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纳吉尔法船工
前后持续时间超过五年的《我的世界》诉《迷你世界》抄袭案终于有了最终的结果。
几天前的11月30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广州网易公司、上海网之易公司诉深圳迷你玩公司著作权侵权及不正当竞争纠纷案作出终审判决。
《迷你世界》
《我的世界》
法院认定,深圳迷你玩公司构成不正当竞争,判令其删除游戏中230个侵权元素,并赔偿网易公司5000万元——这可能是我国历史上判赔数额最高的游戏侵权纠纷案。《我的世界》和《迷你世界》之间的战争,还要从2016年网易斥巨资从开发商瑞典Mojang公司手中取得《我的世界》中国区域运营权开始说起。
《我的世界》(后称“MC”)是一款在当时就已经风靡全球的沙盒类电子游戏。该游戏以玩家在一个充满着方块的三维空间中自由地创造和破坏不同种类的方块为主题——由于其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玩家“玩泥巴”的朴素愿望,再加上它深邃的玩法、极高的自由度和对各种Mod的良好支持,MC为每一个进入游戏的玩家提供了不同的可能性。
在海外直播平台,MC的热度经久不衰——去年我写过一篇讲述“游戏速通史上最大的丑闻”的文章,主角Dream 正是靠在MC中整活在油管收获了2000万粉丝;
而在虚拟主播(一说偶像)不长却迅猛的发展历史中,MC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同一社团的皮套人在MC提供的虚拟场景中活动的直播内容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让观众不禁为“温暖大家庭”的美好幻梦流下两行清泪。
也许正是这种持续的影响力让网易有些“后知后觉”地拍板引进MC;但大概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一消息公布之后、在《我的世界》正式在国内上线之前,深圳迷你玩公司迅速在手机安卓端上线了《迷你世界》,其后又陆续上线ios版及电脑版。
客观来说,最初的《迷你世界》无论是美术风格还是具体玩法都与MC高度相似,即使仅仅从“外观”上不能草率地将其定义为“抄袭”,过度借鉴模仿的嫌疑肯定是跑不掉的;
再加上后续有玩家发现一些MC的Mod竟然能够顺畅地在《迷你世界》运行,更是坐实了两款游戏在代码层面都有大量重复——一时间,MC玩家对于《迷你世界》的谴责迎来了第一个高峰。
尽管如此,率先上线的《迷你世界》还是争取到了一批忠实的用户。从2017年开始,网易多次起诉迷你玩,试图通过法律手段让《迷你世界》停止运营;
但是神奇的是,五年来,得益于其基础受众,《迷你世界》并未面临过真正的危机,反而近两年短视频平台的火爆让具有大量低成本二次创作的《迷你世界》其在未成年人之间变得更加流行。
五年之后,案件终于有了结果。不过,尽管5000万的金额和230个元素的数字看着吓人,《迷你世界》看起来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判决下达后,游戏的官方微博发布了《致所有<迷你世界>玩家的一封信》,字里行间体现出的高昂情绪甚至有一种“其实是我们赢了”的得意感。
被罚5000万的《迷你世界》奏起了凯歌,也许并不像许多网友说的那样“死鸭子嘴硬”。
有人开玩笑说“改掉230个侵权元素后《迷你世界》只剩下充值按钮”,其实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事实上,在漫长的官司中,《迷你世界》早就基本完成了游戏内相关元素的替换。一次最明显的动作发生在去年——从一些视频资料中你能看到,去年的某一时期,《迷你世界》突然删除了游戏内大量“方块”的美术素材,玩家甚至能直接在客户端看到文字显示的“羊”、“猫”;而同样被删除素材的“炸药”则是直接隐形,用隐形炸弹恶作剧一时间成为了玩家之间的潮流。
到如今,《迷你世界》的“外衣”已经与MC有明显的差别;而判决并未提到游戏玩法和程序代码的抄袭(要让这一指控成立在国内法律中非常困难),《迷你世界》逃过停服的处罚也是理所当然的。
许多《迷你世界》玩家也认为这场判决是一次胜利。他们在游戏里,在微博评论区,在小红书和快手上刷着官方提供的口号“迷你不倒,陪你到老”,开始了一场有些怪诞的庆祝。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一位玩家在接受采访时说。
这些年轻的玩家长年以来在互联网与“MC玩家”展开争斗。在贴吧,两方(也包含大量反串者)互称“安慕希”和“母牛”(均为游戏名的谐音),编排各种段子,一时间“奶香四溢”——而“是否停服”,就是这场争斗的核心。
早些时候,互联网报导了一则关于“造谣《迷你世界》下架的少年小杰被警方训诫”的新闻,指向的就是这场有些幼稚的争斗;而当“不停服”的消息得到证实,“雨我无瓜”的5000万被忽略,确定自己还能接着玩《迷你世界》的玩家们自然是心情大好。
尽管有些未成年玩家的情绪表达确实让人忍俊不禁,但仔细想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在(关于游戏的)眼界和窗口被严格限制的如今,要让未成年人产生什么版权意识恐怕是天方夜谭——仔细想来,我们在小时候也使用了大量非正版的娱乐用品,而“补票”显然也是在成年以后才姗姗来迟的。
我认为,重要的是,游戏制作者和审查者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怎样的引导作用。
前两天,我在《不再沉迷游戏的未成年人,和他们“稳中向好”的明天》中聊到了“游戏工委宣布未成年人游戏沉迷的问题得到解决”一事,其中就提到了从数据上看,被严格限制游戏时间的未成年人将目光转向了短视频;
而在这起官司的评论区,你能看到许多人分享称自己年纪很小的家人用父母的手机玩《迷你世界》、在不玩的时候也花费大量时间在短视频平台观看相关攻略和二创——仅仅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解决”二字显然要打上一个问号。
当然,在这一事件的信息洪流中还有另一个赛道。
在B站搜索“迷你世界”,你能够看到许多类似于《趁我妹妹不注意删掉她迷你世界存档》的整活视频,内容通常是遵循生活区百万UP主的成功密码,即通过各种方式欺骗小孩,乘机删除其游戏存档,事后观察其反应——这种整活既蹭到了游戏纠纷的热度,又满足了人们对于“惩戒熊孩子”桥段的精神需求,自然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很难说这些视频有多少演的成分,但它们确实是当代未成年玩家日常生活的某种投影。
考虑到前两年《迷你世界》和MC均爆出过性捕猎者利用游戏机制诱导未成年人拍摄照片的事件,捧着手机的小女孩身边父母裸的缺位让那些被删除的存档、被撕毁的寒假作业答案变得没那么有趣,甚至有一些残忍。
官司结束了,《迷你世界》还在“陪你到老”。很难想象孩子们长大后回忆起当时为这款游戏辩护时会是怎样的心情,但是在当下,亟待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很多。
成年人为了《羊了个羊》通宵达旦,未成年人为了《迷你世界》振臂高呼——在这场漫长的官司尘埃落定之后,除了确实交出的罚金和二次创作者收获的流量,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个令人疑惑的世界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走进了2022年的寒冬,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