥赶紧转头说道:“不行,这条我反对!”灵儿连忙改口:“不许姬灵通用内力……” 她的禁止条文还没发布完毕,姬灵通手中枯枝突然间晃入李逍遥木剑的剑势之内,重重的在他脖子後抽了一记。李逍遥连翻几个斤斗跌飞丈外,一时爬不起来。 “呃──哦!”灵儿不禁大吃一惊,转面怒视,向姬灵通喝道:“你搞什麽?” 姬灵通哈哈一笑,说道:“姑娘眼光雪亮,应知老朽没有犯规。”灵儿恼道:“不许你用圣灵剑法!”姬灵通忙道:“殿下明察,老朽刚才所使的乃是衡山派的回峰落雁剑法。本教圣灵剑法除了巫後娘娘一系,旁人决计不得偷学,即使是娘娘亲传给教中长老一辈,若在打斗中擅自使用对敌也是违背教规的死罪,当受万蛊食身之罚。老朽岂敢造次?” 才第一招上李逍遥便几乎丢了半条命,姬灵通刚才手里拿的若是真剑,那一下子便斩了他的头。虽然只是一根细树枝,却也抽得李逍遥几欲痛晕过去,颈骨就像断了一般歪在一边肩头。灵儿见他半天没爬起来,心下慌张,想要过去扶他,李逍遥担心她奔出石阵会被姬灵通趁机挟持,心想:“这老苗如此厉害,灵儿若给他捉住,几十个李逍遥也抢不回来。”急忙忍著脖痛站起身来,霎间心念突动,暗思:“几十个李逍遥?有了!” 姬灵通哪里晓得他“有了”什麽妙著,枯枝一抬,说道:“小汉蛮,你们的武侠小说虽然很发达,可是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一个没练过几天功夫的小瘸子,凭什麽跟我斗?若不是看在赵姑娘的面上,你有九条命也不够用。还是滚一边去罢,杀你这样一个小脚色,没的污了老夫的手!” 李逍遥歪著脖子慢慢站直了身,口中说道:“一会儿叫‘殿下’,一会儿叫‘姑娘’,老伯!年纪大了就该省点口水免得语无伦次有碍形象,都不知道你在搞什麽!企图诱拐未成年少女这样的脑力劳动你已经不行了,像你这样的最好改行去贩卖儿童裸照还凑合。当然我指的是幼儿写生的那种画儿……”姬灵通没想到这小瘸子如此乖张惫懒,不由怒气勃发,踏上一步,枯枝一指,沈声喝道:“住口!” 李逍遥知道姬灵通每一击都很重,而且下一击必然比刚才更狠,他还得以快打之策抢在头里,免得第二招还没有出手就给姬灵通打掉他半条命。他懒洋洋地拾起木剑,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向前跌扑之际迅即挥剑抢攻,姬灵通见他这一招仍然是老套路,说穿了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一招“不知所措”的剑法,不由得哼了一句:“原来你只会这一招象样点儿的剑法!” “谁说的?”李逍遥突然间头朝下脚朝天的往地上一扑,剑招陡变,扬起大片沙土,扑簌簌的溅向姬灵通脸上。趁姬灵通抬袖挡脸,一时目难视物,李逍遥一手握剑,另一掌向地上一拍,借势倒纵而起,翻到姬灵通背後,迅速从弥漫的沙尘中递出一剑。 “雾里看花!”姬灵通在沙雾中低哼一声,暗觉李逍遥此招虽说初学未熟,招数的奇变之气显得比灵儿昨日循规蹈矩地使出来更多了一分“圣灵剑法”的剑意。 “剑二,”上官小汶身披一袭月白轻衫,素手折下一段桃枝,在烟雨迷蒙中向河边一个玩著两根小辫子的女童传授剑术的情形恍然如梦,又从灵儿眼帘里飘然而现。“圣灵剑法的第二式杀性太重,然则其中又可分成前半式采守势,当迫不得已时再将守势转化为攻杀之招,亦即虚虚实实的後半招,令敌人难以分判这招剑势意在何为,而此时就是你取胜的关键时机……” “灵儿,”昨晚雨歇之时,灵儿把这两招剑法传给李逍遥,当时他问道。“你师父上官小美啊不对,应该是上官小汶……为啥生生把这招分拆成‘雾里看花’和‘水里捞月’两招,名字听来很雅,但我觉得实用性似乎打了八折……” 灵儿说道:“或许是我师父宅心仁厚罢。总之她把‘剑二’拆成了以守为攻的‘雾里看花’以及虚虚实实的‘水中望月’这两招,以配合我的一对短剑,必有她老人家自己的用意。现在咱们没有时间猜想了,因为须得在明天天亮之前学会。逍遥哥哥,你行的!”李逍遥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那招不是捞月而是望月才对……” 灵儿除下雨淋湿了的外衣,只穿一袭月白轻衫,素手折下两段桃枝,递了一根给丈夫,在烟雨迷蒙中向河边那位玩著一根小辫子的少年传授剑术…… “学得不坏!”姬灵通夸了一声,待木剑穿雾而近,剑尖几乎抵身之时,他突然倒转枯枝,从胁下反刺向後,枯枝尖利的一头後发先至,蓦然间便要洞穿李逍遥的咽喉。“才一夜工夫就学到了水月宫主的成名剑招,那麽今天我杀的便是一个百年不遇的习武奇材!” 李逍遥来不及把那一招使全,此刻这种情形倒非出乎所料。昨天灵儿使出这两招源自“剑二”的剑法时,李逍遥便感到姬灵通应付得下。 枯枝抵喉之际,李逍遥突然倒身仰脖,犹如醉汉一般踉踉跄跄的急退,姬灵通手中枯枝明明只差半寸便可破喉而过,却始终刺不到李逍遥的咽喉。姬灵通不禁变色而呼:“谁教你‘醉仙望月步’?”其实谁也没教李逍遥“醉仙望月步”,这招仙家身法只是他在十里坡山神庙见现捡现地学来的,庄无涯既没教他,他所学到的也仅是徒具其形,但突然间依样画葫芦地使了出来,仍使姬灵通不由得心神不定。似这种四不象的身法用来躲避姬灵通这等一流高手的致命杀著原属以卵击石,但李逍遥内力深厚,又得“婪云石”大幅提升了他进退之际的速度,疾步倒退之时身形宛然如飞,姬灵通的枯枝虽然如影随形,稍瞬不离李逍遥的咽喉,急切间却也刺他不著。 两人一个倒身急退,另一个倒身急随,倏忽之间已从沙滩上掠到海水中,直至水抵腰股之处,李逍遥眼看退无可退,脚下一滑,突然间仰面朝天的跌入水底。姬灵通转身变招,手中枯枝以力劈华岳之势猛击而下,海水如遭巨石砸落一般扑天而起。姬灵通喝道:“钻到水底何用?你就是变成一条虾子,老夫也要‘涸泽而渔’!” “哇,想不到你这苗子也会用这麽深奥的成语……”水落如雨,姬灵通突然间听见李逍遥那惫懒的说话声随著雨点般撒落的海水骤然而近,仰面一望,只见半空中一个人影急剧变大。 刚才跌入水中之时,李逍遥双脚一蹬,迅速之极的随著冲天的水墙纵上半空,依照灵儿所教的轻功身法驾驭腿骨里那块“婪云石”的神奇力量,一连几个斤头倒翻下来,倏地飞近姬灵通头顶,来势奇快。 姬灵通满脸水珠如浇,一时难以张眼,仅凭听风辨形,手中枯枝一抬,蓦地指向李逍遥的喉头。李逍遥若是再落下几尺,便将自己的咽喉撞到枯枝之上。枯枝虽弱,但此时姬灵通真气贯注其上,在他手中便有金铁之锐。说时迟那时快,李逍遥一腿凌空踢起,两脚连蹬数下,只见他的身影在半空中一连几个转折,犹如一只飞鸟般掠到姬灵通脑後,待得姬灵通变招击刺之时,李逍遥突然出其不意地钻到了水底。 姬灵通怒道:“躲来躲去算什麽?”声犹未落,背後突然水花飞溅,一道虚虚实实的剑意倏地从水里急穿而出,将姬灵通後背所有的要害全部笼罩在剑势之下。 “水中望月式!”姬灵通不禁微喟一声,反手出招,穿入李逍遥的剑势之内。後发先至,仍像刚才那样等李逍遥把咽喉自己撞上来。但听李逍遥在水声中叫道:“错!”姬灵通未及转念,手中枯枝突然节节断折,虎口剧震。 “这招叫‘水中望月’加‘不知所措’再乘以‘剑二’除去‘雾里看花’等於我自创的‘逍遥神剑’!”李逍遥从水中随剑扑出,口中大叫。“又名‘扑你老母’!” 姬灵通以右手使剑,手中枯枝断去,随即突感右手剧痛,手背竟被木剑刺穿。 直到这时,灵儿才明白昨晚李逍遥为何一宿没睡而折腾到今日太阳下山的那一刻。 她没问。只是在旁边陪著他。他只用几个时辰就学会了她所教的那两招水月宫主的剑法以及轻功身法、对敌拆招时的基本步法。接下来的所有时间他用来苦思默想,现在灵儿知道他是在想怎样将水月宫主分拆的两招剑式还原成本来的那招“剑二”,然後再设法揉入他自己的那招“不知所措”,几式连环相套,便是要让姬灵通无法破解。 至於这场水战,其实昨晚天快亮时李逍遥就在仙灵洞天山谷中那条小河里演练过了多遍,还顺便捉了两条塘虱鱼上来做夜宵。 眼下李逍遥虽已做到了将那几招揉在一起,突然间使了出来,果然威力焕然一变。但是一晚上的时间毕竟太短,他还未能将这些新学的剑招融合得天衣无缝,在真正的大行家眼中简直是大杂烩。 