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和二年秋。
还未等清晨第一缕朝阳懒散的爬上宫墙,满宫的宫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就敲打在了这座年代久远的宫城中。
早在半个月前,所有宫人都被告知,这天会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的日子,并且选秀大小事宜都由皇后亲自监督操办,宫人们便都没日没夜的准备着。要是出了岔子,可没人担待的起。
巍峨又有些年代的宫门挂满了象征吉祥的红绸带,宫墙从里到位都被打理的焕然一新,就连御花园的都新栽上了大片应季的名花,似是整个宫城都在传赞皇后对陛下的深情与用心。
“传下一组。”
太和殿中,站在殿前的宫人朝门前点了点头。很快,又是几位身形挺拔,容貌俊朗的青年依次入殿,恭恭敬敬的站成两排。
暄和女帝星澜,同皇后尚严华一道,坐在大殿内侧的高席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一个个恭敬垂首的青年才俊。
作为大梁国的女帝,星澜的后宫里目前只有皇后尚严华和贵妃玉京秋两人,便以充实后宫、开枝散叶为由,举办了这次选秀。
“谏议大夫刘文光之子,刘欣,年十七,擅丹青。”
星澜的目光落在左手边第一位青年身上:“抬起头来朕瞧瞧。”
那刘欣身子明显一僵,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却还是死死的盯住地面,仿佛看一眼帝后就犯了什么重罪一般。
“唉。”星澜只扫了一眼,便没精打采的撇了撇嘴,“瞧你身段不错,气质也尚可,未曾想到是个塌鼻子,不好看。”
宫人的反应极快,当即道:“刘欣,撂牌子,赐折扇。”
收了折扇,便是落选了。刘欣却一点儿失望的样子也没有,也丝毫没在意星澜损他鼻子的话,反倒是长舒一口气,接了折扇脚底抹油,飞快的离殿了。
“中州别架赵天华之子,赵成和,年十九,擅赋诗。”
“个子也太矮了吧,是不是与朕一般高?”星澜蹙眉。
“太中大夫孙安之子,孙飞白,年十八,擅弈棋。”
“皮肤黑若煤炭,你每日都在太阳底下弈棋?”星澜摆手。
“灵台郎钱安民之子,钱志文,年十七,擅琴艺。”
“你……”
“陛下。”不等星澜再出口批评,皇后尚严华倾身靠近,平和道,“陛下,您已看了三组了,共三十人了,可是一人也未瞧上?这钱志文……虽眼睛小了些,但臣听闻他的琴艺在京城无出其右,您既爱听小曲儿,何不纳入宫中,日日相伴?”
星澜拢在华服袖子里的手,不着痕迹的绞在了一处,顿了片刻,还是道:“长得不够俊俏,日日相伴瞧这也只能生厌,不要也罢。”
皇后闻言,也不再坚持,无声的坐正了身子。
“哎,最末那个,着灰衫的,上前来点。”星澜也不等宫人一一介绍,望向了排在队伍最远处的青年,又问,“你是哪家的?”
“……”安静的大殿里清晰的响起了那站在队伍最后的灰色衣衫青年吸气的声音。
那青年顿了一顿才踱步上前两步道,“是,陛下。臣,臣乃羽林军将军戟远纬之子……戟辉。”
这不情不愿的自我介绍,和那身土到掉渣、松松垮垮的灰色外衫,却是一点也没掩住戟辉英气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宛如雕琢般的轮廓上生着一对星眸剑眉,让殿内的宫女们瞧见了都一时挪不开眼。
“戟辉,戟将军之子?”皇后蹙眉,沉声道,“戟将军老来得子,不是特批这次不必送人入宫选秀了么,怎么还是来了?”
星澜却完全是看呆了,也不接皇后的话,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俊俏的人儿。留牌子,留牌子!”
“皇上,戟将军……”皇后正要开口,却被星澜堵了回去。
“来都来了,自然是愿意的。”她望着殿下的戟辉,眼中带笑,撒娇道,“皇后,我就想要他。”
皇后也轻轻一笑,点了头。
持牌子的宫人见皇后点了头,毕恭毕敬的将象征着被选中的牌子递到戟辉跟前。
戟辉一双十指修长的手颤颤巍巍的接过,垂眼躬身退下。
这大殿里除了帝后,人人都各司其职,目不斜视,但这女帝选秀,不看出身、不看德行、不看才艺,只看外貌的消息,就像是初春的风,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吹的宫中上下,无人不知了。
这叫殿外排着队等着继续选秀的青年才俊们更加难安了。
“听说……是戟家的戟辉公子第一位被选中了啊?”
“那可不,这京城里,可没几个长得比他俊俏的了,陛下平时大字都不写一个,见了他都能吟诗了。”
“啧,这若是要我入宫做……咳,还不如一头撞死。”
“要不是有皇后在,她能荒唐到现在?”
“戟辉也不愿意的,他被他老子快打断了腿,才答应来走个过场的,没想到……”
开玩笑,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谁想入宫做女帝的妃子,和其他一群男人伺候一个女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梁国虽已是连任两任女帝了,但那是过去梁国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时候,前女帝临危受命,击退外敌、平定内忧,短短几年时间扭转大局,梁国上下才承认一名女子可以登基为皇。
可现在……前女帝逝世,传位给她乳臭未干的小女儿,每日除了大肆挥霍国库里的银子,什么正经事儿也不做,政事和大权都一股脑扔给皇后,现在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后宫、纳男宠,选的还都是官家出身的好儿郎,谁要是被她选中,去深宫里伺候,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
也就是老一辈的臣子们念着前女帝的好,否则哪里容得下这丫头?
“都安静点!”一位衣着打扮名贵亮丽的宫女疾步走出殿来,呵斥道,“能入宫选秀,有幸伺候女帝,是你们的荣幸。再妄加议论,先拖出去掌嘴二十!”
青年才俊们立刻就闭嘴了。
他们过去虽没见过这名宫女,但瞧她华贵的衣着打扮和夜叉般的非凡气质,十有八九就是女帝身边最得宠的宫女霜月了。
由于女帝的存在,梁国上上下下女性地位都变高了,更不必提女帝身边的大宫女,得罪她可没好果子吃。
霜月在这群比她高上一个头的男子当中巡视着,目光炯炯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嗯?”她突然猛地伸出手,在一名男子的脸上揉搓起来。
“哎呀,霜月姐姐饶命!”男子忙求饶。
细密的土黄色粉末从霜月的指缝间散落,引得她勃然大怒。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都去把脸上洗洗干净,贴胡子的也给摘了!再被姐姐我发现有故意扮丑的,以欺君之罪论处!”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群愣头青,私下议论女帝的胆子有,但欺君之罪的锅可没几个人敢接。
霜月发完话,人群瞬间“唰”的散了大半,再聚回来的时候,一个个脸蛋儿白净了,背挺得直了,连精气神也提起来了……只是不知心情是怎样了。
万一因容貌出众,被女帝收入后宫,他们成就功名伟业、坐拥娇妻美妾的毕生梦想岂不都毁于一旦?
