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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杀人碎尸案侦破纪实,十名“小姐”被残杀

下水道惊现碎尸

2002年9月,秋老虎艳艳地挂在天上,无风无云,让太阳看起来也有些孤寂。这样的天气里,最美的享受就是洗一个热水澡,再喝上一杯扎啤。

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吉林市船营区某居民楼3楼的居民却无法实现。在这个大量用水的大热天里,这栋居民楼的下水道堵了。下水道无常排水,从底层居民家的下水道里,还源源不断地涌出油腻腻的肉馅。漂浮着油珠的碎肉让人心里不安,气味让人隐隐欲呕。谁家会把这么多肉倒进下水道?居民们议论纷纷,联翩的浮想让他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

居民楼下水道出现莫名怪肉,消息迅速传开,居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大家确信,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肉。接到报警后,吉林警方迅速赶到了现场,进行取样鉴定。这个小区很偏僻,平时从没有这么热闹。这个不寻常的情景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他们就是租住在顶层的杨树彬和张玉良。此时他们正在外面办事,回楼时听到邻居的议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做下的案子东窗事发了,那“肉馅”正是他们倒进下水道的人肉。在顶楼的出租屋里,还有没处理完的两具尸体,以及二人的驾驶证等证件,能够证明他们的身份。两人决定冒险上楼,清理掉除尸体之外的所有线索。

楼道里,穿着便服的警察里外忙碌着。楼道里挤满了人,正抻长脖颈向下水道反出碎肉的室内张望。空气闷热,说不清的气味让人心中不安。经过楼道里时遇到相识的邻居,张玉良还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呼。在三楼门口,两个人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跟着分析下水道冒出的是什么肉,之后迅速上楼收拾了东西,逃离了现场。

警方经过调查,终于查实,“肉馅”来自失踪的陪侍人员。他们迅速封锁了整个楼道,追踪到楼上的出租房。然而此时已人去屋空,杨、张二人已溜之大吉。吉林警方随即立案侦查,并上网通缉涉案人员杨树彬、张玉良、吴宏业、戢红杰。

然而,涉案人员像一滴水掉进水里,迅速失去了所有的痕迹。

“发小”开始布网

许建国,一个胖乎乎的警察,给人的印象永远是笑容满面、憨态可掬,大冬天看他一眼都会觉得温暖。这一天本来是哈尔滨少有的大热天,他却一反常态满脸透着冷峻。他正在主持一个秘密的、非同寻常的会议———911案件专案组第一次会议。他说话还是往常的语速、语气,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但却字字千钧,在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内容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不时有人瞥他一眼,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看惯了他的笑脸,今天看他简直判若两人。

许建国在对网上在逃嫌疑人进行查询时,发现吉林一起杀人碎尸案中被通缉的杨树彬、吴宏业,与自己自小就是同住在平房区的邻居,曾经的“发小”竟然变成了杀人狂魔,许建国决定一查到底。

许建国清了清嗓子:2002年9月11日,哈尔滨市平房区的无业人员杨树彬、张玉良、吴宏业和吉林市的一名女青年戢红杰结成团伙,在吉林市船营区的一处出租房内,劫持两名年轻女人,抢劫人民币16万元,并极其残忍地将被害人杀死碎尸,案发后潜逃。吉林警方将嫌疑人列为逃犯通缉,至今还没有抓获。这起案件的一号人物杨树彬,还曾在1993年1月7号伙同刘卫军、李江涛在哈尔滨市通江街116号台球室持刀行凶,刺伤二人、刺死一人,刘、李被抓获,这个杨树彬在逃至今,现在算一算已有十九个年头了。说到这儿,许建国站了起来:案情不用多说,刚才大家都看了从网上下载的在逃人员登记信息表,那上边说的简明扼要,清清楚楚。我今天要说的是,市局党委要求,在清网行动中,要把命案作为主攻目标,坚定必胜信念,采取超常措施,夺取清网行动的全胜。我们大队的目标就是,要在全国的清网行动中,一网打尽这伙凶残的恶魔。在此之前,我已和副大队长张兴旺、杨为国、张伟东秘密地摸了一些情况,我认为打一场漂亮仗的条件已经具备,主要有四个有利条件:一、他们都是哈尔滨的常住人口,在案发前一直生活在我们这个城市里,留下了大量的社会关系和行动的轨迹,这就为我们的侦查工作提供了可以利用的信息资源;二、几年前,我曾经对此案做过一些调查,虽然还不深入,也没有什么进展,但这却是个基础,对深入调查访问埋下了伏笔,有助于从知情人口中获得线索;三、内线侦查已建立了活动能力较强的秘密力量,可以与正面走访关系人获得的情况相互印证,力图渗透到嫌疑人社会关系的核心,触动最敏感的神经,获得最难捕捉的秘密;四、这次清网行动规模大、声势大、指标高、问责重,这在以前还没有过,特别是网上作战平台的应用,为我们提供了完全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侦查模式、侦查手段,这也是我们再查此案的最有利的条件之一。我的决心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一句话,拿出点真本事来,下点苦功,拿下此案,一定要在清网行动的时限内,把这些凶残的恶魔收入网底!

会议地点———哈尔滨市上游街76号。一个很严肃的门脸,这里驻着一支颇有盛名的队伍,哈尔滨市公安局巡警支队巡逻七大队,会议室里专案组成员一共有八个人,时间2011年8月1日,会议主持人许建国,七大队的大队长。此时此地的许建国并没有想到,他今天的这个决定促成了他从警生涯的一个大事件,他智慧和勇敢的脚步正迈近一连串惊天大案,他现在正在揭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此时此地要做的这件大事,在四个月又十一天之后,竟惊动了千里之外的中国百万民警心中一个光荣的地址———北京东长安街14号———公安部。

魔鬼对手的第一手牌

许建国紧锣密鼓成立专案组,下决心要打掉911特大抢劫团伙,给人民一个交代。此时,远在内蒙古包头市钢铁大街36号某小区的8栋24号住宅里,一个长着蛮牛一样身材的壮年人,忽然惶惶不安起来。本来他正堆在沙发里心定神闲地看电视,电视里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

公安部在5月26日召开全国公安机关电视电话会议,决定在全国开展为期一年的网上追逃专项督察的“清网行动”,实现网上在逃人员总量明显下降,历年网上在逃人员、命案在逃人员抓捕率明显上升,网上在逃人员信息质量、网上在逃工作规范化水平、全警追逃破案能力大幅提高,推动公安机关基层基础建设全面加强,要发动群众,打一场人民战争,夺取清网行动的全面胜利。

内蒙古这个夏天出奇地炎热,感觉不到风的存在。俗话说,心静自然凉,这个壮年人窝在沙发上,并不觉得天气有多炎热。然而听了这段新闻,他突然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感觉汗液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衫,汗津津地贴在身上。本来,他看上去很稳重,可是此时阴鸷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惶悚不安的阴影,丰满而沉着的方脸有点扭曲。他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打了一个寒噤。他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主持人播出的新闻会透出一股冷风,阴森森地侵袭着他的全身,把一身热汗瞬间凝成了冷冰冰的一层霜。

这个壮年人就是杨树彬,就是十九年前在哈尔滨杀死一人、杀伤两人的杨树彬,就是九年前在吉林市船营区结伙抢劫两名女青年杀人碎尸的杨树彬,就是公安机关追捕了十九年的网上命案逃犯杨树彬,也是许建国一心要在清网行动中抓获的那个杨树彬。

清网行动这个闻所未闻的名词,让杨树彬有些心烦,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停在窗前,眼前繁华的街景让他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一些。他住的地方是草原钢城标志性的一条街。这是一条老街,当年只有三栋楼房冷冷清清,如今却像哈尔滨的中央大街一样,成了这个城市的金字招牌,这里的繁华热闹给了他一种说不清的安全感。他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他在安慰自己,近二十年的逃亡生涯,什么险情没遇过,几次都转危为安,在这个地方不是也已经平安无事地隐藏了十年吗?他又找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看了又看,那上面有他的彩色照片,在姓名那一栏,堂堂正正地写着王学礼三个字,一个跟他的相貌十分相称的温文尔雅的名字。