灵儿未及发出一声欢呼,突然间姬灵通双掌连拍,李逍遥胸口陡遭两下重击,眼前登时天旋地转。脑中的眩晕之感稍弱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灵儿怀里。 李逍遥口鼻喷血,前胸的衣襟尽殷,一时眩晕欲死,兀自挣扎著望向姬灵通,忍著胸口撕裂般的痛楚,说道:“第几招啦?”姬灵通直挺挺的立在齐膝深的海水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哼道:“不论是三招还是三百招,在武功上你还不能胜得过老夫。”突感胸口一下抽搐般的痛楚,刚才他击出的那两道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明明拍在李逍遥身上,却有一半力道猛然反激而回,他暗中运起一口真气,体内顿时气血翻涌,所受内伤竟然不轻。姬灵通心下不由暗暗吃惊:“这小汉蛮内力如此之强!” 灵儿抱著李逍遥呆愣一阵,见他还能浑若无事地开口说话,方才缓过劲来,如果这时李逍遥闭目不醒,她就要先晕倒了。眼见李逍遥吐了不少血,她终究不免惊慌。李逍遥勉强朝她笑了笑,右眼眨动两下,低声说道:“还没收工呢。” 灵儿“噢”的答应一声,深吸一口气,向姬灵通瞪圆双眼,娇喝道:“哦……你用掌了!”李逍遥小声教她:“快判老姬犯规!”灵儿两眼又瞪得大了些,“噢”了一声答应,向姬灵通喝道:“你在比剑时用掌,犯规了!”想了想又道:“这一局该判你输。”低声向李逍遥问道:“这样说行不行?”李逍遥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反手到背後,向她屁股上一拍,笑道:“行啊,有奖励。” 灵儿双眼不禁瞪圆,她虽然熟知礼仪,暗觉李逍遥突然来这一手未免唐突,但想此属丈夫调戏,也算无妨,只是担心会不会被外人瞧见了。 姬灵通不由心头有气:“刚才最後关头,别以为老夫看不出你们这对小鬼头暗中串通了作弊……金刚咒,哼!”一股鲜血蓦地随著怒气涌到喉间,他不愿在这两个小辈面前稍露受伤之象,深吸一口气,又将涌到嘴里的鲜血咽了下去,暗思:“再这麽玩下去,老命只怕要丢在这岛上!” 李逍遥道:“你要不认输也可以,反正大家都有时间。那麽双方休整两三天再来比过,怎麽样?”心下暗自打好了如意算盘,寻思:“只要多用两三个晚上,老子求灵儿多教几招水月宫的剑术,再把她没来得及教全的轻功身法好好掌握掌握,大不了连觉也不睡,恶补一番,还用怕你?” 他原本担心姬灵通不答应,没想到姬灵通摇了摇头,说道:“再给你多一点时间,三招之内我打你不倒。不用比了!”李逍遥不禁一怔,只见姬灵通向灵儿望了望,在海边拜倒,说道:“殿下保重!” 灵儿愕然片刻才低声咕哝一句:“才不是殿下呢。”李逍遥顾不上探究这个称呼的由来,眼见姬灵通起身离去,不禁问道:“怎麽这就走啦?不多玩会儿……”姬灵通头也不回,缓步而行,身形倏忽间已飘出甚远。只见海边礁石後头升起一叶风帆,随著退潮的海水荡向海天交接之处。 李、灵二人皆没料到姬灵通竟然自己退去,不由呆望海面,难以相信。过了好一会儿,看著那叶风帆终於在视线中消失,两人方才感到心中大石落地,对视一眼,一齐欢呼而跳,各伸一掌相拍,“!!”了一声。 李逍遥一时忘了伤痛,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随即听到身上有物怦然掉地,低头一瞧,掉在脚下的是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这面镜子刚才一直揣在怀里,倒是帮李逍遥卸去一小半掌力的撞击,以致镜面扭曲变形。灵儿捡起镜子,认得好像是龙神太子挂在胸口的那副“锁魔镜”,不知怎麽跑到李逍遥身上来了。但见这面铜镜受了姬灵通的掌力震击之下竟然犹如瓷器般碎成许多瓣,若非铜镜边缘有钢环紧箍著镜面,整个镜子便要散得七零八落。 灵儿此刻方始知道姬灵通掌力如此厉害,不由吃了一惊,目光立时投向李逍遥脸上,失声道:“你看,连铜镜都变成这样了!”李逍遥瞪著破镜,点了点头,突然间栽倒在地。 灵儿大惊,慌忙抱住李逍遥,见他面如金纸,已然昏了过去。灵儿小嘴一扁,本来想哭,但她忍住了,摸了摸李逍遥的脉搏,幸好还跳;又听心跳,也还有动静,她探手到李逍遥鼻际,发觉他没断气,知道死不了,便用“冰心诀”救他。 她凝神片刻,素手微抬,柔白的食指摇了三摇,轻轻的在李逍遥眉心点了一下,李逍遥眼睛突然张开,脱口念出一句:“冰比冰水冰!”旋即清醒过来。 灵儿心中大石头落地,小嘴一扁,哽咽地说道:“你吓坏我了!” 刚才姬灵通那两掌几乎当真打掉了李逍遥大半条性命,李逍遥内力虽强,毕竟猝不及防,姬灵通的掌力内功俱极了得,陡地拍中他胸口,若换做常人早就没命了。掌力及身的刹那间,幸好李逍遥练成的阿修罗神功遇强则更强,念由心生,自然而然的护住了他的心脉等诸处要害部位。加上灵儿在他们两人交手之际一直没忘记暗使“金刚咒”帮李逍遥护身,此门咒术乃是佛家法力,使用後有如金刚铁罩护体,大大增强对外来伤害的灵力防御。 李逍遥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盘坐在乱石阵中试著运用内力调息回元,真气流动之际,胸口阵阵作痛,不由得又吐了一口血。情知伤得不轻,一时难以复元,还好他带了不少疗伤之药,灵儿身上自也不缺仙芝灵丹之类,服用了一些上好的水月宫伤药,只待时日便能渐渐复苏。 李逍遥在灵儿悉心照料下不日便即好转,每日里运用阿修罗心法自疗内伤,不知不觉内力又有长进。这日灵儿在河边替他洗衣,突然间发出一声娇呼。李逍遥正在大石头上静坐行功,听见灵儿叫声惊诧,不知遇到了什麽稀奇古怪之事,他连忙收了功法,从大岩石上方一滑而下,刚一转身就和灵儿撞了个满怀。 李逍遥捂著撞疼的鼻子问道:“你搞啥鬼?”灵儿抬手摸了摸磕痛的额头,递了一张湿了的羊皮过来。李逍遥认得这块羊皮乃是魔神玄衣之物,那日他在灵儿唆使下费了一番工夫爬到山壁上取得此物,却没看出羊皮上留有半字片语,他既琢磨不出,便揣入怀中。灵儿刚才洗衣时摸出这块染了血迹的羊皮,那是李逍遥受伤吐血时染上去的。奇怪的情形出现了,羊皮被血迹染红的地方竟然隐约浮现字迹。 “呼!”的一声衣袂猎风之响。玄袍倏忽一闪而现,袖影半掩脸面,一双夺魄般的目光射进李逍遥脑海最深处。 玄衣天下。 李逍遥愕然抬眼,恍惚间仿佛置身於一处幽冥之地。透过飘浮的迷雾,只见面前立著一块高耸摩天的石碑,其上“玄衣天下,无法无天”八个巨字蓦地跃入眼瞳,有如雷电一闪,划裂昏暝的夜空。 那双夺魂摄魄的目中忽有泪光一闪。李逍遥似乎听见冥冥中传来一声喟然长叹。 傲慢一生,但心中多冷清? “我魔神玄衣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直到死亡那一刻到来时,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麽……但是得不到!” 玄衣魔神得到了一剑。巫後娘娘的“圣灵之剑”刺透了他那颗无情了一生最後关头却动了真情的心。那颗心里溅出的血染在这块羊皮上,与李逍遥的血相溶,羊皮上竟然现出“风无形云无定”六字咒语。 灵儿心念一动,便咬破手指,也将自己的血染在羊皮上。 当整张羊皮涂遍了血迹时,出现了使用“风魔天下”轻功身法的三十六个小小的人形图案。每个小图旁边均注明步法方位,每一步皆依卦象之理,与灵儿所习的水月宫身法倒有相似之处。 灵儿自幼熟习易理卦象之术,本身又谙上乘轻功,瞧了一会便即明白:“这张羊皮记下了风遁之咒以及玄衣神的轻功和腿法。” 她抬起眼眸,向李逍遥说道:“逍遥哥哥,没想到你和玄衣神有缘呢。” 至此,风魔玄衣的腿骨碎片“婪云石”以及他毕生绝技的精髓均为李逍遥所获。在灵儿想来,不仅是缘之所系,也是上天对李逍遥瘸了一条腿的补偿。 李逍遥却没像她那般喜出望外,想到自己瘸了腿,连行走之际只怕也不稳当,怎能练得成上乘轻功? 