想那戟辉每日沉迷兵书、练枪舞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最后也只落得以色侍人的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选秀人多,持续了整整一天。虽说大伙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所幸女帝眼光甚高,长得一般般俊俏的男子还入不了她的眼,最后只有三位幸运人士脱颖而出。
分别是正三品羽林军将军戟远纬之子,戟辉;
从四品尚书段正青之侄,段泓;
正八品靖丰县县丞之子,苏幕遮。
据说参加选秀的青年们当晚回家后都默默的为这三位挺身而出的英雄点了蜡,发自内心的感谢上苍赐予他们的天人之姿。
选秀结束,女帝星澜一面揉着因坐了一天而有些酸痛的腰,一面打着哈欠告别了皇后尚严华,率着浩浩荡荡的宫女大队,回去自己的凤鸾殿,准备休息。
沿海的梁国和内陆的卢国、北面的赵国和其他两国的领地面积和经济基础相比,只能算得上是个麻雀小国,但占着沿海的地理优势,物产倒也能自给自足。
经过前些年的动荡,梁国国库有些紧张,并没有过多的银钱修葺宫殿,反倒让整座皇宫有了一番带着年代感的风情。
就好比这条通往凤鸾殿,精美雕刻的长廊,就承载着星澜太多的记忆。
在她生命的前十三年里,她无数次快乐的跑过这条长廊,去凤鸾殿找她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任女帝,告诉她自己又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玩意,或者张先生又教了自己背了哪首长长的诗歌,然后让母亲温柔的抚摸她的发……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她的凤鸾殿了。
“都退下吧,朕乏了。”星澜步入内殿,屏退了左右。
宫女们欠身退下,偌大的内殿只剩了女帝和霜月二人。
霜月关上殿门,却并没有转去服侍星澜,反而安静的站在门口,似是在听着些什么声音。
良久,她才轻声道:“她们都散了,陛下。”
斜靠在榻上的星澜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去给我找一身替换的衣裳,热死了。”
“是。”
没了那群宫女的监视,星澜终于可以卸下这一身从里到外的伪装。
自从和皇后尚严华大婚以来,她都尽可能自然的不和他接触。这场选秀还是星澜第一次在这人面前演这么长时间的戏。
若不是“喜爱美男”算的上是自己本色出演,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全程一直集中注意力,扮演好这个纨绔又胡闹的女帝,欺瞒住所有人。
“陛下。”霜月捧着衣物快步走来,替星澜拭了拭额头,“您这是何苦,冒这么大的风险,非要办这次选秀,也不知道皇后有没有怀疑您。”
“应该是没有的。”星澜想了想,“若是怀疑,最后他不可能不拦着我选段正清那侄子段泓。”
“这样真的值得吗?陛下。”霜月垂眸,“您的良苦用心,又有几人能理解。”
星澜又问:“我选秀的事,他们是不是都讲的很难听?就是宫里的人,还有那些参加选秀的人。”
“没有的事。”霜月立刻说。
星澜没有说话。
那些说她的难听的话,不可能传到她的耳里,但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在这世上,从来只听说男人三妻四妾,从未有过女人能开后宫。即便是她的母亲,在失去夫君后,在打下这片天下后,也没有在宫中再添新人。
更不提还都是男性君王掌权的其他几国了。
他们会怎么说自己?事胡作非为、贪恋男色,还是不知廉耻、祸国妖女?
可她也不想这样啊。
她虽贵为女帝,也确实,咳,倾慕长的好看的男子……但打心底里也和其他普通女子一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而这个愿望,都在三年前母亲逝世,她继任女帝,和皇后尚严华、贵妃玉京秋两人同时成亲之后破灭了。
三年前,星澜才十三岁的豆蔻年华,本来还不到成亲的年纪。更不提母亲逝世,她该守孝三年。
但母亲却留下遗旨,要星澜继任皇位,并且指名道姓的要求玉京秋和尚严华与星澜成亲。
母亲的此举的用意,星澜和臣子们都明白,不单单是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更是希望这二人能够辅佐、帮助她的宝贝女儿,共同治理好她苦苦留下的江山。
本来母亲的圣旨里并没有写清玉京秋和尚严华谁任皇后,谁任贵妃,但按照常理来说,该是名字写在前面的玉京秋任皇后,但也不知道尚严华当初使了什么手段,拉拢了朝臣,抢来了皇后的位置,往后的朝政大权基本都掌控在他一人手中。
星澜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和母亲一样,会是个能治国理政、会带兵打仗的巾帼女子,她也不喜掌权,不喜地位……如果尚严华能够成为一代明君,她也甘愿拱手河山,将帝位交于他人。
可他并不是。
“无妨。”星澜叹叹气,“我在朝臣和百姓眼里早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了,印象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
“如果当初是玉贵妃得了后位,一定不会是今日的光景。”霜月感叹。
“是啊。”星澜点头。
玉京秋,当朝玉太尉的长子,也是星澜从小青梅竹马的伙伴。比起长他们好几岁的尚严华,星澜和玉惊秋的关系要亲近的多。
这三年来,也是玉京秋一直护着她,让她还能暂时安稳的坐在这块炙手可热的皇位之上。
“我看呀,陛下您就别操这个心啦,还整什么选秀。”霜月扶星澜躺下,宽慰的说,“等玉贵妃办完事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星澜仰卧在高枕厚榻之上,直直的看着床榻上挂着绣着凤凰的幔布。
“是啊。”
几日后,几顶软轿从偏门经过,无声无息的将被选中入宫陪伴女帝的三位男子送入宫中。
虽说是女帝的妃嫔,但这三人无论是住处的安排,还是位份的晋封,都是由皇后尚严华一手操办,星澜这个女帝别说是过问了,连知会也没人知会她一声。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三人都已经在各自寝殿里住下了。
知会不知会,星澜还真是不太在意。只是宫里有传言,说他们不想入宫,还传了些苏幕遮服毒、戟辉自刎的消息。
对于星澜来说,这些事儿没发生,就已是万幸了。
“陛下,可要马上召见他们?”霜月低声问。
星澜并没有马上回答,似是专注的裁剪着面前的一盆海棠花。
待到周围浇花的宫女劳作完毕退下了,星澜才道:“霜月,往后记住了,除非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不要再在其他人面前谈这些有的没的。”
尚严华对星澜的行踪几乎是了如指掌,说没有在星澜身边安插眼线,她那几根分叉的发丝都不相信。
不过凤鸾殿内这么多位宫女,眼线到底是哪位,或者哪几位,她还没这个本事发现。
“是,陛下。”霜月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主子的安危她一向是放在最重要的地方。
“先不着急召见他们,你一会儿陪我去见张先。”星澜道,“把东西都带好。”
“啊?还要见张先啊?”霜月立刻把刚刚酝酿起的紧张和严肃扔到了一边,嘟嘴道,“我看那张老贼就是没安好心,尽给您出馊主意,想看您笑话呢!”