他把身份证放回原处,思前想后还是放心不下。虽说有了这道护身符壮胆,但对这场声势浩大的清网行动却不能掉以轻心,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带着一伙人深藏在茫茫人海,躲避着法网的捕捞啊。他深知,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谨慎小心,特别是在清网行动其间,任何细小的闪失都有可能招致全体覆灭的后果。想到这,他立即跟张玉良和吴宏业通了电话,告诉他们风声很紧,什么事都不能麻痹大意,必须按他的主意行事,只有这样才能躲过这次要命的清网行动。

他的语声压得很低,透着阴狠,电话那边的人小心地应答着:是、是……

杨树彬放下电话,喉头有些发紧,感觉是套上了绳索,他清了清嗓子,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强烈了。

布局者撒下的网

许建国布下了一张网,不过这张网有点大,大得没有目标。许建国想起一句俗话———驱鱼入网。他现在的目的是要悄悄地寻找到鱼群,把他们驱赶到自己指定的水域,那里有张网在等着对手。目前他还没有发现目标,就像出海打鱼的人还没有发现鱼群一样,他并不十分着急,他知道那几条鱼就在身边,总会游向水面。他横下一条心,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地搜寻着嗜血魔鬼杨树彬。

许建国布下这张网的浮标,就是逃犯曾经生活过的社会圈子、接触过的关系。沿着这条线索,他们进行了地毯式地摸排。用许建国的话说,就是要找到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人。中队长郑金玉带着民警贾宝琢、王维、孙岩,没黑没白地进行走访调查,一户一户地访,一家一家地问,一个一个地谈……就这样,他们走访了一百多户人家、五十多个单位,面见询问了三百多人,杨树彬一伙当年涉足过的地方他们都走遍了,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了解到各级、各地的公安机关都在关注这个案件,这些年从没间断过对杨树彬一伙的追捕,有一个专案组曾在当地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月。杨树斌一伙人间蒸发了。有的人开始泄气,这么多年别人都没有成功,我们能行吗?

许建国坚信一条———没有什么人可以真正的人间蒸发,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我们的对手也不会轻松。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有重要价值的线索,但我们这一个多月的调查走访并不是毫无进展。杨树彬、张玉良、吴宏业逃得无影无踪,这很正常,我们以往的追捕都是这样,逃犯就算是水盆里的鱼,还要垂死挣扎呢?

此次走访,侦查员发现一个重要情况,杨树彬举家搬迁———一家老老少少全部失踪,就连这个团伙中的女成员戢红杰全家,也在吉林老家不翼而飞。这种情况在以往是很少见的。许建国认为,这个特殊的情况提供了少有的机会,如果杨树彬真的带着全家出逃,那他的目标就会大得多,给侦查带来的机会也就增加了。难道这不是进展吗?再说了,我们也不是就这一招啊,这个案子离山穷水尽还早着呢。弟兄们,今天晚上歇一歇,喝点酒。

大家笑了,是啊,除了走访组,信息研判组也昼夜不停地在网络空间严密地搜寻着目标。电话清单、医保档案、户籍信息、网络IP信息、各种电子卡、银行账户,所有信息都在网上作战平台碰撞、研判,最后渐渐显出逃犯的轨迹,随着轨迹的渐渐清晰,最终这条曲线将直指逃犯藏匿的地点。

其实许建国还藏着一招杀手锏,他早已秘密伸展开两条敏感的触角,随时感知目标的微小动向,为准确撒网提供情报。这叫海底沉钩。每当许建国说这话时,不光神神秘秘,还信心满满。难捱的一个月过去了,就在他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其中一条触角敏感地探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迹象。杨树彬有一个弟弟叫杨树凯,前几年曾回到哈尔滨看过病,他在医院挂号时使用的名字好像叫王什么凯。

奇怪,这个线索太奇怪了,他哥哥是网上逃犯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先是举家搬迁,现在又隐姓埋名,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许建国苦苦地思索着,脑袋都要想炸了,也无法将这两者合乎逻辑地联系起来。

山沟里“漂白”的身份

犯罪嫌疑人的信息不敢露头,只要一出现就会被掌控。可是,一个庞大的犯罪团伙如果漂白了身份,那么就会凭空出现一群合法人,这是许建国和战友们遇到的最大障碍。要想摸透杨树彬的狡诈和诡异,对于许建国来说急没有用,他还需要时间。杨树彬把所有作案成员和他自己的亲属都改名换姓漂白了身份,在中国的户籍中一下子冒出了十二个具有合法身份的“漂白人”,这是许建国始料不及的,他想象不到杨树彬会有如此胆量和手段。

在吉林市杀死两个年轻的生命,抢夺了十六万元之后,杨树彬意识到该暂时收手了。下水道的碎肉惊动了警察,这时候稍有活动,就会被捉到蛛丝马迹。他要找个地方潜伏起来,逃避警方追踪。他是个极有心计的人,利用各种机会和手段打探门路,几经辗转,他来到了陕西省兴县的一个偏僻山村,利用这里的落后愚昧和人口管理混乱的机会,把他自己和已经是他妻子的戢红杰、岳父戢景志、小舅子戢守营、同案嫌犯张玉良和其妻儿及吴宏业等十多人,用庄严的二代身份证严严实实地包装起来。紧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手段,在河南省的柘城县,把他的母亲和弟弟摇身一变,化作了另外两个人。如同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犯罪嫌疑人隐身了,合法的公民出现了。做成了这一障眼法,杨树彬还觉得不周密,他非常清楚,像兴县、柘县这样经济不发达、人口流动量小、社会环境比较闭塞的地方,不适合隐藏,容易暴露。他本能地无师自通了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于是,他又买通关系,把已经漂白身份的一干人马,全部迁往内蒙古的包头市。千般狡诈万般诡异的杨树彬,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瞒天过海,完成了横贯东西纵穿南北的秘密迁徙,他做得天衣无缝,对这一切许建国和战友们还一无所知。

这个由杨树彬一手构筑了这个无形的神秘堡垒,所以堡垒中他有着绝对的权威,所有的人都必须看他的脸色行事,都必须对他言听计从。每次作案都必须严格按照他制定的计划和规定的流程进行,差一点都会让他暴跳如雷。杨树彬有一套权威的做法———选择的抢劫目标必须得他亲自确定;作案前购买的专用手机必须是三个七、三个八这样的吉祥号;用作杀人场地的出租房子必须是高档小区,这样才符合大款的身份;租用的房子必须有浴盆,这样便于肢解尸体;杀人后骨头必须煮烂,再用助理钳子剪碎,扔入下水道;绝对不许用刀、斧砍砸尸体,以免有响声惊动邻居;到银行取款时必须戴棒球帽,用帽檐遮脸,防止被监控录像拍照。有一次张玉良在剪碎骨头时累得实在干不动了,就偷偷把一块头骨装进塑料袋扔到楼下的垃圾箱里。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里,直到被抓获都没敢跟杨树彬说,可见杨树彬的地位和权威。吴宏业处了一个女友,经他考查后认为,这个女人性格暴躁难以控制,一旦产生矛盾就可能坏了大事。杨树彬责令吴宏业甩掉这个女人,他不敢不从,硬是跟女友分了手,杨树彬的淫威可见一斑。杨树彬控制的这个堡垒结构严密,每个成员都时时刻刻高度警觉,一切活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很少失误,所以警察就很少有机会。

但他的掌控也不是无懈可击,他的弟弟杨树凯曾经回哈尔滨看过一次病。这件别人不以为然的小事,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这么大的中国在哪看不了病,为什么非得回老家呢?在这个犯罪集团中,没人敢违背他的发号施令,在隐姓埋名逃到内蒙古深藏起来以后,他定了一条规矩,就是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再回哈尔滨,更不能跟哈尔滨的任何人有任何联系。为了让弟兄们尽量摆脱背井离乡的孤独和失落,他每年春节都要把所有人聚到家里吃一顿饭。他们以叔伯兄弟相称,在掩人耳目的同时,也营造出一团亲情和其乐融融的气氛。可是自己的弟弟却违背了这条规矩,竟然溜回老家去看病。他清楚,这个失误已经没法弥补,只能念着阿弥陀佛听天由命了。

事后,他对弟弟也是一腔怨恨。你为什么非要回去?我告诉你,就是死在外边也不能回老家你知道吗?你不要忘了,只要有一个警察盯上你,我们就全完了。每想到此,他的后脖颈都会冒出一阵阵凉风。

锁定王×凯

许建国死死地盯上了已改名叫王×凯的杨树凯。王×凯变成了一个问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杨树凯都变成了王×凯,那么杨树彬呢?