灵儿却不灰心,她拉著李逍遥沿著河边一路寻入幽谷深处,花了三天三夜,找到一簇形状宛似飞龙的水草。因见李逍遥不明白她的用意,她便解释道:“古语说:‘一株龙刍,化为龙驹’。你有没听过周穆王养马的传说?”李逍遥当然没听过。 事实上他连周穆王是谁都不晓得。“周穆王就是穆天子,”灵儿知道她这位情郎肚子里不大有墨,但也不要紧,她可以教他。李逍遥问道:“他干嘛有天子不当,偏要养马?”灵儿呆了一呆,知他是个农村里出来的,需要多些耐心,须得拿出造父养马的手段方能把丈夫往高手的方向好好调教。她侧头想了一想,言简意赅地向他解说道:“这其中有个缘故……” “古书《穆天子传》记载,御者造父把八匹骏马献给周穆王以後,周穆王就叫人把这些马放到仙灵岛上的龙川附近养著。这儿有一种草,名叫‘龙刍’,普通马吃了这种草,一天都可望跑一千里,骏马就更不消说了对吧?” 按灵儿的说法,这条河便是穆天子养马的龙川,所谓“一株龙刍,化为龙驹”就是指仙灵岛的这种神奇的草而言的。 李逍遥终於弄明白了,不顾灵儿百般央求,死活不肯就范。“不吃!说什麽也不吃!这明明是给马吃的草料,何况它这麽苦……” 最後,灵儿点了他的穴道才总算搞定了。她把那株苦涩已极的“龙刍”草熬了一碗汤,吹凉了以後,按住李逍遥硬灌,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作法在李逍遥脑海里不免形成了一幅被迫服毒般的悲惨画面…… 往後的日子里,灵儿除了替她姥姥守灵服丧之外,仍然挖空心思变著法子调教李逍遥。例如,她先在空地上竖立了一些木桩,木桩与木桩之间的距离仅能插下一足。在灵儿的督促下,可怜的瘸腿丈夫一天到晚得在这些木桩之间穿花似的或走或跑,或来或往,要做到完全不摔跤甚至连触都不触动它们一下。李逍遥学了三天,便学会了。灵儿惊愕之余,不由得赞美道:“遥哥哥,你可真是灵敏过人啊,什麽东西给你一学就学会了!”於是传授羊皮上的轻功给他。李逍遥连日来虽说吃了不少带伤练功的苦楚,也知灵儿是为他好,既已得到严师般的传授,不免越发用心研习,每日勤练不怠。 除了轻身功夫,灵儿更将她所会的武功相传,但水月宫的大多数功夫乃是女子所创,李逍遥这等粗手大脚之辈终究学不来。灵儿无奈之下,只好翻箱倒柜,从她师父遗留的藏书中寻找适於李逍遥习练的武功。 “不是吧?太祖十二路长拳这种幼稚的功夫也要学?” 尽管囫囵吞枣,在灵儿的填鸭式教育下,从没正儿八经习武的李逍遥终於有机会从基本功开始入门了。偶尔他也表示强烈抗议:“童子功就别练了吧?”灵儿一想也对,赶紧把那本关於童子功的书收缴了回去,并且烧掉。因为练这门功夫就不好娶妻了。 但马步总是要扎的,李逍遥瘸了腿又偷懒,总也扎不好四平八稳的马,没少挨藤条。最烦恼的还得属每日的必修功课,亦即跟著灵儿啃书学周易。周易虽说不属武学,但与道流武功以及仙术大有干系,而李逍遥所练的“风魔天下”这门轻功的每个步法均离不开卦象易理的变化,可说成败攸关。因而周易虽难,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跟著灵儿背书。 这些天,灵儿得隙时也指点李逍遥剑法。但俗话说:“三年练刀,十年练剑”,练剑最是难以急於求成。李逍遥仗著悟性过人,小时候在剑术上又得高手指点,这些年虽说未必“无师自通”,却是没一天不耍耍剑,也算积了点儿根基,要不然,马君武那招“不知所措”他也使不出今时这等效果。既便如此,灵儿以上乘剑法相授,李逍遥一时之间也难以尽数领会。单是那招“剑二”他便得多花时日方能慢慢消化。剑术与其他拳脚功夫不同,越是上乘的剑法,学到後边越发艰难。 李逍遥偶尔也感气馁,丢了木剑去掏鸟窝。这时灵儿便在树下噘起了小嘴。李逍遥说道:“我腿都瘸了,你放过我罢!哪有高手是我这般跛脚的货色?”过了一会,见灵儿托了香腮坐在下边蹙眉不乐,李逍遥不由暗觉过意不去,心想:“灵儿真可怜!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还这般整天为我这等不相干之人操心。除了婶婶以外,我还真没遇到对我这样好的人。她不仅像朋友、像妹妹一般对我,甚至连师父的角色她也毫无怨言地当了。除了她以外,谁会收我这种废人为徒?其实她整天都闷闷不乐,只在教我练功时才勉强不去想她的姥姥,我该哄她开心才是。做人可别太扫兴了对吧?” 於是爬下树来,重拾木剑引她开心。灵儿见他使的剑法莫名其妙,不由得更不开心。李逍遥跛著脚摇摇晃晃地耍了一会剑,灵儿忍不住说道:“算了吧,逍遥哥哥。你来来回回只会那一两下子,别的剑法都学不会,连‘雾里看花’和‘水中望月’那两招也越练越走样了。与其‘花非花,雾非雾’倒不如别练了,咱俩改卖田螺去。” “卖田螺好哇!”李逍遥趁机收摊,蹦了过来,见灵儿又嘟著嘴瞪他。李逍遥笑了笑道:“主要是你的要求太高了,灵儿师父。你说徒儿我的剑法糟糕,可是姬灵通不就给我这种三脚猫的剑法打跑啦?我觉得男主角的功夫马马虎虎就行啦,最要紧得会哄女主角开心对吧?” 灵儿见他自我感觉如此之好,不由摇了摇头,起身说道:“逍遥哥哥,我觉得姬灵通没有败,他走一定有原因的。”李逍遥想:“原因就是败了呗,还能有啥?”见灵儿转身沈默不言,他生怕又惹她著恼以致几天都像闷葫芦般怎麽敲也没动静,忙挨了上去,陪笑道:“不如你多教两手绝招让我的剑法更丰富多彩些,好灵儿,灵儿师父……” 灵儿转脸瞧了瞧他,说道:“我还能有什麽绝招传给你?”李逍遥笑道:“就那招你惯用的‘呀、呀’撞两下的功夫也行啊!” 那日姬灵通走後,李逍遥和灵儿便回到水月宫安葬了姥姥等人的尸体,两人又合力将观音殿里里外外用水清洗干净。转眼已过了“头七”,待灵儿服丧期毕,李逍遥伤也好多了,他整日在岛上感到发闷,连催著要走。 这日天气大好,灵儿早早起来,到她师父和姥姥坟前跪拜泪辞,低声说道:“姥姥,师父……还有诸位师姑,你们地下有知,保佑孩儿早日找到娘亲……”李逍遥提著大包小包从崖边奔了过来,一路高叫:“我看到张四的船了!快去和他会合……”到了近前,见灵儿哭得跟泪人儿般,他不禁一怔,立在她身旁,不知如何相劝才好。 灵儿拜别了师父、姥姥,拭泪起身,对仙灵岛一草一木皆有说不出的依恋之情,极是舍不得离去。李逍遥呆立一阵,观察她的神情,暗觉她以後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不禁问道:“你……以後有何打算?” 灵儿揉半天衣角,垂著眸子不敢瞧他,好一会才低声说道:“当然是……跟著你……”说著不禁满面娇晕,赶紧转身跑开,心想:“不论找不找到娘亲,我这一生一世都是跟著他了。只不知他和他婶婶会不会嫌弃我?”想到此节,不由又有些茫然。 “抛弃!”李逍遥瞪眼大叫。“非抛弃不可!” 灵儿呆立一旁。李逍遥指著堆在水月宫前边的几个大箱子,怒道:“这麽多东西怎麽拿得动?你当出嫁麽?不行,非抛掉一些不可!”灵儿嘟著小嘴道:“可我已经抛下好多了。”李逍遥无可奈何,问道:“行李就这些了?”灵儿朝观音殿里呶了呶嘴,低声说道:“还有一点点在里边。”李逍遥探头朝里边一瞧,看见满地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口箱子,高山般的影子突然笼罩下来,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晕倒在地。 灵儿急忙用“冰心诀”救他。她凝神片刻,素手微抬,柔白的食指摇了三摇,轻轻的在李逍遥眉心点了一下,李逍遥眼睛突然张开,脱口念出一句:“冰比冰水冰!”旋即清醒过来,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由得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灵儿,我觉得不如把整座水月宫都打包起来带走为好。” 灵儿一怔,随即说道:“好啊,不过只怕太重了。” “你也知道‘重’?”李逍遥愤然道。“你知不知道里边那些东东足以压沈好几百条船?” 