“休要胡言!”星澜无奈道,“张老……咳,不是,张先他就是那个古怪性格,不会有恶意的。”
张老贼名叫张先,是星澜在做帝姬时候的先生,曾经教了她几年读书写字,传言星澜母亲还在位的时候,他就跟在一旁为她稳固江山出谋划策了。说是老贼,其实是资历比较老,年纪也不过二十余岁。
待到星澜登基以后,他就不教了,但还是留着官职,日日在宫里蹭吃蹭住的。
星澜去见张先并没有避开皇后,也不担心皇后会生疑。一是因为本身见得不多,老师生偶尔见见面实属正常;二是因为,张先是出了名的反皇派。
反的,正是她这名女皇。
前女帝传位星澜的遗旨曝光后,张先作为前女帝的心腹,作为教星澜读书写字的先生,竟然是是全朝上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说她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定然难当重任。
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公然大力反对星澜登基,不得不说对当时朝中犹豫中立的臣子们影响极大。
但前女帝的功绩和威严仍在,再加上尚严华和玉京秋的操作——这大概也是他们二人唯一一次齐心协力的事——星澜还是顺利登基了。
也就是为这件事,张先每日罢工,再不教星澜了。
对于星澜来说,别说是你张先不教,如此公然逆反,抓出去杀头也不过。
但她也没有,反而日日将张先供起来,在宫里白吃白喝,甚至在自己的皇权被皇后一步步蚕食的时候,还去找张先求助。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全因为母亲离去前嘱咐她的一句话。
“如若遇事不决,可向张先请教,他定会助你。”
是的,就是这位反皇派的张先。
张先住在宫内很是偏远的一处湖边小筑,是当年星澜母亲特意为他所筑,虽外表看着不够奢华,但光景极好。尤其是到了秋季,漫天的杏叶一飞,就叫人忍不住想要提诗二首。
一看就是张先那种酸臭的读书人喜欢住的地方——星澜每次过来,都忍不住这么想。
此时正值深秋,但天气还未完全凉下来,远远地便瞧见这位酸臭的读书人侧卧在银杏树下的长秋千上,怀中抱了本花里胡哨的册子,眯眼睡得正香。
客观来说,张先还真生了一副女子见了都爱的相貌。他肤色白皙,尤其是着一袭青衫的时候,更是衬的那张俊俏的脸蛋儿吹弹可破。头发随意束着,发丝从秋千上垂下,缠缠绵绵的绕在一起,融在漫天的秋色里,任是谁看了都要怀疑这是下凡偷闲的仙人,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星澜不会,这辈子不会。
张先是除了皇后尚严华以外,为数不多的长得好看还惹她讨厌的男子。
无论是小时候说自己呆头蠢笨、读书不用心的张先,还是继位时说自己德才不济、不配为君的张先,还是眼前这个一睁眼就会说“你怎么又来烦我”的张先,她都很讨厌。
星澜示意霜月将带来的上好信阳毛尖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自己走到秋千旁,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先生?”
从睡梦中被扰醒的张先皱了皱眉,一双美目半睁半闭,看清了星澜:“你怎么又来烦我?”
果然不出所料。星澜心道,如此卑微的皇帝,估计有史以来她是头一位吧。
不过放眼梁国上下,胆敢见了女帝如此无礼的人,也只有张先这一位。即便是实权在握的尚严华,当着外人的面见了星澜也多多少少要装模作样一下。
“星澜近日得了些上好的信阳毛尖,特意送来给先生品尝。顺道向先生请教一二,请先生为星澜指点迷津。”
“唔。”张先迷迷糊糊的支撑着坐起,怀中那本《飞花艳想》刷的掉落在地上。
星澜看这家伙捡书的动作行云流水,还真没一丁点儿难为情的样子,顿时觉得粗俗的信阳毛尖完全配不上张先这位洒脱率性的性情中人。
“你不是已照我说的做了么?该可以高枕无忧了。还来问什么?”张先靠在千秋上,优哉游哉的望着星澜。
“星澜已按先生的指示,高调的办了一场选秀,挑了几名背景佳、名声好的官家公子入宫。但……”星澜疑惑,“星澜并不觉得这样有和皇后抗争的能力了,更不提‘高枕无忧’。”
皇后日渐压迫,她不得以向张先求解,不想张先给出的建议,竟是叫她办选秀,再纳新人。
张先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张先极少这么称呼星澜,每每这么喊,都让星澜觉着讽刺意味十足,“陛下可曾想过,在下为何会劝您充实后宫?”
想过。星澜点头。
她不止是想过,还是日思、夜想,翻阅典籍,引经据典,罗列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后宫”和“权力”可能的联系,猜想张先指的这条路的背后玄机。
“我的想法是……”
尽管带着丝丝的不确定和些许的狂妄自大,星澜还是深吸一口气,说了出来。
“如今朝堂大致分为三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以皇后为首的‘反皇派’。反皇派表面上打着为女帝好、为大梁好的旗号,架空女帝的权力,给朝堂、百姓塑造女帝无能、荒唐的形象,以巩固自己的实力。”
星澜说着不自觉的看了张先一眼,毕竟他也是当年出了名的‘反皇派’,不过看他现在这个泰然自若、事不关己的厚脸皮模样,似乎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其次是‘中立派’,他们要么是不喜皇后治国理政的激进做派,要么曾受过我母亲的恩泽,不愿见我母亲刚刚离开,江山就易主,所以暂时保持中立。”她继续说,“最末……就是以玉太尉为首的保皇派了。”
“玉太尉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玉京秋身为贵妃,也一直在宫中护我平安,但毕竟势单力薄。我身为女帝,不仅身边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的臣子,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朝臣都没有全部认清,想要夺回大权,简直……痴人说梦。”
“而这次选秀,我可以将朝堂有势力的官家公子收到身边,建立联系,暗中筹备。段泓的叔叔段尚书在朝堂掌管文书奏章,必要时可以引导朝堂舆论;戟辉的父亲是曾经的羽林君大将军,在朝中有一定的威望。不仅如此,还可通过他们与其他朝臣取得联系。如此发展下去,我定可以发展与皇后抗衡的势力。”
“先生……您是这样想的吗?”
星澜说完了,无意识的咬着唇,等着张先的反应。
其实长篇大论一大堆,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她要夺回实权,身边没人帮她,招几个妃子入宫,就有人了。只是对方是对于“挑刺”有炙热爱好的张老贼,她不得不说的正式一些。
湖边小筑没有旁人,真的很静。
静到远处树上喜鹊的鸣叫声都能清晰传入到星澜的耳力,塞满了她的脑子。
张先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表情,只是那双弧线勾人的双眼里藏着星澜读不懂的情绪。
星澜此刻突然觉得,比起治国大业,似乎得到张先的认可更让她欣慰。
毕竟在这家伙眼里,自己从小就是个敲都敲不醒的木鱼脑袋。而如今,是不是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想到这一层呢?他现在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是不是觉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会不会对以前……
张先:“……不是啊。”
星澜:“哦。”
“你有没有想过,皇后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张先起身,捋了捋睡的散乱的长发,散出阵阵苓香,教星澜鼻子有些发痒,“就如今的形势而言,皇后即便权力在大,明面上也被你压了一头。但若他想改朝换代,却是师出无名,容易被打成反贼,更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可。”
“如果我是他……”张先低低的笑起来,“我会让你……尽快生下我的孩子。到时无论是扶幼婴登基,还是见机亲自取而代之,都是上上策。”
“那么你,我的陛下。”他伸手,冰凉的指腹划过星澜的下颚,“当年玉京秋教你以年幼为由,不与后宫妃嫔共寝,如今你已出落成了这么水灵灵的大丫头了,还以为自己能躲过几日?”