警察和罪犯的较量,最终就是凭着压倒一切敌人的钢铁意志。在追捕行动踟蹰难进的关头,最需要的就是意志,特别是指挥员的意志。追捕与反追捕就是敌对双方在看不见的战线上若明若暗中角逐和较量,邪恶要在困境中求生存,正义在逆境中求胜利。对手的失误就是进攻的机会,许建国终于发现了对手的失误,等来了进攻的机会。这个时候,谁的意志更坚,谁的谋略更高,谁就会胜出,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夜深了,上游街76号的灯光还顽强地亮着。美国抓抓了十年,最后还不是跟上了他的信使才打进了他的老巢?我们这个案件的代号也叫911,我看跟住这个王×凯就可能接近杨树彬。副支队长张晓波的话音刚落,许建国噌地站了起来。咱们多条线同时推进,对王×凯回哈的行踪开展专项调查,查清他遗留的所有信息;充分运用网上作战平台,搜索王×凯和所有失踪人员的轨迹;继续使用埋伏的秘密触角加紧动作,不放过蛛丝马迹,力求有所突破。

到医院调查,果然查出了一个王学凯,但病历上登记的地址竟然是假的,这一招金蝉脱壳把许建国晃了个跟头。看来这个杨树凯还是很警觉的。许建国站稳脚跟,并不气馁,从王×凯到王学凯已经进了一大步,只要盯住这条线,一定会把他从茫茫人海中揪出来。

专案组信心不减,方向不变。经反复推断,以使用普通话为依据,在淮河以北,圈定吉林、辽宁、山东、河北、北京、黑龙江等省的一二线城市的广阔范围,一场大规模的筛查搜索开始了。许建国、孙文明、马洪涛都是网上作战的能手,他们利用大情报平台专项研判王学凯。为防止诡计多端的杨树彬在年龄上做手脚,他们把年龄放宽,然后在上百万人口信息中细细地筛查。四天五夜过去了,就在要查的信息快要穷尽的时候,也就是许建国的神经已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他将一张已经翻过去的照片又翻了回来。照片上的人看着有些面熟,他颤声喊道:快来看,好像是他。好几个脑袋挤在显示器前,就是他,杨树凯。再打开全户信息,他母亲刘凤云的名字也蹦了出来,她虽然使用的还是真实姓名,但狡猾的杨树彬把她的年龄从1945年4月11日改成了1948年9月6日,这才使得一次次地搜索都无功而返。许建国把酸痛的身体靠在椅背上一声长叹,这一网总算没空。

梦中想起的漏洞

杨树彬最近总觉得心惊肉跳,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他满头湿漉漉的都是鲜血,醒来,他用手摸一把额头上的“鲜血”,到卫生间一看,原来是一层层渗出来的冷汗,噩梦让他腿软。

他已经不止一次成功地钻出警察的法网了,但是这一次令他感到格外地紧张。他感觉有一处纰漏,一直张着口子,要将他引向深渊。纰漏是什么却一直隐匿在雾中,看不分明。

1998年11月,他和王世波来到广东省佛山市,在顺德区劫持女青年,抢劫了十万元人民币,由于被害人报警案件暴露,但他逃过了警方的追捕。王世波回到哈尔滨后,却被平房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抓获。2001年6月,他和张玉良、刘爱彬在山东文登市故伎重演,又抢了二十万,没想到过了十天当地警方就破获了该案,他和张玉良漏网,而刘爱彬被抓获,判了无期徒刑。由于刘爱彬在狱中十年没有供出他和张玉良,所以他们没有被警方纳入视线。因为两次留下活口险些被抓的教训,杨树彬和张玉良决定,今后作案要更干净点,绝不留一个活口。然而人算不如天算,2002年9月吉林船营区的那起案件,由于下水道返出碎肉,更是吓得他屁滚尿流。刚刚抢了钱,杀了人,还没来得及完全毁尸灭迹,就把两具尸体留在现场落荒而逃了。这次他把张玉良、吴宏业、戢红杰都带了出来,所有成员全部逃脱,足见他的手段与幸运。每想到这儿,杨树彬都感到庆幸,有一种成就感。可这次全国性的清网行动来头很大、气势很猛,他每天都看报纸,上网搜索相关信息,越看心越凉,越看心越颤,看来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不行,不能就这么硬挺着,这座秘密的堡垒来之不易,不能轻易让警察摸进来。他非常清楚,要拢住人先要拢住心,为了能让团伙成员同心同德,他曾带他们去过五台山,想让菩萨保佑来消除恐惧感。他们在苍松峭壁的文殊院听了导游的讲解,顿感文殊菩萨虽然是佛教四大菩萨之一,他的名字就是妙吉祥的意思,代表聪明智慧,但并不能保佑他们逍遥法外。因为一个有智慧的人,必然是辨别是非,分析邪正,突破愚痴暗蔽,走向人生正轨,止恶向善的人,而绝不是制造人间罪孽,发起社会争端,导致世界混乱的人。

菩萨保不了我们,只能自己保自己。他发现天长日久的逃亡生涯,已经让他们精神崩溃了,吴宏业患病身体每况愈下,曾多次说过要死也要回家死的话。张玉良对他也有些疏远,喝酒的时候总好像是在警惕他往酒里下毒。小不忍则乱大谋,在这个时候更要笼络人心。他分别找到张玉良和吴宏业,向他们讲了清网行动的厉害和最近要十分注意的两件事。一是必须保存好已经漂白的居民身份证,就是丢失了也不能到派出所去补办,因为公安部已经宣布从现在起,办理二代身份证要求按指纹,如果留下了指纹,也就等于留下了脑袋。二是从现在起,每个人都必须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忍气吞声,不许跟任何人争斗,不给警察一点差头,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躲过这次清网行动。

他一边对同伙千叮咛万嘱咐,一边在仔细回想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疏漏。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情,如忽遭五雷轰顶,冷汗涔涔而下。2002年7月26日,他曾为自己的一辆豪爵牌摩托车办理牌照,在车管所留下了手机号码。这可是一个大漏洞啊,这个漏洞对于他精心构筑的神秘堡垒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想到这他惊恐万状,必须赶快弥补这个漏洞,不然就会使这个无形的堡垒轰然坍塌,里面的人就会无一幸免。

杨树彬虽然机关算尽,但他还是慢了一步,他做梦也想不到,许建国正朝着他担心的这个漏洞,一步一步悄悄地摸索而来。

杀手曾经“不太冷”

漂白身份的张玉良,现在的名字叫王学国,在包头开着一家保健磁疗店。接到大哥杨树彬(漂白为王学礼)的电话,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恐惧,感觉脖子上的绞索正在逐渐勒紧。夜深人静,他回味自己的前半生,竟生出难得的留恋。他留恋的不是现在,而是二十年前的青涩。

张玉良自己都几乎忘了,他曾经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开了一个小买卖,买了一台面包车搞经营。然而天不作美,他的小买卖赔了。也是在此时,他邂逅了曾经的“发小”杨树彬。重新认识杨树彬,是他一生的噩梦。如果他邂逅的是许建国,他的命运轨迹可能重写。然而生命中不存在假设,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在一念之间决定的。酒桌上,颓唐的张玉良看着意气风发的杨树彬,感觉人家在天上而自己在地上。不仅是在地上,而且是在地上爬行。当杨树彬提出,深圳的生意好做可以带他去那里发展时,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

杨树彬的买卖就是杀人抢劫。这是一个不需要本钱的买卖,牺牲的是别人的性命。第一次杀人,张玉良有些手软,冷汗浸透了他的全身。这个买卖要的是别人的命,却要用自己的命作赌注。第一次之后,张玉良变成了一个嗜血的男人,没有鲜血就不够刺激。他知道,迟早有一天他要面对的是自己的鲜血。铰碎被害坐台小姐的骨头,他干得格外认真,像艺术家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他确信,鲜血可以剥夺一个人的灵魂。在热血的浸泡下,他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

定居包头,漂白了身份,他希望曾经的一起都没有发生,但是噩梦如影随形。他越来越惧怕杨树彬,这个把自己领上绝路的男人,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每次杨树彬召集大家吃饭,看着热热闹闹的场景,却不期然让人心生寒意,禁不住在心里打哆嗦。

他不敢喝杨树彬倒给他的酒,害怕酒中有毒。他在梦中多次被抓获,开始还很害怕,后来竟然是如释重负,有一种解脱的快感。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他不敢回答自己。