灵儿胀红了脸蛋,愣了一阵,问道:“那……怎麽办呢?” “怎麽办?”李逍遥循循善诱。“其实好简单!办法也只有一个……” 他突然把嘴伸到灵儿耳边,大声叫道:“只准拿四个小包!我最多帮你提溜俩,剩下你自己搞定!”灵儿一愣,脸蛋唰的红了,转身一溜烟便跑进了水月宫里。 “小姑娘终於开窍了啊?主要是我训导有方……”李逍遥起初有点儿沾沾自喜,在门口等了良久不见灵儿出来,只得进去找她。观音殿里原本堆得山一般高的那些东西没影了,水月宫中显得空空荡荡。李逍遥一路走一路纳闷,寻到灵儿房里,见她独自坐在床边托脸发呆。 李逍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歪头一瞅,见灵儿眼红红的好像哭过,俏脸有如熟透的苹果般。他不禁问道:“干什麽?”灵儿抬手拭泪,低声说道:“逍遥哥哥,我不舍得这里。”话音忽哽,泪水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李逍遥心中长叹:“瞧!闹情绪啦……”其实他猜不到小姑娘此时的心事。不仅因为这里是灵儿长大的地方才让她如此难以舍弃,她也未必清楚自己为什麽这般情思惆怅,或许只是因为告别了水月宫便等於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就好像大姑娘远嫁一般,总是有说不出的千万种感受。 在灵儿心底里,这一走便意味著出嫁了,从此跟了李逍遥去,不晓得以後会如何,她不免既惊、又喜、又怕、又愁,总之这种复杂之极的感觉男孩儿不会了然。 李逍遥正要设法开导,灵儿却瞧了过来,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逍遥哥哥,我……我真的跟著你走了,你会不会後悔带著灵儿?”李逍遥一怔,暗觉她的眼神里竟含了说不出的绵绵情意,不由得心头一阵乱跳,犹豫了一下,硬著头皮说道:“好吧!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啦,是福是祸到时候再说吧!”不觉苦笑了一下,搔搔脑袋,又道:“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了,不如先住在我家罢!反正我家里开客栈的,空房间多的是……唉!” 转身看见灵儿的房间里已经空了,那些原有的摆设不知被她搬去了哪里。他目光乱扫,心中奇怪,无意中见到自己的“乾坤袋”丢在寒玉床上,便让灵儿帮他收了起来。李逍遥担心船不等人,没工夫多耽,打了个响指,说道:“走罢!”灵儿闷闷不乐地随他走出。 两人依那日进谷的原路走出“仙灵洞天”,那群藏在谷底树林里的小妖兽先是蹿出挡道,被灵儿几声娇喝,灰溜溜的跑掉了。李逍遥不由得有些惊奇,“这些小妖怪……真听你的话?”灵儿依依不舍地望著晃动渐止的那一簇簇树影,说道:“嗯……它们是我师父养的,在这里负责守护山谷入口,所以看到陌生人就会攻击,其实……它们平常很乖的。” 李逍遥的嘴做出一种不以为然的古怪表情,心道:“不过我觉得这些小混混没多大用场。” 张四在海边说道:“没久等吧?前些天我到环岛白礁那儿修网去了,没想到风这般大,直到今天浪才平些,便过来看看你们还在不在岛上。真巧!一回来就撞上了……”李逍遥问道:“白礁那儿网怎麽啦?”张四说道:“那儿几条村的船民都在骂娘呢,网全坏了,搞得一塌糊涂……唉,休提!”按张四的说法,白礁的鱼场那儿日前好像有一条鲸疯了似的在搞破坏。 李逍遥问道:“那需不需要咱们出马去摆平它?”张四抱了一捆柴上船,说道:“那倒不用了。小李子,你相不相信?有船民说看见那头巨鲸背上有个长发仙翁……”李逍遥一怔,心里并不真信,笑道:“巨鲸背上怎麽会有个长发仙翁?莫非那家夥竟是传说中的‘南极仙翁’?” 渔船悠悠离岸。上官小汶身披一袭月白轻衫,素手折下一段桃枝,在烟雨迷蒙中向河边一个玩著两根小辫子的女童传授剑术的情形恍然如梦,又从灵儿眼帘里飘然而现。她向仙灵岛凝望良久,鼻子不禁一酸,在尾艄跪了下来,泪水潸然而落。 李逍遥坐在前艄望著灵儿纤弱惹人爱怜的身影,心头浮起了说不出的感觉。 半夜里,海面风声呼啸。灵儿从一阵悸动中惊醒,她在黑暗中怔坐片刻,听见风浪中夹杂著不寻常的动静,急忙摇醒李逍遥,低声说道:“逍遥哥哥,快醒来!有些不对……”话未说完,张四在舱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突然间船板“咚!”的一声大响,李、灵二人同时震倒。 李逍遥跌倒之际,顺手抄起木剑,但觉船身一倾,海水泼进舱篷里,霎间他以为船翻了。他暗暗吃惊,乘船身又是一下大晃,借势扑向舱外,在甲板上几个翻滚,背靠舷栏。夜色中只见一只大锚搭在甲板上,深陷一半,紧箍船身。旁边的船板皆被大锚震碎,可见抛出铁锚之人手上力道委实惊人。 夜色低迷,只见一面帆影如蛆附骨的紧挨著张四这条船的後艄,两船均在风浪中起伏不定。李逍遥见张四倒在橹边,面孔朝下,一动不动。他心中更是吃惊,登时睡意全消,爬过去一瞧,张四身上并无伤口。伸手探了探鼻息,李逍遥稍微放心,暗觉张四只是被点了穴道。 他正要叫灵儿过来帮忙解穴,脖子一转,突见灵儿被一个黑影迅速之极的劫到了後艄那条船上。她一声未及发出,显然也被人猝然间点了穴道。李逍遥明知那人武功极高,连灵儿都落在此人手上,他若上去也决计不是敌手。但见大锚突然间一扯而飞,落回後边船上一个黑影挥举的手中,两船迅速拉开距离。李逍遥不假思量,急忙也跳到那条船上。 身形犹未落定,背後突然传出一声冷笑。李逍遥双脚在半空中连环踢出几下,借势朝前急掠,堪堪避开扫近後背的一道强劲掌风,劈砰一声大响,舷板被掌风击出一个大窟窿。 那人掌力如此凌厉,李逍遥不禁暗自心惊:“别是姬灵通……”情知此刻不比仙灵岛上有乱石阵可为凭仗,一交手便是生死之决。他身子犹在半空,暗觉身後一股劲风又已扫荡而近,急忙反手将木剑向背後挥去,这一招却非灵儿所教,也不同於马君武的乱剑打法,情急之下顾不上多想,一连三剑挥出,将背後那人逼得不由倒纵而退。待得落到船篷顶上,李逍遥方才想起这招剑法似是丁情在十里坡遇敌时使过的,却不知是什麽名堂,反正拿来就用,没想到居然能够救命。 只听黑暗中有个苍劲的声音讶然而呼。李逍遥回头一看,立在舷边的那人果然是姬灵通。灵儿软绵绵的斜身靠在船栏一隅,一对眸子在黑暗里亮晶晶的望过来,身子却不能动弹。 姬灵通目光凛凛而瞪,哼了一声,说道:“没想到你这小瘸子居然连‘剑三’也会!” “剑三?”李逍遥先是一怔,旋即想到姬灵通指的多半是传说中圣灵剑法的第三招,不由得心中奇怪,但顾不上多想,喝道:“老姬,你别乱来啊!”向灵儿望了一眼,见她毫无受伤之态,稍感放心,木剑一提,指向姬灵通的身影。 姬灵通暗暗纳闷:“上官姑娘虽是巫後的师妹,但巫後本身也不会‘剑三’,那麽小瘸子刚才使的这招似懂非懂的‘剑三’便不是小殿下所教。他从何处得到这招失传已久的‘剑三’?想必一定有人使过此招剑法,小瘸子看了便记下来……”他对李逍遥刚才的那三下剑招如此放在心上,其中牵涉到雾月教当年的一桩秘事。 当时教内只有两个人有缘学会圣灵剑法当中的上乘绝招,一个便是身为“教神”之尊的巫後赵小湄,另一人便是长老黎弩。但这两人所学的圣灵剑法均属不全,巫後学得其中的四式,已是雾月教三百年来空前绝後的一人。黎弩却是教中唯一学会“剑一”和“剑三”的人,他虽然只得到这两招圣灵剑法,却已跃为教中能与神公、巫後两位圣神之尊在武功上足以鼎足而三的绝顶高手。然而随著巫後和黎长老的先後失踪,雾月教自神公以下均以为圣灵剑法除“剑二”以外已然失传於世。 此时姬灵通瞪著李逍遥,不免疑心这少年与黎长老之间必有不为人知的瓜葛。 李逍遥不管那些,他只担心姬灵通掳走灵儿,但想以自己眼下的功夫绝对不是姬灵通的对手,要从这老头手里救回灵儿简直无法可想。