“不如充实后宫,多招新人侍寝,让皇后没法立刻确认诞下的皇子是他的骨肉。这样……你还多能苟活几年。”
“张先!”星澜瞪大了眼睛。
“嗯?”张先蹙眉,手指骤然收紧,狠狠捏住了星澜的下巴。
“……生,我是说,张先生。”星澜无奈的撇撇,长叹一口气,缓缓推开张先的手,“您不必如此羞辱我。自我我做上女帝那天起,就没把一女多夫当成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我知道您一直对我的学问不满意,这两次找您求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指示。既然您不打算帮助我,我以后也不来了便是。”
星澜躬下身子,向张先行了一个学生对先生的礼。
“星澜告辞。”
“且慢。”张先冷冰冰的声音在星澜身后响起。
“先生还有何事?”星澜驻足,但没有转身。
张先疾步走上前来,绕到星澜的正面:“你不满尚严华夺走你的权力,你又可曾想过,你做皇帝,就一定比他强吗?”
“不算那些闲书图册,你读过多少书?”
“这瘦弱的身体,可提的起一柄木剑?”
“是否懂如何平衡朝堂势力?”
“若是有臣子上报渝州有流民,或是扬州有水灾,请陛下救治,你又是否知晓该如何解决?”
张先停下来,似是在等星澜的回复。
但她垂着眸,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张先。
张先又道:“你想着通过段泓、戟辉的关系发展自己的势力,嗯,有想法。”
“但你又是否了解过,段尚书根本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入宫做你的妃子,才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外戚侄子过来顶替。”
“戟辉的父亲戟将军忠于前女帝不错,但他年事已高,又爱惜羽毛,又怎会在晚年冒着全族被诛的风险,陪你胡闹?”
他轻笑一声:“陛下,有些事,你想的未免过于简单了。”
这一次,星澜抬起头,对上张先有些戏谑的眼睛,深深的望进去。
“多谢先生指点。”
御花园。
星澜快步入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似乎只有加快了脚步,心脏狂跳的节奏才能赶得上她的心情。
什么“如若遇事不决,可向张先请教,他定会助你”,哪来的定会,母亲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架势,让见惯了星澜优雅举止的霜月吓了一跳。
“陛下陛下,您,您慢些。那老贼说的都是疯话,您别放在心上。”她急的要拦,连忙出主意,“陛下,反正现在那张老贼整日缩着,其他人也快记不得了他了,不如就找个由头将他下狱!即便不杀头,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下狱?”星澜目光流转,呵呵一声,“不,他说的一点儿没错,我书读的少,又不曾习武,更不得为君之道。他该得赏才是。”
“陛下!”霜月急了,“可这些不是您的错啊!”
霜月觉着这些都不是星澜的错。
星澜从前也一直这么认为。
十三年。
在她人生的前十三年的时光里,在她接到母亲的遗旨命她继任皇位之前——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她,她会是大梁国未来的女帝。
那时候,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是集大梁上下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姬,过着无忧无虑、众星捧月的生活。
没人给她安排过储君该学习的课程,没人告诉过她当一个好皇帝应该做些什么。母亲只安排了张先每日抽些时间,教她读书写字,或者弹弹琴、赋首诗,更多的时候是随她心意的玩乐。
她过的日子与邻国男性皇帝所诞的帝姬的日子没有区别,甚至更加娇宠。
即便前女帝在位时从来不提立储一事,上到朝堂重臣,下到黎民百姓,包括星澜自己,都认为在前女帝仙去后,接任帝位的……
会是她星澜的弟弟,星海。
星澜并不是独女。
尽管星海只比她小两岁,但聪慧机敏、文武双全的名号早就传到了整个朝堂。更不提他日常学习的课程与储君该学的无二。
所以谁也不曾料到,母亲最后会把皇位传给她。
而弟弟,则在母亲离开的前一年,以“历练”为由,被母亲亲手送到了北地边境的军营里。
直至今日,都从未被召回。
星澜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分别的场景。
那会儿年仅十一岁的星海并不知道母亲将他送走是为了让姐姐顺利登基,离别时还兴高采烈的跟母亲和姐姐保证,一定会沉心磨炼,取得军功,凯旋而归。
也不知当后来他得知姐姐登基的时候是何心态。
如今,又是何心态。
那年,有人说遗旨是造假的;
也有人说母亲在上位后变得过于偏执,激化女权,想将“女帝”的名号继续延传下去;
还有人说,这和星澜、星海并不是同一个父亲有关……
但关于姐弟俩的父亲,星澜只知道这两位父亲都在当初最的时候牺牲在了战场上,别的也什么都不清楚,小时候问过母亲,也被搪塞过去。
是以这些年来,女帝传位的谜团始终没人能解开。
星澜曾经在夜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最初就有意让自己继任么?还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但黑夜从来不给她答案。
………
秋风扫过御花园争奇斗艳的草木,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也给星澜带来秋季花品特有的清香,轻抚住她被往事牵动的情绪。
绕过一处假山,却正有一人站在大片娇艳的木芙蓉前,手持绘笔,腕间灵动,正是在作画。
星澜正瞧见那人专注的侧颜,眼型似若桃花,眼尾挑起,似媚似醉,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他姣好的轮廓,一双薄唇轻抿,一眼望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身为男子而满目风流、媚胜女子,除了眼前此人,星澜还从未见过第二位。
“段泓?”星澜惊讶,随即改口,“段容华。”
段泓进宫便被封了正五品的容华,住在玉芙宫——当然,这都是皇后一手操办的,星澜还是靠霜月从别的宫女那闲聊套出来才知晓的。
那人转身望来,目光落在星澜身上,立刻屈身行礼,一双桃花眼顿时溢满了惊喜的微光。
“见过陛下。”
星澜走上前:“你在此处作画?”
选秀那日,她坐的高、离的远,看段泓这个人不如今日近距离看的真切。
段泓衣着光鲜,面上敷粉,眉眼皆是用心修饰过的,虽为男子,打扮却比寻常女子还要精细。
也不知是这妆容是他自己上的,还是下人替他上的,不仅不显娘气,还尽显风流之色。
“臣初进宫,闲来无事,见这御花园中木芙蓉开的热烈,便也起兴随意涂抹一二,倒是折煞了这花的神韵。”段泓说着,就要将画收起来。
“且慢。”星澜接过画,才看这画上画的哪里是木芙蓉,分明是个女子!若说这画和木芙蓉有什么关联,那便是这女子的鬓角处别了一支盛开的木芙蓉。
“这是……”星澜惊愕,而段泓则似是害羞的将脸微微侧过。
画上的女子,正是星澜本人。
从前还是帝姬的时候,星澜可没少让宫中的画师为她画像,站着的、坐着的、正面的、侧面的……但若要说画的成果,还真没有哪位画师画的比她手上段泓这幅好看。
更不提画上还提了一句诗。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其中韵味自是不必言说。
“臣的绘笔尚不能描绘出陛下倾国容颜之一二,还请陛下责罚。”段泓垂首。
“呃,段容华妙笔生花,不必如此过谦。”星澜有些迟疑,“只不知段华容明明是在赏花,为何要画人呢?”