戢红杰说到底还是杨树彬的猎物。虽然他们已经结婚,并育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说起对杨树彬的感情,戢红杰是惧怕多于爱。因此,戢红杰在落网之前还同他人保持着情人关系。也许,杨树彬那双手上鲜血太多,他的抚摸会让她感到恐惧,戢红杰只有在别人的怀抱中,才能得到片刻的欢愉与宁静。那些死去女子的脸,曾经是她亲自选定的,她成了那些女子的勾魂鬼。暗夜里,那些面孔常不期然地浮现,在空中飘浮着,她们没有身体,所以灵魂无所归依……

锁定包头

杨树凯和刘凤云浮出水面,把专案组的视线引向了内蒙古的包头市,一下子把侦查的范围缩小了。许建国根据杨树凯改名叫王学凯的特点,决定在内蒙古范围内放宽年龄段搜索叫王学×的人。经过对户籍信息的搜索和辨认,终于锁定了一个叫王学礼的人,根据相关资料确认,王学礼就是杨树彬,他在车管所留下的尾号3288的电话号码,也在许建国鼠标轻点之间跳了出来。杨树彬苦心构筑的神秘堡垒漏洞大开,相关资料证实,马海燕就是洗白了的戢红杰、王学国就是杀手张玉良、王华炎就是遁形的吴宏业,魑魅魍魉尽在网上作战平台上一一显影,漂白的身份再次显出罪恶的真形。许建国欣喜若狂,渔郎视鱼如在网,他正拉紧网绳收网,似乎已经感到了拼命挣脱的力量。专案组的小伙子们更是摩拳擦掌,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在发起冲锋前既兴奋又紧张。

哈尔滨市公安局局长任锐忱做出指示,要缜密侦查,快速出击,必须将犯罪嫌疑人一网打尽。韩峙副局长指示,务必要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勿打草惊蛇。首要的工作是熟悉环境、熟悉犯罪嫌疑人目前的情况、熟悉其生活和行动路线。副局长孙君亭和支队长宋立杰迅速制定了周密的行动方案。决战的战场已经明确,决战的态势已经形成,决战的时间迫在眉睫,由孙君亭、张晓波、张航率领的一队人马驱车飞奔内蒙古,直扑包头市。

十月末的草原钢城包头,早已是初冬时节,按照户籍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了杨树彬和同伙的居住地,接下来就是按既定的方案分三步走,力求稳扎稳打,把握最佳时机收网。在全面分析了每名逃犯的情况、活动规律、居住地和周边环境的基础上,第一步是定点,就是确定居住地;第二步是定人,就是近距离观察,认准人;第三步是定时,就是在统一的时间多个地点同时动手,实现一网打尽的目的。

在包头,杨树彬已经是个“腕儿”,开着一家足疗馆和两家台球厅,人前人后都是老板的谱儿。杨树彬人缘很好,这个老板不但有钱,而且为人随和,从不和任何人发生争执。张玉良如今也是正经生意人,经营着一家保健磁疗垫商店,只有吴宏业稍微显得寒酸,在包头市煤场帮人做煤炭生意。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遁形的犯罪嫌疑人准确地被锁定。一张无形的大网漫天撒下来,诡计多端的杨树彬还蒙在鼓里。他在饭店吃饭时,紧挨着他喝酒的人就是刑侦七大队副大队长杨为国和两名特警。杨为国喝着酒还不忘调侃,货一到手就可以回去向任老板交账了。两名特警笑了,他们当然知道,任老板就是市公安局局长任锐忱。杨树彬不知道,他就是杨为国口中的“货”。第二天,杨为国和周嘉琳又拎着一塑料袋蔬菜,溜溜达达地走进了张玉良的小商店,只有一个女人在看店,他们在小店里转悠了一圈,看见柜台上写着手机交费的字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锁定包头

我要交费。

机器坏了交不了。

我以前来交过两次,凭啥今天就交不了,这不是耽误事吗?

杨为国口气很冲,他活灵活现地这么一喊,把张玉良从里屋喊了出来。张玉良微曲着腰:兄弟,有话好说吵吵啥,在这出去一拐弯有一家商店也能交费。杨为国嘟嘟囔囔地走出小店,乐乐呵呵地向张航报告,张玉良也准了。

戢红杰也想不到,她送孩子上学的路上,和她擦肩而过的看上去文静潇洒的小伙子,其实是副大队长张兴旺。在她家小区里抻胳膊撂腿的老头是副支队长张晓波。她更想不到的是,她跟情人偷偷摸摸地约会,是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只有郑金玉这一组遇到了麻烦,他在煤场转了两天,满脸的煤灰成了黑人,竟没有找到吴宏业,抓捕行动被迫停了下来。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等这个吴宏业露头。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孙君亭和张晓波找到了一个和吴宏业有联系的煤老板,经过一番交谈,终于说服他做向导去找吴宏业,也就是他叫二哥的王华炎。

张航做出部署,其他三个组盯住目标,只要拿下吴宏业就同时动手。

郑金玉没有找到王华炎情有可原。这个煤炭市场距离包头市区有一百多公里,在市场里还有三百多家小煤场,地域大、人员多、道路复杂,一进去就像进了迷宫转不出来。在向导的指引下,郑金玉来到了吴宏业打工的小煤场,他镇静地走进一间昏暗的小房,屋子里有五六个人在闲聊,他用安徽口音问,谁是二哥?

你是谁?

我是朋友介绍来买煤的。

你找的二哥叫什么?

王华炎。

我就是。

“是”字一出口,他的胳膊就被郑金玉一个反关节擒住,随后冲进来的特警把他铐起来。解决了吴宏业,其他三个小组同时行动,决战打响了。

下午四点,副大队长张兴旺已经跟着戢红杰逛了一天街,接到行动命令时,他正在地下商业街,紧紧盯着不远处穿着白色短大衣的戢红杰,可等他拦住这个女青年时却愣住了,不是。他一边用对讲机把意外情况通知在两个出口守候的民警,一边向另一个穿白色短大衣的女人追去。

我是警察,你叫什么名字?

马海燕。

这上面是你吗?

戢红杰看看警察出示的通缉令点点头,我是戢红杰。

张兴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还在怦怦地乱跳。

杨为国带队抓捕张玉良,本来应该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却横生枝节。就在张玉良已被扣得结结实实的时候,张玉良的老婆转身窜进隔壁的包子铺,抡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胡劈乱砍地疯扑了过来。周家林上前拦截,他连贯地几个擒拿动作,干净利落,漂漂亮亮,那边的杨为国根本就没当回事,这边的悍妇早已丢刀泄气,再也疯不起来了。

抓杨树彬是一场硬仗。他人高马大,体重二百斤,曾经习武练功,又杀人不眨眼,一旦失手就可能有伤亡。许建国自然一马当先,承担起抓捕杨树彬的任务。张晓波虽然已经五十五岁,也毅然披挂上阵。行动前验枪时,张晓波玩笑般地说,就是搭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这条大鱼再漏网。他的这句玩笑话,说得大家心里一热,让气氛多了几分悲壮。

许建国和张晓波一前一后进了足疗馆,以顾客看包房的名义做掩护,查看了一圈。许建国有点紧张,明明看见杨树彬进来了,怎么没人呢?急中生智,他拨通了杨树彬的手机,他想随着响铃循声找人。手机拨通了,可对方不接,等着等着,他的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要是杨树彬把手机调到了震动挡怎么办?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头发都竖了起来,天哪,百密一疏,难道又让他撕破法网钻出去了?千钧一发,容不得犹豫,合刃之急,决不能手软,他拔出手枪冲向那唯一没有查看过的房间。

杨树彬真的把手机调到了震动挡,此时正在疑神疑鬼地琢磨来电显示的号码。多年的逃亡生涯,使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轻易不接听陌生的电话。哐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他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在梦中经历了无数次的场景会如此突然地成为现实。垂死间,他想拼命,但已经来不及了,许建国的枪口冷冰冰地杵在他的脑门上,警察,你千万别动,我这顶着火呢!