他暗感此事棘手之极,但事已至此,只得硬著头皮说道:“老姬,没想到你说话跟放屁一般,在岛上不是明明说好……”话没说完,姬灵通突然抬手一扯,李逍遥刚发觉他脚下好像踩著粗粗的几圈缆绳,倏地足踝一紧,旋即身子倒旋著飞了起来,呼的一声,头下脚上地挂在了主桅之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之际,只听姬灵通说道:“小瘸子,现下可不是在岛上!” 李逍遥又惊又怒,见姬灵通缓步走到身下,顾不得埋怨自己未免太过大意,竟然这般轻易就落到人家手上,急忙挣扎。但捆住他双腿的缆绳又粗又韧,他把木剑乱挥也削不断。 姬灵通仰脸望了望李逍遥,说道:“现在你命垂我手,说!是谁在你面前使过那招‘剑三’?”李逍遥挣扎不脱,怒道:“这种情形下我除了问候你老母之外,别的话是不会说的……”姬灵通脸色一沈,脚尖挑起另外一条缆绳,在手上夭矫一甩,勒住了李逍遥的脖子,向後一扯,李逍遥脸孔登时涨紫,连问候别人母亲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姬灵通哼道:“在殿下面前,决计不允许你吐出半个字的污言秽语!”目光稍偏,向灵儿面上扫了一眼,见她俏面涨红,眸子里满是急怒交加之情,却因穴道被姬灵通以独门手法封住,非但救不了她的心上人,连叫也叫唤不出。 姬灵通转回目光,见李逍遥差不多快断气了,倒也不想这便结果了他,勒绳的那只手松了几分劲道,说道:“或许你现在愿意说点别的话了。对不对?”手勒缆绳,打算一听李逍遥吐出半字骂人的话便再次扯紧。 “我要说!”李逍遥乱喘一阵,渐渐缓过劲来,说道。“你不就是要一个名字吗?我给你就是,听好了……菩、提、老、祖!” “菩提老祖?”姬灵通本来想知道的是黎长老的下落,没想到李逍遥给他这个。他先是一楞,随即听出李逍遥故意吐字含混的把“菩提老祖”说成“扑你老母”,姬灵通转眼便回过味来,眼见李逍遥在桅顶上哈哈大笑,不由得面色一狠,说道:“你是找罪受!”手上一扯,那条缆绳立时又勒紧。这次他不打算很快放开绳子,不一会李逍遥便即翻白眼,吐出舌头,快要窒息而死。 姬灵通坐在舷边悠然地拿出旱烟杆,正要擦火点烟,突然间感到身下的每块船板都在震动。他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望向舷外,但见海浪不大,绝不可能使得整条船上的几乎每块板都像拆散一般越震越剧,转眼间连一平如砥的甲板也颠突狂跳,舱壁上的木板接二连三的崩裂,满船的杂物全似疯魔般在姬灵通眼前狂舞。 姬灵通一时间摸不著头,眼光乱扫之际,突见灵儿俏脸憋紧,双目紧紧的闭著,眉头也蹙了起来,额头上现出几条小蛇般的血筋,扭动抽搐不止。姬灵通见到灵儿神情奇怪,不由呆望。只见她纤身剧烈抖动,船上的每一块木板也随之跳突加剧。 姬灵通突然瞧见自己手上的烟杆居然弯扭成了蛇弓之状,不禁大吃一惊。以他的修为和目光,灵儿若是使法术自然瞒他不过,先前他点灵儿穴道时已闭了她身上的“神门”等几处与灵力有关的要穴,灵儿此刻自是使不出法力。 姬灵通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只觉灵儿的样子越来越激动,而他的心跳也变得狂马乱奔一般,目光一低,不由吓了一跳。只见他手背上的血管突兀而出,绷得紧紧的,就像被什麽东西往皮外拽扯。这时灵儿嘴唇翕动也越来越快,但不像是在念咒,她时断时续的低声哼哼,嘴角竟然血丝直冒。 只消片刻,姬灵通便已喘不过气来,暗感体内每一条血管都在暴胀,五脏六腑犹如被许多只看不见的手抓著往外扯一般剧痛难忍,突然间他手背上有一根突出来的血管“噗”一声迸裂,鲜血犹如一支飞箭般激射而出。 姬灵通大骇之下,情知命在顷间,手指一松,放开了那条勒住李逍遥脖颈的缆绳,摇摇晃晃的起身冲到灵儿跟前,伸指点了她的昏睡穴。突然间力气不支,两腿一软,坐倒下去,牛一般的粗声大喘。 过了片刻,他才惊疑不定地望了望四周,但见船上剧震之势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满眼狼籍的景象有如遭了一场来去突然的飓风一般,舱壁破乱不堪,整条船几乎散了架,那几根桅杆也歪倒下来,李逍遥滚在後艄,伏地不动,显是昏了过去。 姬灵通匆匆包扎了一下手上的怪伤,止了血流之势,心头兀自乱跳不息,眼光一低,瞧了瞧手里那根扭成好几个旋儿的熟铜烟杆,暗觉骇然:“我这烟杆就是内家高手也万万不能够扭成这等形状。刚才的情形真是不可思议至极,我是闻所未闻,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嘿!世上不乏有人愿意相信鬼神之说,但眼前之事并非神鬼所为,说来反倒没人相信了。但这又是怎麽回事?” 他不由得望向昏睡在旁的灵儿,暗觉这少女身上定然隐藏著一种尚不为人所知的神秘力量。而她刚才的举动显然并非有意而为,只在受了极大刺激之後方才突然迸发这股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神秘力量。 姬灵通暗想:“定然是刚才她见我想要杀死小瘸子,又无法叫唤或动弹,心情急怒到了极点,是以才会引发了如此强大的魔力。此事难以按常理而想,但又干系重大,我不得不如实向教廷长老会禀报……”喘息一阵,慢慢起身,挪步到灵儿身边,察看她有没有受伤或其他的异状。还好灵儿心神已复平定,除了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并无别的伤碍。 姬灵通心头的惶惑之情一时难以消去,微颤著手郑而重之地把那根可做证物的弯曲烟杆收了起来,放入背袋之内。呆了一呆,取出还神归元丹喂灵儿服下,以免得她就此一颓不振。这“还神归元丹”乃是雾月教稀有之物,仅长老一辈方能每人分到两三颗以备保命之需。姬灵通毫不迟疑的便给灵儿服用了一颗,暗叹:“只盼小殿下没事就好,不然老夫回去无法担代!” 忽然脑後劲风急响,他一转头,倏见绳影疾荡而落,脖子立时勒紧。 姬灵通不禁哼了一声,目中精光闪烁,沈声说道:“小瘸子,莫非你是非要找死不可?”绳子一端立时又绷紧了几分,李逍遥嘴咬木剑,双手拉绳,一边挪脚向後艄退去,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眼前报,还得快。老姬,该轮到我勒你脖了!” 话声刚落,只见姬灵通一根竖起的食指从颔下的绳套里一划而出,绳圈登时从他颈项崩落。李逍遥正自用力拉绳,本以为要有一场拔河般的较劲,没想到绳索突然松了,他收势不住,脚下一溜倒跌而退,竟然落下海里。 姬灵通飞身一扑,探手抄住甩在半空的绳子另一端,在手臂上连缠数圈,猛然拉扯。李逍遥刚掉水就被一股大力扯得飞回船上,呼的一声落下,蓦然间竟同姬灵通面对面地贴胸而立。李逍遥双目不禁张大,随即被姬灵通抬起一手掐住脖子。 不等姬灵通五指卡紧,李逍遥急忙说道:“还记不记得‘水中望月’那一招?”姬灵通哼道:“怎麽?”李逍遥眼光向下看,口中说道:“这就是了!”姬灵通顺著他的目光往下一瞧,登时脸色微变。 那支木剑插在姬灵通腹间,贯穿到腰背之後。 李逍遥瞧见姬灵通眼神变化,不由感到肚里一阵翻江倒海,眉头一紧,咕哝道:“不行!我要吐了……”正要转头往海里呕吐,以发泄平生第一次杀人的恶心之感,却听见姬灵通淡淡的说道:“不忙吐,先看清楚了再说罢!” 李逍遥皱著脸道:“估计连肠子都快流出来了,还有啥可看的……”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往姬灵通腰间瞥了一眼。只见姬灵通伸出两根手指,不慌不忙地将那支刺穿他宽袍一侧的木剑夹了出来,李逍遥始知刚才那一下子只是刺破了姬灵通的衣服,剑身擦腰而过,估计连一层油皮都没擦破。 姬灵通瞧出李逍遥满脸的错愕之情,哼了一声,说道:“出剑偏成这样,怎麽能杀得死人呢?”李逍遥听出他话中的讥嘲之意,不由恼道:“那就再试一下!”挺剑正要再补一下子,脸颊突然重重的挨了一掌倒在甲板上。 姬灵通缓步走近,说道:“你连出剑的时机都把握不对,再好的剑招到了你手上也成了杂耍!”