“这……陛下有所不知。”段泓轻轻抬了抬他那双美目望了眼星澜,才道,“自选秀那日,臣第一眼见到陛下,陛下国色天香之容便在臣心中无法抛却,只觉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但偶然今日见了这木芙蓉,却不知戴于陛下发间是何形貌,情不自禁……便作了此画。”
星澜捏着画的手微微一颤。
………
晚些时候,星澜带着霜月一路回了凤鸾殿。
虽说奴才在路上撞见主子,都要垂首,不允许直视,但这位女帝发间插着的那朵嫩红的木芙蓉实在是太过惹眼……想不让沿路的宫人们注意到都难。
很快,女帝以鲜花为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星澜平日不喜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只有在庆典和节日才勉强戴戴。而鲜花为饰略显轻浮,更是从来不用。
今日怎么转了性了?
霜月的愤懑却是写满了一脸,生生忍到回了凤鸾殿,才忍不住支支吾吾两句。
“陛下,您就不觉得今日这场景,有些熟悉么?”
“哪里熟悉了?”星澜故意问。
“就是……就是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啊!《后宫明妃传》,还有《深宫故事》里都写过,后宫的妃子守在皇上必经之地的御花园里,要么唱歌、要么起舞,费尽心思就是要博得皇上的注意,好一飞登天!今日这段华容,不,不是一样的么!”
星澜狡黠一笑。
“怎么,你这臭丫头不觉得我的容貌不足以让段泓日思夜想,对花画人?”
“足,足,足!陛下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霜月老母亲叹气,“唉,可是陛下,他这样做,有可能是……”
霜月到底还是没说完,下人不能妄议主子,即便她是当今女帝身边的大宫女。
“我知道。”星澜终于正色说,“段泓刚进宫就对我这般热情,必是有所图的。图地位也好,图钱财也罢,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反倒是比另外两位油盐不进的好上一些,至少还能说上几句话吧。”
霜月见星澜没有被段泓的‘甜言蜜语’蛊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她自记事起就是星澜的侍女,两人虽为主仆,但也是有一起躲着看过《牡丹奇缘》和《闲情别传》的革命感情的,有什么知心话也没瞒过彼此。
就像星澜知道霜月曾经暗自心悦过的每一位侍卫和太医,霜月也知道星澜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位《隔帘花影》里男主角一样英俊、专情的男子,然后相夫教子,美满一生。
是什么时候起,星澜会觉得已经成婚的二人“能说上几句话”就已经很好了呢?
霜月心中有些闷闷的:“霜月以为,夫妻之间应当真情相待,就像……玉贵妃对陛下一般!”
“京秋哥哥自小同我一起长大,自然是不一样的。”星澜点点头。
只是在这深宫当中,真情实感这种东西,还真不如权力在握来的令人安心。
……
当然了,最后事实证明,段泓对星澜还真不只是“说上几句话”的目的。
这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玉芙宫那边就托人带话过来,说段泓下午在御花园受了凉,现下不适,正在卧床休息。
霜月听了直翻白眼,说这是历代嫔妃玩剩下的套路,段泓也不知来些有新意了。
但星澜还是和历代的普通君王一样,主动去探了病。
果然段泓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看着并无大碍,太医也只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
两人一个坐,一个躺,讲些没营养的话,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也不知道是段泓本身就是这般性子,还是星澜无条件的配合给了他莫大的鼓舞,他几乎每日都要变着法儿的同星澜见面。
要么是提了首诗要一同鉴赏,要么是画了幅画不知取什么名字,甚至庭院里死了朵花都要伤春悲秋,总之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这争宠的意图,别说是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老人了,就是刚入宫的浣衣小宫女都看得出来。
奈何这位年轻的女帝似乎还就吃这一套,常去见段泓不说,那名贵的布料、首饰也没少送。
一时间,刚入宫的段华容成为女帝心尖宠儿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
……
袅袅歌声与丝竹声环绕在耳,点点烛光如星辰般点亮了整个大明殿。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大梁国,每到中秋的晚上,帝后都要在宫中宴请百官和他们的家眷,共同饮酒赏月,以示君臣一家,团员和睦。
绵延的酒席一直从内殿摆到了外室,觥筹交错,笙歌鼎沸。
星澜作为女帝,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能缺席,自她登基以来,光是中秋的宴会已经出席了三场了。
往年她所要做的,不过是开场时与皇后一起同百官敬个酒,再坐一会儿,就提前离场罢了。
但今年,有了些许不一样。
在大殿的最里处,帝后的座位旁,又添了几张新的案几——正是为新入宫的妃子们准备的。
段泓的位子被某位不知名的宫人“贴心”的安排在女帝的近侧,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坐着,笑眯眯的饮着酒,一会儿看看女帝,一会儿又居高临下的打量打量殿内的百官。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他身侧,一同进宫的戟辉。
戟辉是选秀那日第一位被星澜相中的后妃,自进了宫,就跟修行了什么能隐形的道法一般,星澜别说是在宫中见过他了,就是一丁点儿关于他的消息都没听到。
便是偶尔绕到他住的瑶华宫去,远远地还能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背影,再走近些的时候,宫人们也只会告诉她戟辉出去了。
躲瘟疫也没这么个躲法啊。
此时这家伙更是一个人坐在下边闷头吃菜,虽然看不清他表情,但想来也不会是多开心的。
还有一张案几则是空的。
而这个位子,本该属于另一位一同进宫的苏幕遮。
对于进宫陪伴女帝这件事,他的抵触情绪似乎比戟辉更强烈。
戟辉好歹还来吃饭了,苏幕遮直接称病不出。
要知道戟辉还是羽林军大将戟将军的独子,即便闹闹情绪,只要不是做出多出格的事儿,帝后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而苏幕遮只是一位八品小县城侧室所出的庶子,还这般公然抵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
注意到星澜正看着那张空案几出神,霜月俯在她的耳侧,小声讲了自己这两日打听到的,关于苏幕遮的小道消息。
“青梅竹马?定亲?”星澜一怔。
霜月告诉她,苏幕遮在入宫以前,已经有一位私下定了终身的青梅竹马。
但这位青梅似乎只是位普通小商户家的女儿,苏幕遮的父亲看不上,并没有答应这门婚事。正好这时候宫里放消息说要选秀,苏幕遮的父亲就把他给报了上来。
苏幕遮被星澜选中入了宫,这辈子自然是和青梅再无缘分,听说那青梅更是大骂他攀高枝,忘旧情,让苏幕遮很是痛苦揪心,躲在宫里头写了不少哀婉断情的诗词。
星澜却是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皇家选秀,虽然是要求百官中有适婚年龄的男子都要来,但也明确说过,已定了亲的可以不必参加。
有些不想子女入宫的家庭,会在听到风声的时候立马给子女定亲,等选秀结束,再以各种理由退亲,虽然做的很假……但只要不是过于明目张胆,宫里一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是以星澜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生生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想到苏幕遮和青梅从此天各一方,彼此误会……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因为很关键的一点,苏幕遮本身并不在她的目标名单内。
这场选秀,星澜真正想要招纳进后宫的,是家族可以给她提供夺权帮助的官家公子。
至于八品小官之子的苏幕遮……
不过是她怕被皇后发现真实目的,随便从七八品小官家的公子中挑出来的一名生得俊秀的耳目罢了。
叫皇后以为,她真的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罢了。
可正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一段美好的姻缘就此断裂。
星澜举杯,苦酒入喉,说不出的辛辣滋味。
她似乎有责,又似乎无责,虚虚实实连她自己也探究不清。
“……如此这般,陛下以为如何?”不远处,皇后尚严华的声音突然朝她的方向传来。
“呃,皇后适才说什么?”星澜没听清,这几天她本就有些晕晕乎乎的,刚又被霜月的话分了神,根本没注意尚严华在跟她讲话。
尚严华闻言又倾身过来,几乎是肩靠着肩的和星阑说话。
这在朝臣看来,又是好一副帝后恩爱的美满场面。
尚严华生的刚硬神武,如果说星澜真的是按后宫妃子的容貌来宠幸,那尚严华一定是颇为得她青睐的一位。
毕竟在三年前,他和星澜大婚的消息传出去,可是让全京城一半的姑娘都碎了心。
但星澜一直不喜他的容貌,觉得这人神态过于阴沉,尤其是那双黝黑浓密的眉毛,只要多看两眼,都能给人难以言述的古怪窒息感。
“陛下可是有些乏了?”尚严华打量着星澜的面容,并没有放过她眼下精心掩饰过,却依然有些清晰的乌青。
“是有些。”星澜干脆没否认,“年年都是这些歌舞,未免沉闷了些。”
尚严华抿唇笑笑:“那正巧了,臣刚好准备了些新奇的节目,这就安排上来,陛下以为如何?”