孙君亭的手机捷报频传,他正了正鸭舌帽说,这就叫一网打尽。

“发小”的威力

审讯时,杨树彬咬紧牙关不开口,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他做下的最早的一起命案是团伙犯罪,两名同案被抓,他在逃至今。而在吉林市船营区抢劫杀人案件的现场留下了大量证据,他们凭着狡猾和侥幸钻出了警察严密的包围圈,成了漏网之鱼。从那一刻起,敌我双方已经是知己知彼,警察在追捕,他们在逃亡,现在这场追捕与反追捕的较量已经决出胜负,他拒不供述铁证如山的案件毫无意义,这违反常规的怪异行为预示着什么隐情呢?

久攻不下,许建国有点急,他跑去找孙君亭,要求亲自审问杨树彬。

你有把握吗?

你只要让我上,半个小时拿下。

根据?

这个杨树彬我从小认识,张玉良又是我的同学,我了解他们。再说为了这个案子,我研究他们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熟知整个案件的细节。他要是见了我,准迷糊。

别说他们,我见你都迷糊。

是啊,在这次9·11行动中,许建国总是在艰难的时候有信心,迷茫的时候有办法,危急的时候有胆量,在这个关键时刻让他去审杨树彬,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支队长宋立杰不放心,又和许建国把审讯方案细细地斟酌一番。

两个熟人见面总要寒暄几句,在审讯室里也是一如往常,警察想显出宽宏大量,便于拉近和嫌疑人的距离;被审的人想壮壮脸面,在气势上给警察一个下马威。相似的场景差不多都是这样,今天这个场景又重复了一遍。杨树彬的语调有点蔫,笑的有点生疏,他心虚了。许建国心里有了底,他那一脸干净爽朗的笑已经让这个杀人狂心里发虚。

杨树彬,我们认识有30年了,本来我们是有机会再见面的,甚至有可能成为好朋友,但由于你的原因,我们有快20年没有见面了。我们今天能坐在一起,是因为我当上了警察,而你犯了罪,这是无法改变的,也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想想你19年前杀人是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你,通江街116号,从这出去一拐弯就是,距离你现在的位置不到100米。我想这可能是天意,这里是你拿起屠刀杀人害命的起点,也是你罪恶生涯的终点。老同学,你没有任何机会了,你不但死路一条,就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无论对谁你都应该有个真正的交代。

杨树彬开口了,侃侃而谈,但他没有先供述通缉令上那起杀害两名女子抢劫、碎尸的案件,而是按时间顺序从头说起。虽说有些意外,也在预料之中,这正是许建国要揭开的隐情。

魔爪伸向坐台小姐

,是纸醉金迷的代名词。无论哪里的,都是光影交错,若明若暗。女人袒胸露背,丰乳肥臀,男人纸醉金迷,放浪形骸。男人迷恋女人的肉体,女人贪婪男人的金钱。这里没有道德,有的仅是以做抵押的金钱流通,只是一个夜市的和的夜市。

2000年,深圳。这是一家颇具规模的,门前灯火辉煌,大堂气度不凡,在吧台一侧的阴影里,三五成群的小姐们个个浓妆艳抹,骚首弄姿,她们在等待机会,按这里的法则从男人们的钱包里掏钱。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姐的气质有些另类,她很年轻漂亮,还不到20岁,虽然也是浓妆艳抹,但却周身透出一股冷艳。她就是杨树彬的女友戢红杰,到这里来当坐台小姐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用小姐的身份作掩护,秘密地选择抢劫作案的目标。她细心观察哪些小姐接触的人物档次高,收入高,然后收集她们的手机号。这里的女人都在等待着男人们落入她们目眩神迷的陷阱,她们还不知道死无葬身之地的灾难已经临头。谁会成为猎物,就看戢红杰那美丽的目光落在谁的身上。

杨树彬和张玉良也在紧张地准备着,他们在深圳市中心区租下一间高档住宅,买了刀、斧、助力钳子、手摇铰肉机等工具,静等戢红杰的消息。杨树彬觉得小姐们有钱,又容易上钩,于是将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员作为目标。杨树彬本人长得肥头大耳很有气派,一旦戢红杰选定目标,就由他装成大款,到等娱乐场所去钓戢红杰选定的“鱼”。为了引鱼上钩,杨树彬假称经营发电厂,吴宏业、张玉良在旁卖力吹捧,杨树彬出手也很阔绰,平时该给小姐小费200元的,他出手就给500元。该给500元钱的,他一甩就是1000元。此外还给买礼物,几次之后,陪侍人员就主动打电话要求见面提供服务。终于,一个叫妮妮的女孩上钩了,他看准了风流倜傥的杨树彬是个肯在女人身上花钱的主,踌躇满志地走进了这间装修讲究的魔窟。迎接她的并不是熟悉的龌龊勾当,也没有她渴望的钞票,在按响了那清脆悦耳的门铃后,她笑盈盈、轻柔柔地推开了通向地狱的大门。风度翩翩的大款转眼间凶相毕露,她被五花大绑,经历了恶毒的威逼和残忍的折磨,万般无奈之下,她说出了银行卡的密码。杨树彬拍拍女孩的脸蛋,说了句你真可爱,留下张玉良和戢红杰看押,自己若无其事地出了门。他按妮妮给的地址找到她的住处,搜出了银行卡,然后打车到广州的一家银行提出10万多元现金。妮妮满以为交了钱就可以逃出魔爪了,但当她被杨树彬和张玉良按倒在地,用一根木杠狠狠地压住脖子时,她才彻底绝望了。杨树彬和张玉良在木杠的两端死命用力压,很快就把妮妮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们在浴盆里把尸体上的肉一点一点地切成小块,用铰肉机铰碎,把骨头用助力剪子一点一点掐碎,放到锅里煮过后,装满了五个黑色的塑料袋,分别抛到河里、垃圾桶、下水道灭迹。

当他们洗净身上的鲜血,道貌岸然地坐在酒店里端起酒杯时,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才发现流光溢彩的街道上张灯结彩,这是深圳罗湖区的人民在迎接二十世纪最后一个春节的到来。

胆量是用罪恶喂出来的。如果说最初的作恶还有内心的煎熬与恐惧,如今在血光腥气中得到巨款的同时,也能让他们在罪恶中获得满足。杨树彬已经停不下脚,更无法收手。

策划周密,得逞顺利,也使得他胆量更大,胃口更大。他甚至欣赏起自己的杰作,如此胆大机智的作为却难以向外人道出,杨树彬觉得是对天才的浪费。春节过后,杨树彬换租了一处房子,再次实施作案。身材高大、出手阔绰的杨树彬,很快博得陪侍女的欢心,不介意与他共度春宵。他从深圳的一个骗出了两个小姐,严刑拷打让他们招供出存折的所在地及密码。杨树彬命令戢红杰去取存折,戟红杰不想去,杨树彬轻描淡写地说:“你爸、你弟弟住哪我可都知道。”戢红杰听得寒毛倒竖,立刻出门去取了存折,之后到银行共取出50多万元钱。抢劫到手50万元,抢劫、杀人、碎尸、灭迹都是故技重施,不同的是作案工具提档升级,手摇铰肉机换成了电动铰肉机。

紧接着,还是在这个房间,又有两个女青年飞蛾扑火。她们带着对金钱的梦想来到这里,却把金钱留给了魔鬼。她们的肉体被铰碎,冲进下水道,却给这个罪恶的团伙又留下了16万多元现金。这次作案,多了一个心黑手辣的吴宏业,他们作恶的势力增强了。

2002年9月11日,在世界各地纷纷纪念9·11恐怖袭击时,他们流窜到吉林市的船营区再次作案,这次虽然也有10万元进账,但没有想到正在碎尸时案情败露,只得仓惶逃跑,随即被警方通缉。

虽然这次险些落入法网,并没有使他们悬崖勒马,而是变本加厉,从恶若崩。他们结伙南下,2004年6月,在浙江的台州市又杀了两人,抢了6万元。仅仅一个月后,又在浙江嘉兴杀死一人,抢劫8万元。

杨树彬说完了,他在等着许建国的反应。

许建国给他倒了一杯水。

老朋友,你的死期不远了。

我知道。

杨树彬一饮而尽。

杀人碎尸案震动全国

石破天惊,许建国也被惊呆了。面对杨树彬血淋淋的供述,他是在故作镇静,在精神上保持着制高点。然而案件毕竟是太血腥了,让他这个老警察也不免心跳加速。这个“发小”简直不是人,而是魔鬼出现在人间。走出审讯室,许建国只觉得腿有点软,这不仅仅是过于激动,而是这四个多月喘不过气的紧张忙碌,他不光身体累,心也累,他几乎连欢呼胜利的力气都没有了。当他向领导汇报案情时,说话都有些颤抖了。