李逍遥爬在甲板上听见他走近的声响,急忙绰剑反手一挥,口中喝道:“机会有的是!”姬灵通抢先一步,重重的一脚踩落,把李逍遥那只握剑的手牢牢地踏住,哼了一声,说道:“你没机会了!” 李逍遥正自挣扎,听见姬灵通冷冷的说道:“因为我决定折断你双手双脚,带个废人回苗疆应该方便些。”李逍遥感到那只踩手的大脚力道加重,胳膊一阵剧痛,惊道:“那你还不如干脆杀了我来得痛快……”姬灵通冷冷的瞪著双眼,说道:“杀你如杀一犬!可是小殿下会不高兴……” 话没说完,海中有人粗声大叫:“那儿有条船!喂,快救命……”姬灵通和李逍遥同时一怔,只听另外一个声音细声细气地说道:“喊救命有损咱俩的身份哪,大哥!” 先前呼救的那人粗声说道:“这块板眼看支持不住了,不喊一喊救命怎麽成?”那细声细气的话声说道:“传出去说咱们‘松柏双雄’喊救命,那也太丢脸了,大哥!”话声起初甚远,转眼间近在耳边。 姬灵通不禁皱了皱眉。只听舷外一个粗哑的嗓子大声说道:“那打什麽紧?这条船上未必有武林中人,谁又晓得咱俩是谁?”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在李逍遥脑後几尺处咕哝道:“话虽如此,但这事要做得干净些才成,免得传出去丢脸……”呼的一响,水中窜起一个湿漉漉的大黑影,轻轻落在甲板上。 姬灵通没听说过“松柏双雄”的威名,本想提脚把这两人踢回海里去,待得瞧见他们窜到船上的身法委实非同泛泛之辈,不由得一怔,那脚并不急著踢出去。当此情形,李逍遥只得抢在头里打了声招呼:“松柏双雄,原来你们也在这儿啊?” 松柏双雄正伏在舷边乱喘,闻声一楞。“潇湘子”娄小耳不禁埋怨了一句:“瞧,被人认出来了吧?”这对连体人一齐转脸,瞧见了李逍遥在和他们打招呼,不由得惊喜交加,齐道:“原来是蜀山派的多情之士!”但见这位多情之士被一条疤脸大汉踩在脚下,松柏双雄不禁一怔,说道:“有个丑八怪!” 姬灵通沈脸不语,李逍遥向松柏双雄暗使眼色,口中说道:“两位英雄,要不是这位姬老硬要拉我去苗疆作客,咱们这就搭同一条船回中原干掉庄老道了……”此是松柏双雄眼中的头等大事,岂能容人打乱,先前他们并未见过姬灵通,难以了解虚实,但松柏双雄心中向来只忌惮庄无涯一人,别的皆不放在心上。听见李逍遥如此言道,又见他暗使眼色,顿时猜到这刀疤老者是要从中作梗的,松柏二人心意相通,“雪舟子”方连辛立时粗声喝道:“兀那基佬,识相的立即自动消失,免得我们乱刀将你斩出更多疤!”李逍遥向娄小耳眨了眨眼,笑道:“这得纠正一下,此是姬老,并非‘基佬’。” 姬灵通沈声哼道:“我说你这双头怪快快跳海自杀吧,免得老子亲自动手!”李逍遥忙道:“姬老,这两位是大名鼎鼎的松柏双雄,不过是连体儿罢了,这很正常,绝非‘双头怪’。你不要这样子说嘛,会很伤人自尊的!”其实无需他从中挑拨离间,姬灵通与松柏双雄之间已是非打不可,因为他们两方都不想放弃李逍遥这块嘴边的肥肉。 这是千百年不变的弱肉强食世界。没有道理可讲。 虎豹相遇,绝不会为了双方都想吃到口中的小兔子而轻易让步。 李逍遥不禁抗议:“不要把我比做小兔子嘛,你真是!” “那家夥既然名叫‘基佬’,那你不就是他嘴边的兔子哥儿吗?”方连辛裂嘴一笑,突然刀光耀面,姬灵通不由双眼微眯。 “兔宝宝,”娄小耳双刀一分,左右摆动,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们这就把你抢过来!” 双方还未交手,海面上突然有人嘶哑著嗓子叫唤:“那船上有兔子吃麽?这些天嘴都淡出鸟来,海味是吃多了,没想到今儿有山珍可以解馋!”船上的几颗脑袋一齐闻声而望,黑暗的夜幕下只见不远处浮著一大片灰沈沈的物体,上边蹲了一个长发乱飘的光身老翁。 姬灵通听见那老翁话声中真气甚强,内力修为绝不在他之下,不由暗暗纳罕,提气问道:“阁下是谁?”那老翁披起一件破衫,起身说道:“你这年轻人内功不错,看来这一带除了我软天师之外,你算一号人物。” “谁说的?”松柏双雄赶忙抢到舷边,方连辛代表他们两兄弟叫喊道:“老软,别忘了我们松柏双雄十年前可是和你们龙虎山软硬天师打成平手的!” 软天师讶然道:“咦,你们这对怪胎还没死吗?”方连辛怒道:“我们两兄弟有船坐,怎麽会死?”娄小耳细声细气地说道:“软老儿,你在水里干嘛?”软天师用脚蹬了蹬底下那物,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水里了?这可是一头鲸!多日前被我驯化为坐骑,厉害吧?”娄小耳扁了扁嘴,说道:“都臭了,是条死鱼!” “那没办法!”软天师在死鲸翻白的肚皮上走来走去,说道。“实在是太饿了,没水没粮,又怕它趁老子睡熟时突然下沈,只得弄死它,每天里就吃它的生肉,眼看就快吃没了……对了,把船靠近些,我搭你们顺风船罢!” “好啊,”方连辛说道。“不过这儿有个‘基佬’要和我们打架呢。” “基佬?”软天师心中一怔,随即明白这里指的是嗜好同性者,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很老了。” 娄小耳道:“可是他硬要抢我们先看到的多情之士去当兔宝宝,你说该不该打?”软天师问道:“什麽货色啊?”方连辛见李逍遥从舷边抬头张望,便指了指,说道:“喏,就是他!”软天师一瞧见李逍遥那张即使连发恶梦也恨之切齿的脸孔,登时一呆,心中百感交集,目露杀机地说道:“你这肉脚竟然还没死啊?我早说过贼老天没眼!” 软天师虽然认出了李逍遥,李逍遥却已经把他忘了。 姬灵通看出软天师眼瞪著李逍遥的神情不同寻常,不免暗自戒备。 这时一阵海浪打来,将这条船推得向另一边倾去。突然间灰发飘飞,软天师不声不响的纵到了船上,笑吟吟的扫视众人,说道:“这少年虽说是个武功差劲、毫无拜师眼光的肉脚,毕竟是我龙虎山软硬天师的门下。要打要杀,也得顾及我们软硬天师的面子吧?”松柏双雄只听到一半就愣住,先前倒没想到连软天师也要来分一杯羹。 软天师眼光投向姬灵通面上,说道:“这位小朋友莫非是雾月教中人?”其实姬灵通今年六十出头,软天师一开口便管他叫“年轻人”或“小朋友”,听来甚是滑稽。姬灵通见这老翁约莫七八十岁上下,虽然一身衰弱之态,刚才纵身跃出数丈,突然间人已到了船头,露了这一下身法委实高明之极。当下也不急著同此翁翻面,不动声色的说道:“在下姬灵通。” “原来你便是绰号叫什麽‘鬼见愁’的,”软天师倒是忍不住多扫了几眼,认出了姬灵通的身份来历。“雾月教十大长老之一。” 李逍遥暗想:“难怪这老苗头如此难缠,原来有个外号叫鬼见愁。”姬灵通瞪著软天师,说道:“不敢当。十年前我听本教黎长老提起过龙虎山软、硬两位真人的名头,今日得睹尊颜,果然名下无虚。”软天师哈哈一笑,眼光却盯著李逍遥,暗思借刀杀人之策。 松柏双雄突然间一闪而出,方连辛伸手去抓李逍遥,口中喝道:“这小娃娃跟我俩有缘,自然愿意跟我们去,这叫‘三人行’,最是合拍!”但见一道刚劲之极的掌风迎面扫击而来,却是姬灵通出一掌阻拦。 松柏双雄赞了声:“好多年没见过这等好掌力了!”方连辛倏地出一只手掌,迎上前去,同姬灵通双掌相交之际,娄小耳悄无声息的一掌拍向姬灵通胁下。姬灵通另一掌迅即翻出,双手各与方连辛、娄小耳两道掌力相交。三人皆是上身微震,只见姬灵通左脸变青,右边的面颊却成了赤殷之色。 不一会,方连辛脸色隐隐发赤,娄小耳却面色青中带白。李逍遥正瞧得奇怪,软天师在旁边却看出了端的,知道姬灵通两道掌力阴阳分明,方连辛所受的是刚阳雄劲掌力,而娄小耳接到的那道掌力却是阴寒绵柔之极。相形之下,娄小耳的情形渐显不妙。 松柏双雄生平最喜与人对掌,阔别中原十年之後,还未踏上故土便遇上了姬灵通这般的劲敌,不由得更加戮力,非要决出高下。姬灵通那日与李逍遥交手时受了阿修罗神功的内力撞击,身上尚未伤愈,此时与松柏双雄一旦较上掌力内功,自忖难以持久相耗,何况旁边更有一个软天师心思难测,姬灵通试出松柏双雄内力和掌功与自己大抵相去不远,要分出高低非在百招开外不可,更须全力以赴方有取胜之望。 他不愿久耗下去,当即运功变换阴阳两股内力,立时左脸红右脸青,刀疤两侧泾渭分明。