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文艺复兴，科西莫·罗赛利《召唤圣菲利浦》，引领艺术时空

文 | 陈志华观天下

编辑 | 陈志华观天下

学术史的回顾

科西莫·罗赛利和他的艺术创作，并没有在瓦萨里之后的西方艺术史上得到足够的重视。和他同时代的许多15世纪意大利艺术家，被认为是文艺复兴的艺术家大师，例如前文中提到的波提切利、卢卡·西诺雷利（Luca Signorelli,约1445-1523）、多米尼克·基尔兰达约、佩鲁基诺、菲利皮诺·利皮（Filippino Lippi,1457-1504）等人。这些人其实比科西莫·罗赛利更年轻，罗赛利年长他们几岁或十岁。那么，比他们稍长的科西莫·罗赛利，为什么远不如他们出名？为什么科西莫·罗赛利至今仍然不被认为是15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艺术大师？为什么科西莫·罗赛利长期被艺术史忽视？笔者认为，这种情况，很可能与瓦萨里对他的批评和判断有关。

事实上，科西莫·罗赛利所处的历史节点，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从他生活和工作的15世纪后半期，到他去世的1507年，这个时期正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走向盛期的过程。在罗赛利去世后，新一代的艺术家们即将登上历史舞台：16世纪早期的艺术家，开始把文艺复兴盛期艺术引向新的阶段―样式主义。而实现这种转变的人，正是罗赛利学生的学生们。

科西莫·罗赛利得年68岁，他的整个人生长度，几乎是文艺复兴艺术走向成熟和辉煌的70年。他和他的学生们的艺术创作，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中，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他和他的作品，其重要性却在艺术史中变得模糊了。

产生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瓦萨里对他的批评和否定。但更值得深究的问题是，为什么瓦萨里对科西莫·罗赛利的评价这么低？而对他的同辈艺术家，甚至对他的学生，却评价很高？瓦萨里这种差异极大，甚至完全相反的观点和立场，是如何产生的？其合理与不合理之处在哪里？或者从方法的角度探讨，瓦萨里的艺术史观念和艺术史写作，采用了什么方法和态度；对后世艺术史，对科西莫·罗赛利的历史地位，起到了怎样的作用？瓦萨里采用的批评方法，他的写作，构建起文艺复兴艺术史最重要的基石。他的方法背后的动机和原因是什么？这些问题本文将不展开讨论，有另文论述。但是，我们对科西莫·罗赛利的认识和研究，是回答上述这些问题的一个重要角度。

下面梳理一下瓦萨里之后，与科西莫·罗赛利和《召唤圣菲利浦》相关的学术史。我们可以惊异地发现，作为西方艺术史书写传统的奠基人，瓦萨里对科西莫·罗赛利的评价影响有多么深远。瓦萨里为罗赛利书写的这篇非常简短甚至有些简陋的传记，开篇名义对罗赛利做出了评价和定位，称他“技艺平平，但仍创作过一些极有价值的作品”。

然后瓦萨里就对罗赛利进行了相当尖锐的批评。他指出罗赛利在“创意和构图上的弱点”，甚至写道，“罗赛利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并想尽办法掩饰”。但即便努力掩饰，他在西斯廷礼拜堂创作的壁画揭幕时，仍然遭到了其他艺术家的无情嘲笑。有趣的是，瓦萨里记录的委托人的评价，却与此截然相反―教皇西克科斯四世非常欣赏科西莫·罗赛利，他认为科西莫·罗赛利的作品是最优秀的。但是，即便是教皇也因此被瓦萨里批评为“愚昧无知……愚蠢至极！”

看来不仅是科西莫·罗赛利，连欣赏他的委托人，即便高贵的教皇，也难逃瓦萨里的尖锐批评。这个现象很值得关注。笔者认为，这里面可能有艺术之外的其他复杂原因，才会导致瓦萨里的奇怪态度。在瓦萨里毫不留情的批评之后，后世的西方艺术史家，基本都遵循了瓦萨里的态度。于是科西莫·罗赛利一直被认为是一位平庸的画家，被排除在15世纪文艺复兴艺术大师的行列之外。

时至今日，在论述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通史著作中，往往还是不谈到科西莫·罗赛利。只是在论述和赞美他的学生，例如皮耶罗·迪·科西莫和巴托罗梅奥修士时，简单地提一下他的名字。这样的忽略，其态度几乎和瓦萨里如出一辙。既然如此，艺术史家们也就不会关注科西莫·罗赛利的壁画《召唤圣菲利浦》。颇具代表性的两个例子，是哈佛大学文艺复兴艺术史教授弗里德伯格和詹姆斯·贝克的著作。在他们的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史的经典专著中，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简单提到科西莫·罗赛利。