“皇后做主就好。”星澜道,每次这样的大型宴会活动,都是皇后一手策划负责的。
尚严华颔首,坐正了身子,突然对坐在下首位的戟辉道:“听闻戟才人在入宫前习得一手名为‘两仪’的特殊剑法,剑法有阴有阳,亦刚亦柔,舞动时点点落英,变幻无方,煞是好看,臣与陛下都瞻仰已久了,今日就请戟才人在这宴会上为陛下与百官演示一番了。”
皇后的声音不大,还温温和和的,却在大明殿中掀起阵阵波澜。本来人声鼎沸的殿内逐渐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在帝后和戟辉的身上来回望着。
那目光里,有些许好奇,些许担忧,但更多的,是看戏。
说好听点是演示,实则是叫戟辉献艺了。
古往今来,会在这种场合上献艺的、取悦众人的,除了歌姬舞姬,就只有皇帝的后妃了。
星澜表面上没有露出一丝端倪,甚至眼中还流露出了丝丝好奇。
实则紧紧咬住银牙,一个没留意,又给了尚严华可乘之机,打着她的名义使唤戟辉。
“今日赴宴会,臣未佩剑过来。”戟辉拒绝,但并没有什么力度。
“戟才人勿忧。来人,取剑来。”入殿参加宴会都不能带兵器,尚严华知道这一点,自然是早有准备。
在殿内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支细长轻巧的长剑被宫人呈到戟辉面前。
一阵沉默后,戟辉自嘲的笑笑,本来紧蹙的眉骤然舒展开来,甚至没再犹豫,取剑纵身跃起,落在大殿中央,明快的舞动双剑。身形利落,剑光闪动,虚虚实实,似灵狐跃动,更似蛟龙出海。
梁国近年国泰民安,逐渐有重文轻武的趋势,在座的大多为文臣,此时都和看稀奇一样的看戟辉舞双剑,点头抚须,啧啧称奇。
当然,殿中也不乏懂剑术的人,尤其是年轻一辈的。
“啧啧,小辉辉舞的真带劲啊,比平时训练还认真呢。”
“那不然呢,人家这会可是要的讨好女帝,和咱们这些还得继续寒窗苦读的不一样咯。”
“小辉辉成效不错嘛,瞧见没,女帝瞧他都瞧呆啦,今晚指不定怎么疼爱呢。他平时起早贪黑的练剑,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这几名与戟辉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他们都是戟辉书院里的同窗,平时不喜戟辉常被夫子夸赞,这会更是幸灾乐祸。
其中有一人似是有些忧心,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才道:“别说了哥哥们,这还是在宫里呢!再说了,戟辉还不够惨吗,咱别笑话他了。”
另一人不以为然道:“惨?我看他自己都没觉得惨?而且你们猜怎么着,我听说他入宫前,还反过来安慰给他送行的人,说指不定以后女帝见他能征善战,让他当将军呢!”
“噗哈哈,当将军?床塌上的将军吧。”
几人的笑声越来越响,引起了星澜的注意。
虽然隔得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看神态表情,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戟辉……要他当着百官朝臣、家族同僚还有同窗好友的面献艺,即便剑舞的再好,再赏心悦目……对他来说,都失了本心。
似乎手中的剑不再是建功立业的利器,而是讨人愉悦的玩具。
她作为旁观者尚且揪心,戟辉他自己又会怎么想?
尚严华借机会打压平时不怎么买自己账的戟家不说,还反将脏水泼到她星澜身上,引发星澜与戟家的仇怨……
星澜的气息渐沉,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霜月见状,立刻绕到星澜和尚严华中间的一侧,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尚严华的视线,轻轻抚过星澜的背。
“别……你们别说了!”那群青年当中的一人又道,“女帝朝这边看过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禁了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摸回了自己的座位,脖子要弯脱臼了也不敢再抬起来一下。
开什么玩笑,他们才不想被女帝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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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全知全能者》
简介:
得到了鉴天镜碎片后,许广陵能够梦中沟通他人意识,于一夕之间,便获得、领悟并深谙其他人毕生积累的知识、技能、经验、传承等。 就这样,一步一步,许广陵走上了自身也不知将通向何处的道途。
入坑指南:
之前就说了,除了菜市场上常见的平菇香菇口蘑金针菇等有限几种蘑菇之外,许广陵对其它的蘑菇并无认识,至于各种野生菌,更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但现在,他发觉,他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山野的野生菌辨识及采集专家。
说是十菌清汤,但其实,通过那个梦,他认识的绝不仅止于“十菌”,而是那个梦里,视野一路之上,所遇到的所有菌类!在脑海里略微清点了一下,许广陵得出数量,四十三种!
是不是就仅限于这四十三种了呢?答案依然不是!通过这四十三种蘑菇,山野之间,各种环境,各种适宜蘑菇生长以及适宜何种蘑菇生长的环境,在许广陵心中,历历分明。
只要他向山野之中亲身走上一趟,不需半个月,他就绝对可以不凭借任何外界的其它资料,编一本《山野蘑菇辨识大全》出来!而且绝对是精准的、丰富的、第一手的资料。
想着这些,一时之间,许广陵竟真的有立即起身,走出现在所在的这个大都市,一路向外,走向大山荒野的冲动。
梦中,那雨,那潮湿,那覆盖着厚厚松针、落叶等物的松软泥土,那清新的而又偶尔飘过的带着一丝陈腐味道的山间气息,那无数茁壮萌长的草木,还有那最为小巧袖珍的,堪称山间小精灵一般的各种野生菌……
这一切,都化作一张大网,网住许广陵的身心,仿佛要拉扯着他,催促着他,去吧,往山野而去,去到那广阔的天空之下,去到那绵绵的细雨之中,去到那一望无际的山野丛林里,去呼吸那清新自然的空气,去采摘那些挂着雨滴带着清凉的各种野生菌子。
背一个大大的竹箩,拄一根长长的藤杖,与草木山岩为伴,和清风细雨为邻,累了,就随意择地倚树而息,渴了,有山泉水,有种种野生的饱含着清甜汁液的诸般果实或者根茎,饿了,也许上山之前随身带一些干粮,是一种比在山中临时而取更好的选择?