惊天大案惊动了市公安局、惊动了省公安厅、惊动了公安部,张新枫、刘金国、黄明副部长,直至部长都做了批示。在公安部的统一指挥下,相关地区警方协同行动,骇人听闻的一起起血案大白于天下。各大新闻媒体一窝蜂地报道了这起系列案件,巡警支队党委作出了向许建国同志学习的决定。许建国还接到了通知,让他去公安部参加春节晚会彩排。以前立功受奖的事也没少干,面对突然挤成一团的荣誉,他风风凉凉地冒出一句:咱干的就是警察该干的那点事儿呗。在全市清网行动的表彰会上,任锐忱局长突然问,许建国怎么没来?有人回答,他在忙着审讯呢,没时间来参加表彰大会。

破案的信息在网上铺天盖地,他也不断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有的是反映当地相同手段的案件,希望他能帮助破案;有的就是被害人,直接向他报案,说在网上看到了杨树彬和戢红杰的照片,就是这两个人对她实施的折磨和抢劫。

12月15日下午,七大队抓回了哈尔滨市清网行动最后一个逃犯。民警们押着逃犯一进门,就忙不迭地大声讲起在山东省的奇遇。他们押解逃犯打车,出租车司机问,你们是哪来抓逃犯的?

哈尔滨。

你们哈尔滨有个许建国,破了一个杀死十人的大案,真有两下子。

那是我们大队长。

那好,看在许建国的份儿上,今天的车钱免了。

一阵哄堂大笑,许建国却没有笑,显然有些激动。他对我说,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这辈子警察才没白干。

我们真心想夸他两句,可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个恰当的词来,只好跟他用力握了握手,他的手火热、有力、坚强。回想他编织的这张网,都是较着劲系成的环环相扣的死结儿,在这张网里,多大的鱼也难以挣脱,以鱼死而终结是理所当然的。

春秋第一烈丈夫伍子胥快意恩仇录(上)

春秋第一烈丈夫伍子胥的传奇故事,在《东周列国志》中有浓墨重彩的描写,接下来我重新编辑了一下原文 ,因为原文太精彩,不忍心更改,只是加了一些备注和导读,下面我将分上、中、下三篇文章来讲述伍子胥的故事。上篇主要讲伍子胥父兄被杀和逃难的故事。

伍子胥逃难历程

一、父兄之仇

话说伍员字子胥,监利[1]人,生得身长一丈,腰大十围,眉广一尺,目光如电,有扛鼎拔山之勇,经文纬武之才。乃世子太师连尹奢之子,棠君尚之弟。尚与员俱随其父奢于城父。鄢将师奉楚平王之命,欲诱二子入朝,先见了伍尚,因请见员。尚乃持父手书入内,与员观看,曰:“父幸免死,二子封侯,使者在门,弟可出见之。”员曰:“父得免死,已为至幸。二子何功,而复封侯?此诱我也。往必见诛!”尚曰:“父见有手书,岂相诳哉?”员曰:“吾父忠于国家,知我必欲报仇,故使并命[2]于楚,以绝后虑。”尚曰:“吾弟乃臆度之语。万一父书果是真情,吾等不孝之罪何辞?”员曰:“兄且安坐,弟当卜其吉凶。”员布卦已毕,曰:“今日甲子日,时加于巳,支伤日下[3],气不相受。主君欺其臣,父欺其子。去且就诛,何封侯之有哉?”尚曰:“非贪侯爵,思见父耳。”员曰:“楚人畏吾兄弟在外,必不敢杀吾父。兄若误往,是速[4]父之死也。”尚曰:“父子之爱,恩从中出。若得一面而死,亦所甘心!”于是伍员乃仰天叹曰:“与父俱诛,何益于事?兄必欲往,弟从此辞矣!”尚泣曰:“弟将何往?”员曰:“能报楚者,吾即从之。”尚曰:“吾之智力,远不及弟。我当归楚,汝适他国。我以殉父为孝,汝以复仇为孝。从此各行其志,不复相见矣!”伍员拜了伍尚四拜,以当永诀。

尚拭泪出见鄢将师,言:“弟不愿封爵,不能强之。”将师只得同伍尚登车。既见平王,王并囚之。伍奢见伍尚单身归楚,叹曰:“吾固知员之不来也!”无极复奏曰:“伍员尚在,宜急捕之,迟且逃矣。”平王准奏,即遣大夫武城黑,领精卒二百人,往袭伍员。

员探知楚兵来捕己,哭曰:“吾父兄果不免矣!”乃谓其妻贾氏曰:“吾欲逃奔他国,借兵以报父兄之仇,不能顾汝,奈何?”贾氏睁目视员曰:“大丈夫含父兄之怨,如割肺肝,何暇为妇人计耶?子可速行,勿以妾为念!”遂入户自缢。伍员痛哭一场,藁葬其尸。即时收拾包裹,身穿素袍,贯弓佩剑而去。

未及半日,楚兵已至,围其家,搜伍员不得,度员必东走,遂命御者疾驱追之。约行三百里,及于旷野无人之处。员乃张弓布矢,射杀御者,复注矢欲射武城黑。黑惧,下车欲走。伍员曰:“本欲杀汝。姑留汝命归报楚王,欲存楚国宗祀,必留我父兄之命。若其不然,吾必灭楚,亲斩楚王之头,以泄吾恨!”武城黑抱头鼠窜,归报平王,言:“伍员已先逃矣。”平王大怒,即命费无极,押伍奢父子于市曹斩之。临刑,伍尚唾骂无极,谗言惑主,杀害忠良。伍奢止曰:“见危授命[5],人臣之职。忠佞自有公论,何以詈为!但员儿不至,吾虑楚国君臣,自今以后,不得安然朝食矣。”言罢,引颈受戮。百姓观者,无不流涕。是日天昏日暗,悲风惨冽。

二、申包胥:子能覆楚,吾必能存楚

平王问:“伍奢临刑有何怨言?”无极曰:“并无他语,但言伍员不至,楚国君臣不能安食也。”平王曰:“员虽走,必不远,宜更追之。”乃遣左司马沈尹戌率三千人,穷其所往。伍员行及大江,心生一计,将所穿白袍,挂于江边柳树之上,取双履弃于江边,足换芒鞋,沿江直下。沈尹戌追至江口,得其袍履,回奏:“伍员不知去向。”无极进曰:“臣有一计,可绝伍员之路。”王问:“何计?”无极对曰:“一面出榜四处悬挂,不拘何人,有能捕获伍员来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容留及纵放者,全家处斩。诏各路关津渡口,凡来往行人,严加盘诘。又遣使遍告列国诸侯,不得收藏伍员。彼进退无路,纵一时不能就擒,其势已孤,安能成其大事哉?”平王悉从其计。画影图形,访拿伍员,各关隘十分紧急。

再说伍员沿江东下,一心欲投吴国,奈路途遥远,一时难达。忽然想起:“太子建逃奔宋国,何不从之?”遂望睢阳一路而进。

行至中途,忽见一簇车马前来。伍员疑是楚兵截路,不敢出头,伏于林中察之,乃故人申包胥也,与员有八拜之交[7],因出使他国回转,在此经过。伍员趋出,立于车左。包胥慌忙下车相见,问:“子胥何故独行至此?”伍员把平王枉杀父兄之事,哭诉一遍。包胥闻之,恻然动容,问曰:“子今何往?”员曰:“吾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吾将奔往他国,借兵伐楚,生嚼楚王之肉,车裂无极之尸,方泄此恨!”包胥劝曰:“楚王虽无道,君也;子累世食其禄,君臣之分定矣。奈何以臣而仇君乎?”员曰:“昔桀纣见诛于其臣,惟无道也。楚王纳子妇,弃嫡嗣,信谗佞,戮忠良,吾请兵入郢,乃为楚国扫荡污秽,况又有骨肉之仇乎?若不能灭楚,誓不立于天地之间!”