这一来就变成了方连辛所接的是阴寒掌力,脸色乍赤还青,娄小耳突然间上身剧震,挡不住姬灵通有意向他施加的极刚力道。姬灵通掌力不断阴阳变幻,松柏双雄难以应付,只见他们不由得脚步平平地向後滑动而退,不一会已身抵舷边。 这时李逍遥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姬灵通和松柏双雄一齐回头,只见软天师从地上把灵儿揪头提了起来,放到眼前瞧了瞧,看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便咕哝了一句:“这丫头死都死了,还留在船上做什麽?”说完,竟把她往海里一扔。 李逍遥大惊,不由多思便扑出船舷之外,软天师哈哈大笑,顺势往他臀後送了一脚,说道:“我帮你!”他这一著实是出於无奈之下的办法,本想借刀杀人,但见姬灵通同松柏双雄虽然为李逍遥争斗,却也未必想要李逍遥的命。其实这条船上真想害死李逍遥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迫不得已,软天师只好把灵儿往海里一抛,想引李逍遥跳海。 但没想到此时的李逍遥在身法上已非昔日可比,软天师刚把灵儿抛出手,李逍遥提脚在甲板上一蹬,身如飞箭一般,迅即把灵儿接住。软天师那一脚踢过来时只见李逍遥身形急翻,抱著灵儿又落回甲板上。软天师转面乱寻,看见李逍遥抱著灵儿立在船首,不由得一愣,奇道:“我没眼花吧?” 李逍遥一手抱稳了灵儿的腰身,另一只手提剑戒备。直到此刻,他仍不明白软天师为何与他为难。软天师瞪著他,眼神一时变化不定,过了一会才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出来:“臭小子,哪儿来的魔界身法?” 说话时,反手转到背後,暗捏手诀。一根桅木突然间跳了起来,呼的一声扫到李逍遥脑後。 李逍遥只顾留神前边,桅木突然撞击在他後背,他发觉不妙时已来不及躲开。 姬灵通和松柏双雄齐声惊呼,就在这一霎间,只见灵儿一直垂著的素手不知何时已抬起,中指抵著李逍遥眉心。那根桅木从李逍遥背上一弹而开,呼的一响,打著旋儿从李逍遥肩畔翻到前边。软天师刚叫出一声:“金刚咒!”那根桅木突然火光熊熊的向他砸来。 李逍遥瞧向灵儿面靥,见她双眼微睁,目中似有神光一闪,知道刚才是她使自己化险为夷。焰光一闪,只见软天师翻出一掌拍入火中,将那根燃烧的桅木打回李、灵二人身前。 软天师正要催加法力,突然间刀风霍霍劈近,松柏双雄喝道:“老软,想占便宜麽?”这时姬灵通也已撤回掌力,双手互抵,那根著火的木头半空中又飞回软天师身前。但见软天师犹如一根水底的海带般软软飘移而开。著火的木头原本撞到他面前,突然间他晃身飘到一旁,桅木立时向松柏双雄头上砸落。 松柏双雄四刀齐挥,将飞到他们面前的著火桅杆劈成五六段。每一段都带著一团火光从他们激荡的刀风之下弹开,有几块没落到水里,却掉在舱篷上。松柏双雄趁机抢到李逍遥身前,方连辛双刀一横,粗声说道:“莫怕,有我们松柏双雄罩著你们,那是比金锺罩还罩得住!”娄小耳刚才在对掌时伤了元气,此时还未回复,嘴上却是毫不示弱,说道:“所谓树大好遮荫,何况是两株?” 姬灵通、软天师各出一掌,原本是要向对方出手,掌至中途,眼见松柏双雄捡了便宜,急忙将掌力转到松柏双雄身上。以松柏双雄的武功,与姬、软二人当中的任一个交手纵使不胜,也不至立刻便即不敌。但当姬、软二人同时夹攻,松柏双雄岂能抵挡得住? 方连辛兀自想硬撑一会,娄小耳却生了怯意,两人既难同心,方连辛胁下顿时中了软天师一记指力。“叮!”的一响,方连辛闷哼一声,望後退去。软天师却甩著手指,皱眉说道:“好家夥,身上居然穿了墨金锁甲!” 姬灵通正要趁机把李逍遥和灵儿捉过来,软天师斜刺里发指戳向他的腰胁,说道:“你是鬼见愁,老子是捉鬼的天师,一个饭碗两人端,怕是难以两全哪!”姬灵通情知软天师玄阴指力不容小觑,见他出指来袭,哪敢托大?只得转身应接,一时顾不上捉住李、灵二人。 灵儿服了姬灵通的雾月教圣药,气力渐复,先前被点的穴道也已大半解开,眼见船上突然多了松柏双雄、软天师这些仙灵岛上打过交道之人,不由感到奇怪,但更好笑的是这四人分成三方,居然为了李逍遥而团团混战。时而只见松柏双雄联合软天师夹攻姬灵通,转眼间松柏双雄因为又想混水摸鱼而遭到软、姬两老的夹击,但片刻间混战的情形又变成了另外两方合起来对付心怀鬼胎的软天师。 单以武功而论,这四人算是大致相差不远,但只要其中的两方联起手来,另一方登时左支右拙,情形不妙。 “没想到我会变成这麽抢手!”李逍遥见灵儿目光盈盈的向他脸上瞟了过来,嘴边还浮出一丝微笑之意,他不禁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种情形简直就是古往今来天下纷争局面的缩影,时而合纵,时而连横,各怀鬼胎,谁都不见得便是好人……” 船上混战之际,突然间每人眼瞳里都映出跳闪的火光。风助火势,转眼便即烟焰滚滚,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哎呀,不好!谁放火烧咱们船?”这当儿讨论纵火者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大海茫茫,除了这条著火的船以外,无所立足。於是打斗中的三方加上李逍遥和灵儿共是六人,不得不合力救火。 然而亡羊补牢并非总是来得及。转眼间满船浓烟,烈焰炙面,六人徒劳地忙了一会,已知无可挽救。软天师在浓烟中大声叫苦:“早知道我便留在那条鲸鱼上,何必急著上你们这条破船……”话没说完,那边发出“噗咚”一声,却是松柏双雄被浓烟逼得只好跳进海里。 姬灵通强忍著烟熏焰炙之苦,摇摇晃晃的在快沈的船上四处乱撞,搜寻李、灵两人的身影。却不知李逍遥和灵儿已悄悄的滑入水里,姬灵通遍寻无觅,不得不抓了一块舱板跳海。 六人既已置身於惊涛骇浪中,一时各顾各的设法活命,松柏双雄刚才急著跳海躲烟,顾不上找一块能撑得住他们两人的大木板,正自绝望,突见软天师坐在一张较大的舱壁残体上显得四平八稳,松柏双雄赶紧抢过去攀住。软天师哪肯让这两人沾一点儿边,提掌乱打,想把他们赶开,松柏双雄绝非容易打发之人,当即反击,三人为了争一块板打成一团,几个浪头一搅和,便做了鸟兽散。 灵儿水性奇佳,平时又爱到海里玩耍,这时候她倒不觉得有什麽值得大惊小怪的。但在黑暗中扑腾了一会,突然找不到李逍遥了,灵儿顿时大惊。 幸好刚才他们下水时为免失散,灵儿那条长长的素练派上了用场。李逍遥想起了灵儿有一条素练,便教她拿出来,素练的两头分别系在他们两人腰间,以免在海浪中相互失去连系。这时,灵儿想起了素练,慌忙拉扯,殊不知李逍遥正竭尽全力想靠近不远处的一根渐漂渐远的大桅木,眼看就要触手可及,不料灵儿从後头使劲拉扯素练,李逍遥眼睁睁的看著他和那条桅杆越离越远,自是无可奈何。 两人趴在一张残板上漂了一天一夜,皆感气力不支,李逍遥原本还有说有笑,只是逗灵儿开心。到了第二天太阳从海面上消失时,两人都疲惫已极,不觉昏昏睡去。 睡梦中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黑水老鬼,你在磨磨蹭蹭的干什麽?”四周响声不断,李逍遥终於被吵醒。 他张开双眼之际最担心的便是灵儿不在身边,但见阳光耀面,橹声不绝於耳,他昏迷之时是在海中,此时却在船上。李逍遥目光扫视,四周景象陌生,似是一条大河的河口,灵儿果然不在身边! 李逍遥惊得跳了起来,看见河面上船只不少,有大有小,许多人在忙乱叫嚷,好像在打捞什麽,却绝非打渔。他所在的一条小帆船离岸不远,河岸上也站了一群人,目光都往河面张望。 有个敞开衣襟的大汉却朝李逍遥这边望了过来,满脸不耐烦之色,喝道:“黑水老鬼呢?山庄每天花二两白银包你们船来打捞失物,可不是找你们来玩儿的!” 李逍遥没心情理会,转头大叫:“灵儿!灵儿,你在哪里?”岸上的人望见这条船上有个小瘸子气急败坏的找人,不由的发出一阵稀稀拉拉的嘲笑之声。