但如果不怕累,不嫌烦,或许可以背一口小锅,带一点调料,哪怕仅止于一些细白的盐粒。
山间,清泉所在,游鱼不绝。
捉上条把条小鱼,略作处理,和刚刚采摘的菌子一起,来一锅简单的清炖,纵然是简单,纵然是清炖,怕也是其鲜其香,招来百鸟。当然,或也可能有野猪……
这一切,很飘逸,很幻想。
但现实离这有多远呢?
答案是,或许并不远,而这也正是其吸引力所在。真正的能够勾人魂魄的幻想,多半脱胎于现实,根植于现实。太脱离于现实的东西,不美,就算美,也很难让人意为之牵,绪为之绕,心心念念,为之畅想。
十菌清汤!
十菌清汤粉包!
如果只有这一个梦,许广陵或许会进一步地加深判断,认为那天晚上的变化,是一个厨师的意识或者灵魂,进入了他的身心之内。然而不是。继这个梦之后的其它六个梦,在这一夕之间,完全地、彻底地打破了他之前的猜想!
那不是一个厨师的意识或者灵魂。
绝不是!
甚至于,他之前的猜想方向,都是完全错误的!简单地说,那不是什么人的意识或者灵魂,而是……
而是什么,许广陵暂时还不知道。
刚才一共是七个梦,或者说一个梦共分为七段,但强调这些没有意义,总之就是七段不同的经历和内容,而除了这第一段之外,其它六段,此时俱在许广陵脑海里闪现。
除了这第一个梦,其它六个梦,都和“饮食”或者说“厨师”无关,分毫无关!
制陶,象棋,护林员,沙漠探索者,长途客车司机,还有一个加工木料的小工坊主!
六个梦,六种经历,相互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经历,让许广陵这一刻大脑的意识颇有一种奇怪的离散之感,上一刻,他还在想着,妙手如云,提起细细画笔在瓷瓶上的轻巧勾勒,下一刻,画面就变成了双手熊抱一根巨大木段,往疯狂旋转呜呜噪响的锯木机上送去。
而再下一刻,画面却又倏而再变,变成两指拈起一枚小小棋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放了上去,“将!”……
不能想了。
再想,恐怕要精神了!
会不会精神不知道,许广陵只觉得这一刻他真的有点晕,不,是很晕,不是实际的头疼头晕,而是一种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的虚幻感,这一切,简直是太……太疯狂了!
第二本《女帝家的小白脸》
简介:
这是一个单人徒手拆城墙的世界,女帝养着一只麒麟,大夏皇宫的池子里有龙存在,还有只闻其名的剑山,不时有灵剑下山寻主。任八千紧抱女帝大腿,大步走上人生巅峰。
入坑指南:
兽苑里就有染料和漆树汁,毕竟兽苑是皇家的,用的东西比平民可好多了。
箱子一共六个面,其中底面是完全平的,另外五块板子正面朝上,将木屑洒在上面,压上几下后再将木屑扫净,这样那些眼就基本都被木屑填平了。
然后用不知道什么果子做出的黑色蓝色的染料调与漆树汁一起调匀后涂在上面,几块木板完全变成了深蓝色。
做完之后将木板放在一边,任八千看看天色估计时间差不多到了,到厨房去吃饭。
后厨外面有个大院子,此时摆了十几个桌子。
整个兽苑,这个时候是人最全的时候。
无论男女此时都聚在这里。
还有光着屁股的小孩子在那摔跤,大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乐呵呵的看着,也不在意。
任八千就眼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人摔倒在地,膝盖上破了一块皮,也不以为意,站起来就哇哇大叫着冲上去,张牙舞爪跟螃蟹似的,一套王八拳施展的颇有气势。
这样环境长大的孩子,都皮实习惯了。
“任管事,这面坐。”有人站起来喊他,任八千一看,是铁刀。
虽然在兽苑呆了些日子,但自己和众人这么吃饭的时候还真不多,算上今天也就是第二次,平时不是在忙碌什么就是在宫里,总是天色黑了才到厨房开小灶。
和铁刀等人坐在一起,他和手底下十个正好拼了一桌。
等菜上来端上来一看,烤羊腿,烤羊肋,水煮牛肉块,以及一锅野菜汤,一个青菜炒禽蛋。
等菜端上来,众人也不管任八千,眨眼的功夫那盘青菜炒禽蛋就没了,一人乘了碗野菜汤,在那啃羊肋。
任八千眨眨眼睛,一脸的无语。只看见一群脏呼呼的大手扫过,就什么都没了。
在大耀,肉贱菜贵,几乎顿顿是肉,有两个青菜类上来眨眼就没了。
而且这帮人可没用筷子的习惯,那是大夏传来的,一般有钱人和官员才会用,他们直接是上手抓。
任八千吸溜着野菜汤,啃了一块羊排,吃了点这里的干粮。
这种干粮是一种糙面杂粮,很粗,有点刺嗓子,还带点酸味。
不过没一个嫌弃的。精米精面也有,不过有钱人才能吃得起。兽苑的人能吃这个已经不错了,据说山上的寨子里顿顿吃肉,辅食就是浆果和野菜。
在地球吃肉还算不错的食物,在这里只是最基本的饮食。
如果挑着一斤野菜去换几斤肉,有大把的人跟你换。
还好,大耀还有一样产物就是茶叶,山上的野茶树不少。这让大耀人不用像曾经草原的那些人一样为了一块茶砖打破头。
一顿饭吃完又回铜甲那里,看着木头上的染料差不多干了,将面板倒扣在地上,用锤子在后面敲两下,再拿起来的时候那些碎屑基本都落了下去,露出一个个木头本色的孔洞。
只看到第一块木板,任八千心里就是一喜。虽然还没达到自己的要求,但现在只是第一步已经达到他预期了。
接着将另外几块如此施为然后摆到一起,任八千呆了一呆。
深蓝色木板上全是浅色的星辰,两条星河和那团星云点缀在上面,真的仿佛自己昨天晚上看到的星空一般。
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上,此时天色刚黑,星星还没出来几颗,稀稀拉拉的和洒在上面的麻子似的,远没有做完看到的瑰丽壮观。
低头继续看木板,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木板上的颜料上色并不匀,不过这是小问题,再刷上两遍就好了。想到这里,任八千拿起旁边的调料再在上面刷上一层。这次就不担心调料染进孔里了,只要看过全貌确定没问题就可以。
“任管事,这样行吧?”铜甲来到任八千旁边憨声道。
任八千在怀里掏了掏,本想找块碎银子的,这手艺确实该赏。总不能光让马干活,不给马吃草吧。
然而身上什么都没有。一般他不出门的时候怀里也懒得揣银子。
“做的漂亮。”任八千竖起大拇指。
“先放这里吧,我明天来拿。”任八千拍拍比自己高半个头,粗了一半的铜甲肩膀。
“好嘞!用装上么?”