包胥曰:“吾欲教子报楚,则为不忠;教子不报,又陷子于不孝。子勉之!行矣!朋友之谊,吾必不漏泄于人。然子能覆楚,吾必能存楚;子能危楚,吾必能安楚。”伍员遂辞包胥而行。

三、宋国遇太子建

不一日,到了宋国,寻见了太子建,抱头而哭,各诉平王之过恶。员曰:“太子曾见宋君否?”建曰:“宋国方有乱,君臣相攻,吾尚未通谒也。” 却说宋君名佐,乃宋平公嬖妾之子。平公听寺人伊戾之谗,杀太子痤而立佐。周景王十三年[8],平公薨,佐嗣立,是为元公[9]。元公为人,貌丑而性柔,多私无信。恶世卿华氏之强,与公子寅、公子御戎、向胜、向行等,谋欲除去之。向胜泄其谋于向宁,宁与华向、华定、华亥相善,谋先期作乱。华亥乃伪为有疾,群臣皆来问疾。华亥执公子寅与御戎杀之,囚向胜、向行于仓廪之中。元公闻之,亟驾车亲至华氏之门,请释二向。华亥并劫元公,索要世子及亲臣为质,方从其请。元公曰:“周、郑交质,自昔有之。寡人以世子质于卿家,卿之子亦应质于寡人。”华氏商议,将华亥之子无戚,华定之子启,向宁之子向罗,质于公所。元公亦召世子栾与母弟辰、公子地,质于华亥之家。华亥始释向胜、向行,从元公还朝。元公与夫人,心念世子栾,每日必至华氏,视世子食毕方归。华亥嫌其不便,欲送世子归宫。元公甚喜。向宁不肯曰:“所以质太子者,惟不信也。若质去,祸必至矣。”元公闻华亥中悔,大怒,召大司马华费遂,将帅甲攻华氏。费遂对曰:“世子在彼,君不念耶?”元公曰:“死生有命,寡人不能忍其耻辱!”费遂曰:“君意既决,老臣安敢庇其私族,以违君命哉?”即日整顿兵甲。元公遂将所质华无戚、华启、向罗,尽皆斩首,将攻华氏。华登素善于华亥,奔往告之。华亥忙集家甲迎战,兵败。向宁欲杀世子,华亥曰:“得罪于君,又杀君子,人将议我。”乃尽归其质,与其党出奔陈国。华费遂有三子,长华,次华多僚,华登其第三子也。多僚与素不睦,因华氏之乱,谮于元公,言:“华实与亥、定同谋,今自陈召之,将为内应。”元公信之,使寺人宜僚告于费遂。费遂曰:“此必多僚谮言也。君既疑,则请逐之。”华之家臣张,微闻其事,讯于宜僚。宜僚不肯言。张拔剑在手,曰:“汝若不言,吾即杀汝!”宜僚惧,尽吐其实。张报于华,请杀多僚。华曰:“登出奔,已伤司马之心矣。吾兄弟复相残,何以自立?吾将避之。”华往辞其父,张从行。恰好费遂自朝中出,多僚为之御车。张一见,怒气勃发,拔佩剑砍杀多僚。劫华费遂同出卢门[10],屯于南里。使人至陈,招回华亥、向宁等一同谋叛。宋元公拜乐大心为大将,率兵围南里。华登如楚借兵,楚平王使薳越帅师来救华氏。

伍员闻楚师将到,曰:“宋不可居矣!”乃与太子建及其母子,西奔郑国。

有诗为证: 千里投人未息肩[11],卢门金鼓又喧天。 孤臣孽子多颠沛,又向荥阳快著鞭。 楚兵来救华氏,晋顷公亦率诸侯救宋。

四、郑国

是时郑上卿公孙侨新卒,郑定公不胜痛悼。素知伍员乃三代忠臣之后,英雄无比,况且是时晋、郑方睦,与楚为仇,闻太子建之来,甚喜,使行人致馆,厚其廪饩。

建与伍员,每见郑伯,必哭诉其冤情。郑定公曰:“郑国微兵寡,不足用也。子欲报仇,何不谋之于晋?”世子建留伍员于郑,亲往晋国,见晋顷公。顷公叩其备细,送居馆驿,召六卿共议伐楚之事。那六卿:魏舒、赵鞅、韩不信、士鞅、荀寅、荀跞。时六卿用事,各不相下,君弱臣强,顷公不能自专。就中惟魏舒、韩不信有贤声,馀四卿皆贪权怙势[12]之辈,而荀寅好赂尤甚。郑子产当国,执礼相抗,晋卿畏之。及游吉代为执政,荀寅私遣人求货于吉,吉不从,由是寅有恶郑之心。至是,密奏顷公曰:“郑阴阳[13]晋、楚之间,其心不定,非一日矣。今楚世子在郑,郑必信之。世子能为内应,我起兵灭郑,即以郑封太子,然后徐图灭楚,有何不可?”顷公从其计,即命荀寅以其谋私告世子建,建欣然诺之。

建辞了晋顷公,回至郑国,与伍员商议其事。员谏曰:“昔秦将杞子、杨孙谋袭郑国,事既不成,窜身无所。夫人以忠信待我,奈何谋之?此侥幸之计,必不可!”建曰:“吾已许晋君臣矣。”员曰:“不为晋应,未有罪也。若谋郑,则信义俱失,何以为人?子必行之,祸立至矣。”建贪于得国,遂不听伍员之谏,以家财私募骁勇,复交结郑伯左右,冀其助己。左右受其贿赂,转相要结。因晋国私遣人至建处,约会日期,其谋渐泄,遂有人密地投首。郑定公与游吉计议,召太子建游于后圃,从者皆不得入,三杯酒罢,郑伯曰:“寡人好意容留太子,不曾怠慢,太子奈何见图?”建曰:“从无此意。”定公使左右面质其事,太子建不能讳。郑伯大怒,喝令力士,擒建于席上,斩之;并诛左右受赂不出首者二十馀人。伍员在馆驿,忽然肉跳不止,曰:“太子危矣!”少顷,建从人逃回驿中,言太子被杀之事。伍员即时携建子胜出了郑城,思量无路可奔,只得往吴国逃难。