李逍遥只是不理,生怕与灵儿在海中失散,她一个女孩儿若是留在茫茫大海上,岂能有生还的希望? 李逍遥心中一急,叫喊声已有些变了。突然间水声一响,舷边飞快之极的露出一个女人湿漉漉的脑袋,李逍遥扑过去叫道:“灵儿……”眼见这女人满身河泥,样子甚惨,他乍然之下以为是灵儿溺水被人捞了出来,不由得心神大乱。 “逍遥哥哥,”一只素手从後边伸了过来,轻轻的落在李逍遥肩头。“我在这里……” 李逍遥听出了灵儿娇柔的话声,不禁一怔,转头看见一个全身皆湿、穿著短衫的少女立在身後,一对辫子首先跃入眼帘,不是灵儿是谁? 李逍遥恍然如在梦里,这时水里爬上来一个黑脸老艄公,沈声说道:“小兄弟,你别只顾搂著我老伴不放啊,你的伴儿在後边等著你呢!” 李逍遥一怔,低头一瞧,抱在怀里的女人满脸皱纹,年纪足以做得他奶奶。“噢,对不起……” 他脸上一红,忙不迭地把那老妇放在船板上。那艄公也爬回船上,喘著气说道:“多亏了赵姑娘水性过人,不然我到哪里找人帮手救回老伴?”岸上那大汉喊道:“黑水老鬼,这儿就你最轻松啊?还不快干活去?”那艄公黑著脸道:“你们不过是丢了一把剑在这河里,都急成这样,我家老伴可是为了帮你们捞剑陷进河泥里的!”旁边一条船上也有个船工不满的说道:“就是!这条河底积著几千年的黑泥,这麽急著想找回一把剑有那麽容易吗?” 岸上那大汉怒道:“这可是一把宝剑,你们懂什麽?”另一条船上有人问道:“万爷,那把剑究竟是不是在这儿丢的?” “废话!”那大汉伸手向河面一指,说道。“自从宝剑落水,庄中载剑那条船便没挪动过三尺之外。瞧!连丢剑的方位都刻上了那麽大的记号……你们找剑就在这三尺的范围之内,我看是最容易不过了。还不快干活去?” “容易?”一个打捞未果的船工游到岸边换气,乱喘著说道。“真有那样好捞,你们山庄也不会千里迢迢的到黄河边去找来了黑水老鬼、曲水杨琼夫妇。眼下杨大婶溺了水,不如今儿就歇了吧!明儿再找……” “歇?”那大汉提脚就踢,硬要把那船工赶回水里去。“宝剑被别人捞去了怎麽办?你赔得起吗你……” 那帮船工正自叫苦连天,河中突有一人中气十足的说道:“万佚君,不如先让大家收一天工罢。这儿水性最好的杨大婶都因了打捞这把剑出了岔子,我不想再有事。”此人说话声音并不高,河上却是人人均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逍遥同灵儿正自欢然相对,听见河面上传来如此雄壮好听的说话声音,他不由得举目望去,只见十几条粗索分别从四面牢牢的将一条运生辰纲的船只固定在河心,船上有不少人影按剑凛立,神色警戒地守护不动。 大船旁边更围著七八条小船,每条船上也有人或坐或立,模样也都像是江湖中人,绝非一般的船户。到了外围才是前来糜集打捞失物的船工,约莫也有上百号人。不远处却有一条柳叶舟来回浚巡,李逍遥定睛望去,看见小舟上摆了一副小酒席,有个身体宽厚的男子手里拿著一个小酒壶,端坐船首,手中的酒壶虽然轻轻摇晃,看此人的神色却没有那麽悠然自得。 小舟上除了坐著的这人,还站著两个清客模样的汉子,虽做文人装束,但他们的神情举止却透出掩饰不住的草莽之气。 岸上那姓万的大汉回道:“大师哥,休理这些船工发牢骚,我看他们不过是想偷懒……” 柳叶舟上那坐著的男子神情不豫地瞪了岸边那大汉一阵,才说道:“收了吧!多加点人手看好了就是。” 这时灵儿帮那黑脸老艄工给杨大婶喂了些热汤,她觑那艄公不留意之际,悄悄的放了一颗水月宫秘制的回元丹进碗里,丹药入水即化,杨大婶服了药之後,一时虽未醒转,脸上却渐渐的现出了缓和之色。 柳叶舟上那坐著的人教一汉子划条小艇过来,送上一包银两,说道:“我们庄主老爷说了,这一百两银子请拿去看大夫。”李逍遥伸手接了过来,交给旁边那艄公。 “老伴跟了我黑水老鬼这麽多年,从没有一天好好的享福,她要是出了事儿,这点银子顶什麽用?”那艄公两眼只是望著他的老伴,压根儿没向李逍遥递过来的银两瞧上一眼。 李逍遥劝了一声:“老伯,别伤心了。大婶不会有事的……”那艄公用湿巾轻轻拭去老伴额头的河泥,眼含泪花,喃喃的说道:“百年修来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我们相遇是缘,也是命。此时又怎麽能不相惜相怜?”灵儿心有所触,不禁转眸投向李逍遥脸上。李逍遥眼望河面,并未注意身旁脉脉而视的一双目光。 那送钱的汉子划艇刚过,河里突然泥浆翻漾,水声微响,只见一个身形干瘦的人光著膀子悄然上了一条乌篷船,随手取帕往身上乱擦几下,穿上了一件又破又旧的灰布长衫,转过脸时,宛然已是一个落泊书生的模样,浑身上下除了潦倒之态,没有一丝可以引人注目之处,但他手里却牵起一条垂到水下的绳子,隐约只见一截古旧的剑柄在水花微漾之际稍现即潜。 “崖龙取水,必有伏飞。” 一声凄冷冷的低吟飘入李逍遥之耳,他不由得转面望了望那个奇怪的落泊书生。但见乌篷船悄悄的荡向河心,离那柳叶舟不出十余尺之遥。这艘与众不同的船立时吸引了河面上所有的目光。 灵儿妙目眨动片刻,悄声在李逍遥耳边说道:“逍遥哥哥,你有没感觉到突然间有一股好重的杀戮之气?”李逍遥不吭声,但他脸色很快就变了,灵儿随著他的目光向岸上望去,立时看见一个披著花花绿绿布袍的身影。“姬灵通!” 两人心头皆是同时一跳,急忙伏下身子,只把两颗脑袋露在舷边察看动静。幸好此时四下甚是混乱,姬灵通似乎没瞧见他们两人在这条小船上。 他和其他站在岸上的人一样,望见许多木排正从上游不疾不徐的漂近,河中已有人叫了起来:“哪儿来的这许多排船?快撞过来了!”眼见那一重又一重的木排在前方的河面上挤得密密麻麻的,单是望著那黑层层的影子逼近,河上每个人均感心头竟似透不过气来。 灵儿瞑目片刻,纤身不禁微微颤抖。李逍遥见她神情有异,忙问:“灵儿,怎麽了?”灵儿使劲摇了摇脑袋,不知为何只是觉得突然间发晕,俏脸也霎时苍白了,经不住李逍遥再三低声探问,她才咬著嘴唇咕哝了一声:“好……好多死尸!”李逍遥奇道:“哪有?”灵儿紧蹙眉头,低声说道:“我看见了!好多血,一条血河……漂满了死人!”李逍遥无意中触摸到她的手背,心中一凛:“她的手好凉!”不由得转头望向河上。 但见河面波光如练,数条轻舟飞箭一般驶出,围住河心那条乌篷船。 乌篷船上那落泊书生浑若未觉,坐在舷边专心洗剑。他的剑古意、斑驳,从水中稍露半截,旁边柳叶舟上那位“刻舟求剑”的男子眼光立时一凛,放下酒壶,提气说道:“在下侠客山庄丘白,不敢请教尊姓?” 那落泊书生头也不抬,语带倦意地说道:“问这麽多干什麽?你丢失的‘湛卢剑’想要回去,须得看你配不配做它的主人。” 柳叶舟上一个蓄小胡子的清客探嘴到那男子耳边,低声说道:“丘庄主,我认得他。此人像是蜀山派叛徒修剑痴。平生只认剑,不认人……”那位名叫丘白的男子浑似没有听见,他苍白的面孔不觉微仰,双眼半睁半闭,望著天边缓缓移近的乌云,心情变得说不出的沈重。 波光犹如万条金蛇乱舞,不知不觉河上飘落凄凄迷迷的雨丝。修剑痴仿佛看见亡妻狂儿在雨中狂舞,他的目光突然变得痛苦,变得狂迷…… 注: (一)所谓“蛊”,并非神话之物,据《本草纲目》蛊虫下云:“造蛊者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取其存者为蛊。”又云:“蛊毒不一,南方因有蜥蜴蛊、蜣螂蛊、马蝗蛊、金蚕蛊……等毒。” (二)巫术在宗教和神话当中起著神秘的作用。巫术当中最为常见的,便是咒语,人们相信凭借语言的力量可以去影响自然,制胜敌人。 从中国古代的记载中,可以看到有关巫术的直接叙写,如《六韬》载姜太公画丁侯的图像而射之使他生病;也可看到咒语的力量,如《山海经》“大荒北经”载旱魃给逐魃者的咒语一咒,就马上逃跑,以至天降大雨;也可以从神话的外衣下看到施用巫术的痕迹,如黄帝和蚩尤的战争,蚩尤做大雾,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以夔牛皮为鼓,吹角为龙吟等,虽写神通,实状巫术。如此等等,在古书的记载里是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