“不用,这样就行,等着颜色干了你给放屋子里。明天早上拿出来再刷一遍。”任八千对他说完,背着手溜溜达达回去。
舔舔四仰八叉的躺在门外睡觉,滚滚则是屁股在十几厘米高的石板上,脑袋搭在地上,头下脚上的躺在那。
任八千走近了还听到轻微的呼噜声。两个小家伙的肚皮一起一伏的,让他顺手摸了一把,两个小家伙不满的哼唧一声又翻身继续睡。
第二天一早,他往怀里揣了几锭银子,拉着铁刀和藤葫芦拿着几块木板出去。
他准备把银子融化后滴落在木板上那些按照星空位置排列的孔洞里。
深蓝色的背景,点缀着银色星河,想必一定极为美丽。
到了铜甲那里,任八千掏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子递给铜甲。
“拿着,给你的。”
“给任管事干活,我哪能要钱?我每个月都有月例的。”铜甲连连摆手。
“赏你的,别废话。”任八千直接把碎银子抛过去,划出一道抛物线,铜甲连忙抓住。
“谢谢任管事。”铜甲捧着银子憨笑。这一块顶他半个多月月例了。
“嗯!”任八千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那几块木板,上面的染料刚干,三次上色后看起来漂亮不少。虽然由于木头纹理不同仍然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但看起来已经颇为漂亮了。
喊了一声身后的铁刀和藤葫芦,一人拎着两三块木板跟在后面。
第三本《仙人只想躺着》
简介:
灵气复苏,信仰先行。有人李代桃僵化天父,化佛陀,化仙神,他们意图借虚假的信仰成道。 有人出自传,他们相信自己就是传奇,何须假接他人。有人成为明星,偶像等等一切能让人崇拜的代名词,他们相信再假虚的信仰也是信仰。 而李易也回来了,他不是转世,他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活了五千七百年的他累了,乏了。 他看尽世间繁华,他压尽天下无一平起平坐者,他是在世仙,他是李长生。 现在他是李易,他只想躺着。
入坑指南:
李易纠正道:“二大爷,我是李易。”
“哦~”
二大爷声音拉长,白眉拉耸,他浑浊的眼眸明显呆了几下,随即木棍跺了一下地面,声调拉高。
“我知道,我知道,我记性好的很,能够记住100多个乐谱,当年十里八乡都想着听我的二胡。兴国啊,我当年就看中了你的天赋,可你偏要去当那啥教师。”
李易道:“我是李易。”
“我知道,兴国。”
“……”
李易决定不跟这小老头计较,提着篮子走进了上一代人的屋子。屋子很破旧,墙壁已经全部风化露出坑坑洼洼的泥砖,房梁上时不时有黑影跑过,地上摆满了各种杂物。
这个房子的时间停留在了50年前,上上代人的时间中。在二大爷未死去之前,它会一直存在。
脚踏进去,恍若穿越了30年。
李易上初中时曾读过一本书,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房子是有生命的,有人住时它能存在几十上百年,无人居住只需要几年就会迅速老化,并且坍塌。
原本他是不信的,后来他离开清水村的土屋才明白有生命的房子并非钢筋水泥,也不是泥巴木梁,是人住的房子和记忆。
岁月可以磨灭万物,但记忆可以传承。
将篮子放在桌上,将里面的挂面取出来,脸大的白瓷碗盛放着,两个荷包蛋几根青菜。
“二大爷快吃吧。”
二大爷坐到板凳上,取出一个葫芦,倒了点小酒一边喝一边吃着面。记性不好,但是却蛮会享受的。
李易没有看老人吃面的奇怪癖好,顺手拿起了放在桌旁的二胡,细细的端摩。
两口下肚,二大爷忽然放下筷子望着李易。
“兴国,这面凉了。”
李易眼皮微抬,探手轻摸白瓷碗,顿时洁白的瓷面微微发红,挂面开始冒出热气。随后一边继续摆弄老旧的二胡,一边说道:
“别碰到碗,小心烫着。”
二大爷眨了眨眼睛,悠长的脑神经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猛然起身指着冒着热气腾腾的挂面:“妖妖妖怪!兴国,这碗面变热了,有妖怪!”
李易也眨了眨眼,故作困惑的说道:“二大爷,面不热怎么吃?不吃又要凉了。”
“……”二大爷又呆了几秒,好似在思考热面是妖怪,还是面热了才能吃。
李易没有回答,继续摆弄着二胡,二大爷很快又忘记了开始大口大口的嗦面。
没一会儿,一碗挂面就空空如也,不知道是二大爷饿极了,还是自家老妈的手艺好。鉴于昨天老爸也来送过饭,大概率是后者。
李易快收拾碗筷,想要离开时,恰好一个人走了进来。
来者身材高挑,一身淡黄色的长裙,让一双细嫩的长腿更加显眼,画着淡妆的五官颇为好看。
李莉莉,曾经让他很头疼的小太妹。
她怎么来?
李易很是意外,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富家小姐来山沟里干什么?
“莉莉,你终于舍得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身后的二大爷看到女子,几乎是要扑过去,要不是李易伸手扶着他就摔倒了。
李莉莉小时候跟二大爷学过一阵子笛箫,没记错也是正常,李易如是安慰道。
李莉莉偷偷看了一眼李易,随后又移开目光,先是露出笑容与老人打招呼:“二爷,听说你扭到脚了,我特地来看看你,严不严重?”
其她是找借口来看李易的。
“哎呦!不严重不严重,我身体硬朗着呢。”二大爷笑容越发灿烂。“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点小问题就跑来,耽误工作怎么办?”
“今天周末放假,我正好抽时间来看一下你。”
李莉莉和二大爷寒暄完,这才将目光放到李易身上。眼神平静自然,举止得体看不出任何端倪。
“易哥,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目标是我?
李易瞬间察觉对方的真正目的,不过天人感应不是读心术,他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看破不说破,他只是简单的点头。
“嗯。”
冷淡的态度让李莉莉多少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她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态度。
李莉莉虽不是出身大富大贵,可由于父亲是李家长子,还赚到了很多钱,她在李家从小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可惜她小公主的地位,在李易这个州考第一,准状元面前不值一提。父母的一句句为什么不学学李易,以及家教的经历给她埋下了深深的敬畏。
原本李莉莉也叛逆过,可惜都被李易从酒吧、KTV等地方强行拽出来,那些看起来很凶狠的朋友竟然打不过他堂哥和赵四。
回过头来李莉莉反而感谢当初堂哥对自己的粗暴,没有他自己的人生可能就废了。现在初中那群酒肉朋友,有的跳楼了,有的犯罪进了监狱,有的初中就辍学打工,几乎没有一个出人头地的。
反观她自己,考上了国内一流大学,进了神州百强企业。
“哥,关于复读的事情,我和弟弟已经帮你找好学校了。你曾经的母校,玉城一中说可以让你复读,不过要通过考试才行。”
这几天李莉莉都在为这件事情奔波,父亲和弟弟可能是出于某种原因想讨好李易。但她是真的帮这位堂哥,哪怕只是念在当年把自己拖出酒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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