至21世纪初，科西莫·罗赛利在艺术史上还是被忽视的。当有研究者讨论他的作品时，仍然认为他是15世纪后半期“最不吸引人的艺术家”，无法与他同时代的艺术大师们相提并论。但是，这种情况终于开始改变了。2007年，意大利艺术史学者伊迪斯·加布里埃里女士（Edith Gabrielli,1970‒），第一次编辑和出版了罗赛利的专门画册，比较全面地汇集了罗赛利的一百多件作品的图片，书中还包括两篇作者写的论文。论文对科西莫·罗赛利的生平和艺术创作，进行了梳理和反思；也对与罗赛利有关的艺术批评历史，进行了反思。但是，这部画册和论文，虽然提出了一些重要问题，但并未解决它们。很多陈旧的观点一时之间也难以摆脱。例如，21世纪的这位研究者，仍然认为罗赛利是一位二流的艺术家；她认为罗赛利主要为二流的委托人工作，例如中产阶级和行会。

但事实上，如前所述，科西莫·罗赛利与后来比他出名的那些艺术家一起，在西斯廷小礼拜堂为教皇创作壁画。除了教皇这样高级的委托人之外，罗赛利其他作品的委托人，也并非二流。例如《召唤圣菲利浦》的委托人，是佛罗伦萨最重要的修会之一。科西莫·罗赛利的作品，其本身的艺术品质，和作品的委托人的地位，都是重要的；教皇和修会都不是二流的，也不是中产阶级。

当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西斯廷壁画。罗赛利完成《召唤圣菲利浦》六年以后，于1481-1482年到罗马工作，他在西斯廷小礼拜堂创作了四幅大型壁画。南墙上的两幅，表现摩西的故事：《穿过红海》和《摩西下西奈山》。北墙上的两幅，表现的故事：《山上布道》和《最后的晚餐》。其中《穿过红海》的作者是谁，学界存在争论。除了科西莫·罗赛利，此画还可能是多米尼克·基尔兰达约和比亚乔·达安东尼奥（Biagio d'Antonio,1446-1516）的作品，或者他们有合作关系。

据瓦萨里的传记记载，科西莫·罗赛利在罗马为教皇工作时，皮耶罗·迪·科西莫和比亚乔都是他的助手。但是瓦萨里也记录了基尔兰达约与罗赛利，在西斯迁礼拜堂壁画的创作中存在强烈的竞争关系。所以笔者认为，基尔兰达约为罗赛利做助手的情况，可能性不大。而且《穿过红海》的构图和人物布置，与罗赛利的其他几幅西斯廷壁画，存在明显的相似之处。

事实上，罗赛利的四幅西斯廷壁画，它们在在构图、表现方法、人物的布局和动作、故事叙述、运动的表现、空间结构等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笔者认为四这幅画壁画，应该是一个系列的作品，由科西莫·罗赛利主导完成。他的助手参与制作和完成，但主要的创作方法和思路，是相似和连贯的，应该是源于同一个作者，罗赛利。

由于西斯廷小礼拜堂中的壁画的重要性，很多学者对它们进行了研究。但21世纪之前的研究，更多关注波提切利、佩鲁基诺、基尔兰达创作的几幅西斯廷壁画，特别是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壁画。事实上并不太关注科西莫·罗赛利的几件作品。21世纪之后，情况开始发生改变。罗赛利的西斯廷壁画，也引起了学者的关注。但是本文要讨论的时间和空间的结构和表现方式，仍然不是西方学者研究的重点。本文讨论的作品《召唤圣菲利浦》，由于不位于西斯廷礼拜堂，而是位于佛罗伦萨的至圣圣母领报教堂；而且在誓言庭院中，罗赛利只留下这一幅壁画，所以至今仍然缺少对此画的深入研究。

2017年，伴随着誓言庭院全部壁画的修复工作的完成，意大利艺术史家也开始反思艺术史上对科西莫·罗赛利的评价，并重新称他为文艺复兴的艺术大师。誓言庭院壁画的整体修复工程，在多个组织资助下、经过多年努力完工。修复工程也包括《召唤圣菲利浦》。此画和另外两幅科西莫·罗赛利的作品，都在2017年完成了修复，这一事件激发了对他的新的研究兴趣。2017年11月，在佛罗伦萨召开了一次关于科西莫·罗赛利的研讨会，题目为“科西莫·罗赛利：三件修复作品，反思一位文艺复兴艺术大师”。

会上，修复专家吉奥娜·杰马尼女士（Gioia Germani）做了关于《召唤圣菲利浦》修复成果的发言。她介绍了这幅壁画的修复过程，和取得的惊人成果。其他几位与会专家，介绍了科西莫·罗赛利的另外两幅作品的修复情况。另一位艺术史家讨论了科西莫·罗赛利的西斯廷壁画和他的艺术生涯。笔者认为，2017年举办的这次研讨会，是重新认识和研究科西莫·罗赛利的一个重要契机，标志着意大利学术界开始重新把科西莫·罗赛利看作文艺复兴的艺术大师。但是，很多重要的问题在这次会上被提出来，但仍未得到解决。罗赛利在《召唤圣菲利浦》画中创造的非常特别的时间和空间结构，他在画中对人物和运动的杰出表现，都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