五、伍子胥微服过昭关

再说伍员同公子胜,惧郑国来追,一路昼伏夜行,千辛万苦,不必细述。行过陈国,知陈非驻足之处。复东行数日,将近昭关[15]。那座关,在小岘山之西,两山并峙,中间一口,为庐、濠[16]往来之冲,出了此关,便是大江,通吴的水路了。形势险隘,原设有官把守。近因盘诘伍员,特遣右司马薳越,带领大军驻扎于此。伍员行至历阳山,离昭关约六十里之程,偃息深林,徘徊不进。忽有一老父携杖而来,径入林中,见伍员,奇其貌,乃前揖之。员亦答礼。老父曰:“君能非伍氏子乎?”员大骇曰:“何为问及于此?”老父曰:“吾乃扁鹊之弟子东皋公也。自少以医术游于列国,今年老,隐居于此。数日前,薳将军有小恙,邀某往视,见关上悬有伍子胥形貌,与君正相似,是以问之。君不必讳,寒舍只在山后,请那步[17]暂过,有话可以商量。”伍员知其非常人,乃同公子胜随东皋公而行。约数里,有一茅庄,东皋公揖伍员而入。进了草堂,伍员再拜。东皋公慌忙答礼曰:“此尚非君停足之处。”复引至堂后西偏,进一小小笆门,过一竹园,园后有土屋三间,其门如窦。低头而入,内设床几,左右开小窗透光,东皋公推伍员上座。员指公子胜曰:“有小主在,吾当侧侍。”东皋公问:“何人?”员曰:“此即楚太子建之子,名胜。某实子胥也。以公长者,不敢隐情。某有父兄切骨之仇,誓欲图报,幸公勿泄!”东皋公乃坐胜于上,自己与伍员东西相对。谓员曰:“老夫但有济人之术,岂有杀人之心哉!此处虽住一年半载,亦无人知觉。但昭关设守甚严,公子[18]如何可过?必思一万全之策,方可无虞。”员下跪曰:“先生何计能脱我难?日后必当重报!”东皋公曰:“此处荒僻无人,公子且宽留。容某寻思一策,送尔君臣过关。”员称谢。 东皋公每日以酒食款待,一住七日,并不言过关之事。伍员乃谓东皋公曰:“某有大仇在心,以刻为岁,迁延于此,宛如死人。先生高义,宁不哀乎?”东皋公曰:“老夫思之已熟,欲待一人未至耳。”伍员狐疑不决。是夜,寝不能寐。欲要辞了东皋公前行,恐不能过关,反惹其祸。欲待再住,又恐担搁时日,所待者又不知何人。展转寻思,反侧不安,身心如在芒刺之中。卧而复起,绕室而走,不觉东方发白。只见东皋公叩门而入,见了伍员,大惊曰:“足下须鬓,何以忽然改色?得无愁思所致耶?”员不信,取镜照之,已苍然颁白[19]矣!世传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头,非浪言也。员乃投镜于地,痛哭曰:“一事无成,双鬓已斑,天乎,天乎!”东皋公曰:“足下勿得悲伤,此乃足下佳兆也。”员拭泪问曰:“何谓佳兆?”东皋公曰:“公状貌雄伟,见者易识。今须鬓顿白,一时难辨,可以混过俗眼。况吾友,老夫已请到,吾计成矣。”员曰:“先生计安在?”东皋公曰:“吾友复姓皇甫,名讷,从此西南七十里龙洞山居住。此人身长九尺,眉广八寸,仿佛与足下相似。教他假扮作足下,足下却扮为仆者,倘吾友被执,纷论[20]之间,足下便可抢过昭关矣。”伍员曰:“先生之计虽善,但累及贵友,于心不安!”东皋公曰:“这个不妨,自有解救之策在后,老夫已与吾友备细言之。此君亦慷慨之士,直任无辞,不必过虑。”言毕,遂使人请皇甫讷至土室中,与伍员相见。员视之,果有三分相像,心中不胜之喜。东皋公又将药汤与伍员洗脸,变其颜色。捱至黄昏,使伍员解其素服,与皇甫讷穿之。另将紧身褐衣,与员穿着,扮作仆者。芈胜亦更衣,如村家小儿之状。伍员同公子胜,拜了东皋公四拜:“异日倘有出头之日,定当重报!”东皋公曰:“老夫哀君受冤,故欲相脱,岂望报也!”员与胜跟随皇甫讷,连夜望昭关而行,黎明已到,正值开关。 却说楚将薳越,坚守关门,号令:“凡北人东度者,务要盘诘明白,方许过关。”关前画有伍子胥面貌查对,真个水泄不通,鸟飞不过。皇甫讷刚到关门,关卒见其状貌,与图形相似,身穿素缟,且有惊悸之状,即时盘住,入报薳越。越飞驰出关,遥望之曰:“是矣!”喝令左右一齐下手,将讷拥入关上。讷诈为不知其故,但乞放生。那些守关将士,及关前后百姓,初闻捉得子胥,尽皆踊跃观看。伍员乘关门大开,带领公子胜,杂于众人之中,一来扰攘之际,二来装扮不同,三来子胥面色既改,须鬓俱白,老少不同,急切无人认得,四来都道子胥已获,便不去盘诘了。遂捱捱挤挤,混出关门。正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有诗为证: 千群虎豹据雄关,一介亡臣已下山。 从此勾吴[21]添胜气,郢都兵革不能闲。 再说楚将薳越,欲将皇甫讷绑缚拷打,责令供状,解去郢都。讷辩曰:“吾乃龙洞山下隐士皇甫讷也。欲从故人东皋公出关东游,并无触犯,何故见擒?”薳越闻其声音,想道:“子胥目如闪电,声若洪钟。此人形貌虽然相近,其声低小,岂途路风霜所致耶?”正疑惑间,忽报“东皋公来见”。薳越命押在一边,延东皋公入,各序宾主而坐。东皋公曰:“老汉欲出关东游,闻将军捉得亡臣伍子胥,特来称贺!”薳越曰:“小卒拿得一人,貌类子胥,而未肯招承。”东皋公曰:“将军与子胥父子,共立楚朝,岂不能辨别真伪耶?”薳越曰:“子胥目如闪电,声如洪钟。此人目小而声雌,吾疑憔悴已久,失其故态耳。”东皋公曰:“老汉与子胥亦有一面,请借此人与吾辨之,便知虚实。”薳越命取原囚至前。讷望见东皋公,遽呼曰:“公相期出关,何不早至?累我受辱!”东皋公笑谓薳越曰:“将军误矣!此吾乡友皇甫讷也。约吾同游,期定关前相会,不意他先行一程。将军不信,老夫有过关文牒在此,焉可诬为亡臣耶?”言毕,即于袖中取出文牒,呈与薳越观看。越大惭,亲释其缚,命酒压惊曰:“此乃小卒识认不真,万勿见怪!”东皋公曰:“此将军为朝廷执法,老夫何怪之有。”薳越又取金帛相助,为东游之资。二人称谢下关。薳越号令将士,坚守如故。 再说伍员过了昭关,心中暗喜,放步而行。走不上数里,遇着一人,伍员认得他姓左名诚,见为昭关击柝[22]小吏。他原是城父人,曾跟随伍家父子射猎,所以识认颇真。见伍员,大惊曰:“朝廷索公子甚急,公子如何过关?”伍员曰:“主公知我有一颗夜光之珠,问我取索,此珠已落人手,将往取之,适才禀过薳将军,蒙他释放来的。”左诚不信曰:“楚王有令:‘纵放公子者,全家处斩。’某请同公子暂回关上,问明了主将,方才可行。”伍员曰:“若见主将,我说美珠已交付与你,恐汝难于分剖。不如做人情放我,他日好相见也。”左诚知伍员英勇,不敢相抗,遂纵之东行,回到关上,隐过其事不提。

六、遇渔丈人

伍员疾行,至于鄂渚,遥望大江,茫茫浩浩,波涛万顷,无舟可渡。伍员前阻大水,后虑追兵,心中十分危急。忽见有渔翁乘船,从下流泝水[23]而上,员喜曰:“天不绝我命也!”乃急呼曰:“渔父渡我!渔父速速渡我!”那渔父方欲拢船,见岸上又有人行动,乃放声歌曰: 日月昭昭乎侵已驰[24],与子期乎芦之漪[25]。 伍员闻歌会意,即望下流沿江趋走,至于芦洲,以芦荻自隐。少顷,渔翁将船拢岸,不见了伍员,复放声歌曰: 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 伍员同芈胜从芦丛中钻出,渔翁急招之。二人践石登舟,渔翁将船一篙点开,轻[26]兰桨,飘飘而去。不勾一个时辰,达于对岸。渔翁曰:“夜来梦将星坠于吾舟,老汉知必有异人问渡,所以荡桨出来,不期遇子。观子容貌,的非常人,可实告我,勿相隐也。”伍员遂告姓名。渔翁嗟呀不已,曰:“子面有饥色,吾往取食啖子,子姑少待。” 渔翁将舟系于绿杨下,入村取食,久而不至。员谓胜曰:“人心难测,安知不聚徒擒我?”乃复隐于芦花深处。少顷,渔翁取麦饭、羹、盎浆[27],来至树下,不见伍员,乃高唤曰:“芦中人!芦中人!吾非以子求利者也!”伍员乃出芦中而应。渔翁曰:“知子饥困,特为取食,奈何相避耶?”伍员曰:“性命属天,今属于丈人矣。忧患所积,中心皇皇,岂敢相避?”渔翁进食,员与胜饱餐一顿,临去,解佩剑以授渔翁,曰:“此先王所赐,吾祖父佩之三世矣。中有七星,价值百金,以此答丈人之惠。”渔翁笑曰:“吾闻楚王有令:‘得伍员者,赐粟五万石,爵上大夫。’吾不图上卿之赏,而利汝百金之剑乎?且君子无剑不游,子所必需,吾无所用也。”员曰:“丈人既不受剑,愿乞姓名,以图后报!”渔翁怒曰:“吾以子含冤负屈,故渡汝过江。子以后报啖[28]我,非丈夫也!”员曰:“丈人虽不望报,某心何以自安?”固请言之。渔翁曰:“今日相逢,子逃楚难,吾纵楚贼,安用姓名为哉?况我舟楫活计,波浪生涯,虽有名姓,何期而会?万一天遣相逢,我但呼子为‘芦中人’,子呼我为‘渔丈人’,足为志记耳。”员乃欣然拜谢。方行数步,复转身谓渔翁曰:“倘后有追兵来至,勿泄吾机。”只因转身一言,有分丧了渔翁性命。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

史臣有诗云: 数载逃名隐钓纶[1],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2]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

七、遇浣纱女

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 行至溧阳[3],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水[4]之上,筥[5]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6]以小嫌,坐视穷困?”于是发其箪[7],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嫁,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子行矣。”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

后人有赞云: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8]。捐此孱躯,以存壼矩[9],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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